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兵 变

　　两个不知何地的逃兵来到鬼坑，占了二郎庙。
　　二郎庙是这鬼坑内方圆几十里唯一的建筑。也是唯一在夏季水淹不到的地方。传说中，二郎真君是天宫掌管水利，防止水灾的神。也不知何年何月，先贤前辈在此洼地里聚土成岗，修建了一座二郎庙，日日焚香、月月供飨，期望保佑这一方土地不受水患。无奈，二郎真君道行太小，挡不得水魔横行，时间长了，人们看二郎真君帮不上忙，逐渐淡了香火，慢慢成了一座荒庙。经年风吹雨打，门窗破烂不堪。庙内的二郎神像油彩脱落、蛛网密布，香台上香火全无，只有鸟粪虫屎供奉。二郎真君瞪着三只眼无奈地望着庙外这穷山恶水一方天地。
　　这二郎庙就是兄弟二人平时渔猎时休息的地方，有时候就在这里过夜。一年中有一多半的时候，是在这荒庙中度过。可以说，太行堤下的那个暂居的家，还没有这个“家”，在二人的心目中分量重。崔豹曾对崔虎说过，等咱们将来挣了大钱，一定要将二郎庙重新修葺，给二郎真君重塑金身。
　　如今，两个兵痞不但占了他们的“家园”，抢了他们的血汗钱，还逼迫二人为他们剋鱼捉鳖。二人是敢怒不敢言，谁叫他们有枪在手。
　　过了几天，有几个河北的商贩从这里经过，两个兵痞拦住他们，要他们留下买路钱。商人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掏了点钱财，孝敬二位兵爷。哪知这二位兵爷胃口大，要他们把钱财全部留下。
　　原来这二位是国军驻开封的士兵，因犯了军纪，逃了出来，在这临时避避风头，过了一段时间，见无人追来，怎会老待在这不毛之地受罪，正愁逃出去无钱财花销，来了几个送钱的。正是瞌睡给了个枕头，二人怎会放过。商贩们不同意把全部身家钱财给他们，苦苦哀求。其中一个兵痞不耐烦，“啪”的一枪，打翻了一个商贩。其余的商贩，见伤了同伙的性命，眼红起来，发了一声喊，抽出防身的棍棒刀枪，与两个兵痞拼了起来。二兵痞也慌了神，啪啪连忙开枪，虽说打伤了几名商贩，但也被几名商贩伤的不轻。崔豹兄弟二人躲在庙后，听得枪声不断，惨叫连连，吓的浑身发抖。
　　过了好久，两人再也听不到声响，探出头看，见两伙人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崔虎刚要想蹿出去一探究竟，被一把崔豹拉住。只见他们中间有个人慢慢站了起来，这个人正是被当兵的打翻的第一个商贩。原来这个商贩只是被兵痞子一枪打破了头皮，当时吓的晕了过去。醒来后，见双方正在打杀，就躺在地上继续装死。“死”了一阵，见双方都受了伤，不能动弹，便起了身。一个当兵的见这家伙忽然“活过来”，大吃一惊，赶紧要摸枪，谁知枪里子弹打完了，这人那里会再给他上膛的机会，抽出匕首，直接把那兵痞抹了脖子。然后捡起那个当兵的枪，上了子弹，对准了另一个受了重伤的兵痞。“啪”的一枪，干净利索地结束了他的狗命。
　　二人在庙后，松了口气。这两个驴日的，终于恶人有恶报了，也有人替他们出了口恶气。他们刚要站起身来，和那个商贩打招呼，只见，那个商贩转过身去，手起枪落，啪啪几枪，把他的几个同伴也都打死了。而且连一句话都没说，连个表情也没有，就这么快，这么决绝。二人都被这迅速逆转的剧情惊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突然间，那人听见有人声传来，也是吃了一惊。抬头见庙后有两个人，也不问谁，啪一枪就射过来。子弹打在庙墙上，溅起尘土石屑，二人吓的赶紧又躲在庙后。
　　崔豹赶紧喊道：“别开枪，我们是当地的人，你打死我们，你自己出不了这沼泽地。”
　　这句话起了作用，停了好一会，只听那个商贩说道：“出来吧，我不杀你们，但是你们要把我领出这个鬼地方。”
　　崔虎刚要往外出，被崔豹一把拉住：“你他娘的傻啊，一露头，不怕被他驴日的一枪嘣了？”
　　崔虎说：“那咋办？他让我们出去的。”
　　崔豹说：“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你个傻吊，把褂子脱了。”
　　崔虎嘟囔道：“脱衣裳干啥？”
　　崔豹说：“别废话，让你脱就脱，想不想活了？”
　　等崔虎脱下褂子，崔豹用跟棍子挑了，猛往外一送，嘴里叫道：“出来了。”
　　只见那个商贩哈哈两声说道：“小鸡巴孩，鬼点子不少，老子说不杀你们，就是不杀你们，还信不过老子啊？赶紧出来。”
　　二人出来，见庙门口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尤其是那几个商贩眼睛都瞪的圆圆的，好像死不瞑目一样。
　　那个商贩用枪指着他俩，要他们把每个尸体身上的钱财翻出来，放到马鞍下的褡裢里，然后，让他俩把这些尸体都扔进附近的水沟里。唯独一个人尸身的不让动，让他们把这具尸体抬起来搭在马背上。翻到这两个当兵兜的时候，崔虎拿着这些钱有些犹豫，因为这里面有他们俩的血汗钱。那商贩见他犹犹豫豫，就呵斥道：“妈的，磨蹭什么，快点！”
　　一切收拾完毕。商贩突然问道：“刚才用衣服诈我，是谁的主意？”
　　崔虎没脑子，立即指着崔豹说：“他的主意。”
　　商贩用枪指着崔豹问：“是你的主意吗？”
　　崔豹迟疑了一下：“啊？是……是我的主意。”
　　商贩用眼瞅了崔豹一会，突然回头，一枪托打在崔虎脑袋上，崔虎一声不吭，一头栽倒在地。
　　崔豹见状大惊，叫道声崔虎，骂道：“驴日的，我跟你拼了，我……”说着，崔豹就要朝商贩扑过来。
　　商贩一回身，枪口正好顶在崔豹的脑门上。冷笑一声说道：“放心，他只是晕过去了。老子当年也当过兵，下手有分寸。”
　　“你为啥要打晕他？”崔豹怒道。
　　商贩阴测测说道：“明明是这小子的主意，他偏要说是你，这小子太他妈精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送我出沼泽地，回头你再来找他。”
　　崔豹一愣，知道商贩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心想：“你他娘的才是精过头了。看来，老子还要防着点才行。”
　　这队商贩总共一匹马、一匹骡子、四个人。马是当家的骑的，骡子是驮货的。剩下三个商贩，，一个牵骡子，两个护卫。现在死了仨，只剩下一个。
　　商贩让崔豹牵着骡子，走在前面，自己骑着马驮着那具尸体，跟在后面。他让崔豹把马的缰绳拴在骡子身上。这样马也不用牵，骡子也跑不了。商贩坐在马上，用枪指着崔豹说道：“赶紧走，天黑以前必须出了这沼泽地，我告诉你，小子，别耍花样，要不然我一枪嘣了你！”
　　崔豹边走边想，以这商贩的秉性，估计出鬼坑之际，就是自己进鬼门关之时，他必然不会留自己活命。自己得想法先稳住他，然后再摆脱他的控制。既然来到了老子的地盘上，我也要让你知道老子的手段。当下，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商贩说着话：“老板，恁是干啥生意的？”
　　商贩不耐烦的说道：“小屁孩，打听那么多干啥。”说完，他自己嘿嘿笑了两声：“还老板，老板在这上面趴着呢，不过回去后，老板娘要是嫁了我，我还真就成了老板了。”
　　崔豹心想，这小子真够奸的，把老板杀了，把钱货独吞了，再把老板尸体运回去邀功，顺便再把老板娘娶了。这老板上辈子造多大孽啊，找了你这么个满肚子坏水的伙计。
　　走到前面有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崔豹灵机一动，心说，机会来了。他牵着骡子往另一条道上走去。
　　商贩见他忽然改了道，在马上叫道：“停！停！走着走着怎么突然改了道，你小子耍什么花招呢？”
　　崔豹说：“老板，那条路再走就是水塘，过不去，只能从这边绕过去。再说，您有枪在手上，我敢耍啥花招，除非我不想活了。”
　　“算你小子识相。”商贩还真怕崔豹使诈，哗啦把枪栓拉上了，说道“小子，我告诉你，人再快，也快不过子弹。我当兵的时候，可是神枪手，可以百步穿杨。”
　　崔豹忙不迭的点头：“那是。那是。”心说，今个你是条龙，到了小爷的地盘上，也得给我盘着。
　　前方的道越走越窄，仅余半米来宽的羊肠小道，而且泥泞不堪，两边全是黑漆漆的稀泥坑，有的还咕嘟咕嘟冒着气泡，连骡子好像也知道道路的凶险了，走起来分外小心起来。
　　商贩在马上看到路况，眉头也皱起来，更加小心翼翼地盯着崔豹，枪口一刻也不离他的后背。
　　走着走着，崔豹停了下来。商贩立即举起枪叫道：“干什么？怎么停了？”
　　崔豹放下缰绳，往后走两步，商贩立即叫道：“你想干什么？站那别动！”
　　崔豹一脸害怕的样子说道：“老板，别开枪。我是看前方越来越窄了，你坐在马上，重心不稳，路又滑，万一马失了蹄……我看，你还不如下马，自己走稳当……要不，我扶您下马？”崔豹说着，就要往这边走。
　　商贩立即叫道：“你站着别动，我自己来！”说完，想了想，就要下马。
　　就在商贩低头弯腰伏身的瞬间，崔豹从袖口里甩出一个铁签，狠狠朝骡子肚子扎去。
　　骡子受不了巨痛，骤然一惊，猛地向前一冲，嘶叫着，跌入另一边的泥塘里。后面连着的马，也被骡子拉的猛地一冲，也跟着冲进稀泥塘里。商贩正准备下马，马一受惊，下意识的抱紧马脖子，结果连人带马，一起跌进泥塘，手里的枪，掉在地上。
　　崔豹知道，这边的几个泥塘是鬼坑里最深的，足可淹没一匹高头大马。人畜陷进去，绝无生还的可能。看着，人、骡、马越陷越深，崔豹朝着泥塘喊了一句话：“用衣服诈你，真是我干的！”
　　这是商贩听到的最后一句人话！
　　崔豹回到二郎庙前，崔虎还没醒过来。崔豹从庙里拿出一个瓦罐，去附近的水塘里打了水，照着崔虎的脑袋一浇，崔虎一激灵，醒了过来。懵懵懂懂看着崔豹：“哥、人……呢？走了？”
　　崔豹说：“走了，让我给送阎王爷那去了。崔虎，你没啥事吧？”
　　崔虎晃晃脑瓜子，憨笑着说：“没事，就是后脑勺有点疼。”
　　崔豹看着崔虎的傻样，心说，还好这小子皮糙肉厚的，禁揍。还好被打晕的不是我，要不然，兄弟俩都得完蛋。
　　二人坐在庙前，身上的钱财先是被逃兵抢去，后又归了商贩，最后也都随着马骡沉入泥塘，只剩一把破枪，几发子弹。眼下已入冬。俩人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寒风吹来，瑟瑟发抖。
　　崔虎问道：“哥，以后咱咋办？”
　　崔豹一直在摸索这把枪，崔虎的话问的他愣了好久，他慢慢站起来，眼神坚毅的望着鬼坑深处，突然撇着戏文里的腔调说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说罢，举起长枪，向鬼坑上空放了一枪。
　　“啪……”清澈的枪声，激荡在沼泽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