第49章 我好混啊

　　丁大韦撵上郭师傅的时候，郭师傅已经到了厂里，他把那把杀猪刀气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大喊着说：“我好混啊！我不该捅他，不该啊！”
　　师娘在一旁小声说：“大山啊，你快出去躲躲吧？别叫派出所来抓你！”
　　郭师傅没有理师娘，他一屁股坐在院里的一个水池子上，两眼傻愣愣地说：“我好混啊，玲玲她娘，你不知道啊，那个光哥“扑咚”往地上一跪下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不管咋说他是个人啊！我看着那刀口里涌出来的血，嗨……我就心疼啊！”
　　师娘说：“那也是他逼得你，他要不叫那么多人打你，打你个乌眼青；他要不是来厂里偷咱的东西，好生生的你也不会去捅他！”
　　丁大韦说：“师傅，我看你还是出去躲几天吧，咱也不是躲派出所，主要是躲那光哥，那光哥被你捅了，轻重不说，他可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儿，他还会派人来报复的！”
　　郭师傅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叫他们来报复我，叫他们拿刀来捅我！”
　　王燕和哑巴怔怔地看着郭师傅，他们的眼里带着恐慌，只见王燕慌慌地从暖壶里到了一碗水，两手颤颤地端给了师傅。
　　郭师傅接过王燕递过来的水，暖壶不保温，水温温的，郭师傅咕咕咚咚地喝了一大碗，擦了擦嘴，闷着头去干活了。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厂里还是静静地，只能听见切割机吱吱啦啦地割材料声，所有的人都默默地干着活儿，丁大韦很认真地下着材料，师娘和小军组装着，王燕和哑巴往组装好的塑钢窗上粘着封模，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一种可怕的事情发生。但是，厂里还是和往常一样，平平静静的，只有切割机吱吱啦啦的声音……
　　六点半了，大家都还没有走的意思。郭师傅嗡嗡声声地说：“下班吧，都下班吧！”然后师傅又说：“王燕，跟哑巴回家吧。”
　　王燕看着师傅，觉得师傅有些可怜，他说：“师傅，那，那我们先走了！”
　　师傅没有答话，在那里闷着头干活。
　　王燕拍了拍哑巴，他们两个就走了。
　　晚上，郭师傅不想吃饭，师娘说：“既然是这样了，天塌了有地接着，该吃还得吃！”
　　郭师傅说：“我吃不下啊！我不该捅他那一刀啊，可还是硬生生地捅了他一刀。那是他嘴犟啊，他要是嘴软活一点，我也不会去捅他！”
　　丁大韦心里也不舒服，他没有去师傅家里吃饭，而是到街上小地摊上买了个烧饼，喝了一碗小米粥，就回到了厂里。他到厂里的时候，郭师傅也来了。郭师傅说：“大韦啊，今天叫师傅在厂里值班吧，昨晚你没有睡好，今天你回学校睡吧。”
　　丁大韦说：“师傅，还是你回家睡吧，我年轻，没什么！”
　　郭师傅没有吭声，丁大韦知道师傅的脾气，只要他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就说：“那好吧，我回学校了，你晚上可要多加小心啊？”
　　郭师傅说：“回去吧。”
　　丁大韦回学校去了，郭师傅今天的状态他心里一点也不放心，他觉得师傅这个人别看他表面上粗，满脸胡子，凶巴巴的，其实他心眼细得很，一点也不粗。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他见不得人可怜，他见不得人跟他说好话，他更看不了人家跪下来求他。他捅了光头一刀，那也是光头嘴硬，那也是光头叫人打他，逼得他。假如光头那天开始就说句软话儿，也许师傅就不会捅他那一刀。师傅捅他那一刀，现在想来也是有技术的，这亏得是师傅过去杀过猪，知道往哪儿捅没有事儿。按说师傅拿着杀猪刀本是想去吓唬吓唬他，谁知那光头一点也不识相，硬是煮熟的鸭子嘴硬，那一刀捅在了光头的锁骨下靠腋窝的地方，那地方一层皮，咕嘟嘟流了一点血，就不流了，就剩下了个刀口子。丁大韦想起自己到光头跟前看他的伤口时，那地方已经不流血了。丁大韦一路想着，不觉已到了学校，他在心里祈祷着，今晚上千万千万别叫师傅出啥事儿！
　　学校毕竟是学校，教学楼、运动场，花圃、草坪、小湖，给人一种很安全的感觉。学生们仨仨俩俩的在校园里走来走去，有散步的，有站在湖边说话的。丁大韦想，还是学校的氛围好，跟社会上不一样，跟郭师傅的塑钢窗厂更不一样，要是有钱，还是在学校里学习好，又安静，又有书生气，想起了今天郭师傅打打杀杀的，自己就害怕！
　　天确实冷了，学校小湖边上垂柳的叶子都落干净了，变得赤条条的。湖水边上似乎也结成了薄薄的一层冰，很多人都穿着羽绒服，厚厚的，看着就暖和。可自己还是穿着那件从家带来的大棉袄，又笨又重，还不暖和，他想啥时候有空也去买件羽绒服。他有些冷，他想赶快回宿舍，他想好了，回宿舍就躺下，好好地睡一觉。他匆匆地向宿舍走着，快走到宿舍楼口的时候，唐晓霞叫住了他，唐晓霞手里提着一个暖壶，刚从茶炉房提水回来，她高兴地喊着丁大韦，说：“唉，大韦，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丁大韦回头一看，唐晓霞她上身穿一浅灰色的羽绒服，下身穿一条发白的牛仔裤，脚上穿一双棕色的高腰皮靴，脖子上围着一个大红的围脖正冲着他笑。
　　丁大韦说：“嗯，今天郭师傅在厂里值班，叫我回来了。”
　　唐晓霞笑着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丁大韦笑笑说：“好吧。”
　　唐晓霞说：“你等我，我把暖壶放回宿舍就来。”
　　丁大韦说：“嗯，我等你。”丁大韦站在了女生宿舍楼的前边，看着唐晓霞进了宿舍楼。说也奇怪，每当丁大韦看见唐晓霞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自己这是在大学校园里吗？这是真的吗？他觉得他自己简直是太幸运了，不但上了大学，还找到了一个像唐晓霞这样好的女孩。有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和唐晓霞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时情不自禁地偷偷拧一下自己，或是拧一下胳膊，或是拧一下自己的腿，每当拧了自己后，他才觉得这眼前的一切没有错，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他是被做梦做怕了，那时他在矿上的时候，他不知做了多少自己上大学的梦，有时梦竟然做的是那么的真切，甚至连梦中的同学都是那么的真切，甚至他还梦到了他和梦雪在一个班里，他和梦雪一起学习，一起唱歌，一起在校园里的小径上散步，他还梦到了梦雪对他笑，拉着他的手疯跑，可是醒来总是一场梦，一场甜甜的梦。当然了，也不是光做这样甜甜的梦，他还做过很可怕的梦，不是梦雪哭着喊他，就是自己哭着去找梦雪。这样的梦做多了，多了也就做怕了，哪怕现在是现实，哪怕现在不是梦，他也怕是梦。
　　唐晓霞一蹦一跳地出来了，看来梦雪今天非常高兴，他说：“大韦，我们去湖边的小桥上吧？”
　　丁大韦看着唐晓霞，才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说：“好吧。”
　　他们走到了湖边，来到了小桥上，丁大韦靠在小木桥的栏杆上，说：“晓霞，你今天真得好美！”
　　唐晓霞脸蛋绯红，她甜甜地一笑说：“美吗？”
　　丁大韦说：“美！”
　　唐晓霞一下就醉了，她用手紧紧抓住丁大韦的手，说：“真想你！”
　　丁大韦说：“一天没见，就一天啊！”
　　唐晓霞说：“今天没见你来上课，这心里就空空的。”
　　丁大韦说：“我在厂里加班了，就没回来上课。”
　　唐晓霞说：“嗯，知道。”
　　他们从湖边的小桥，慢慢地走了下去，来到了一片宽阔的草坪上，丁大韦说：“我们在这里坐会儿吧？”
　　唐晓霞说：“好。”
　　他们两个紧挨着坐在了草坪上，月亮升起来了，不是很圆，薄薄的，淡淡的，在天上镶着。天也不是很蓝，淡淡的，灰灰的，有几片白云飘着。校园里不是很亮，但是非常的宁静，唐晓霞靠在丁大韦的肩上，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靠着，丁大韦也没有说话，他沉浸在一种甜甜的爱里……
　　第二天丁大韦又没有上课，他不放心郭师傅，他早早就到了厂里。到了厂里他看见师傅已经起来，正拿着一个扫帚在打扫院子，他说：“师傅，起来了？”
　　师傅说：“嗯。”
　　大韦说：“昨晚没事吧？”
　　师傅说：“没事。”
　　大韦说：“师傅，来，叫我扫吧！”‘
　　师傅说：“你回去上课吧，昨天就没有上课，今天去上课吧！”
　　大韦说：“我不放心厂子，我今天不去上课了。”
　　师傅着急地说：“去吧！我这里啥事儿也没有！”
　　大韦说：“那就下午吧，我下午回学校上课。”
　　师傅没有说话。
　　一会儿，师娘跟着小军来了，师娘手里提着两份饭，到了厂里说：“大韦，快跟你师傅来吃饭，我买了豆沫和油条！”
　　丁大韦赶紧搬来一个小桌子放下，就跟师傅吃了起来。吃饭中，师娘问：“昨天晚上没事吧？”
　　郭师傅说：“没事儿！”
　　师娘又说：“谁都没来？派出所也没来？”
　　郭师傅说：“没来，都没来。”
　　师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一夜都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