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天平（二）

　　四　
　　元旦，王梅单位组织大型宴会，要求管理层的干部都要带家属参加，胡立平本来不想去，可王梅一再强调：领导要求所有的家属都要参加，难道我的家属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吗？怎么就不敢参加！胡立平只好去了。王梅提前给儿子做好了饭，让他自己在家学习。
　　临行时，王梅拿出西装要胡立平换，他怎么也不同意，心想，只是去吃饭，又不是去做什么，还用得着西装革履。直到王梅生气地坐在了沙发上，胡立平为了王梅才勉强穿上了西装。
　　天安酒店是高级酒店，走进包房，大家似乎到齐了。离门最近的地方正好还有两个空位，刚坐稳，就宣布开席，服务员开始上菜。胡立平看了一眼对面白白胖胖发言的人，心想那应该就是领导，就是厂长，领导右边的那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想起来了，是在电视上。胡立平把酒桌上的人逐个看了一遍，大约有十几人，男同志个个神采奕奕，女同志像是在露富，个个珠光宝气。胡立平看看自己的妻子，觉得真是委屈她了，只有脖子上一条黄金项链，那还是结婚时候买的，那个时候真的很穷，连个戒指也没买，为此，王梅嘟囔过好几次，有一次他真的生气了，王梅眼泪汪汪，骂他：“书呆子！”随后两人冷战了好几天。
　　坐在常上电视的男同志身边的那个女人，应该是男同志的夫人，好像故意显摆似的，手指上是一颗镶着红色宝石的戒指，手腕上是金链子，每次伸手都闪着金光，最突出的要数脖子上戴着的露在羊毛衫外面的一串珠子，闪着绿光，衬着米黄色的羊毛衫和白皙的脸色真的挺好看。等过年（农历春节）时也应该给王梅买一件高档首饰，最起码买一个有宝石的戒指，自己的那点优秀教师奖金加上学校补课的补助应该够了，胡立平这样想着，低头看看自己的西装，觉得王梅真的比自己懂得多。不过，这架厚厚的高度近视镜怎么也难以掩饰自己有点迂腐的面孔。桌子上，戴眼镜的男同志也有，可一看就知道人家的眼睛是装饰，镜片薄薄的。胡立平近视800多度，配眼镜时他咬咬牙选了一副超薄的镜片，只是价格是原来的两倍。可镜框还得选结实一点的，因此显得有点笨。在学校里，有许多同事还称赞过他的这幅眼镜，可现在竟然感觉到这幅眼镜的多余和不合拍。
　　服务员来倒酒，胡立平摆手不要，白白胖胖的厂长又发话了：“每个男同志都倒一杯白酒，我们今天是团聚宴会，能参加的都来了，大家都喝点。”胡立平不好再推辞，面前的玻璃高脚杯倒满了。他想，这一杯应该有三两多。旁边还有两只精美的高脚杯，一大一小。王梅悄悄告诉他，一会儿把酒倒进小杯喝，大一点儿的杯放一两五，小一点儿的放五钱，今天我不喝了，你多喝点儿。
　　白白胖胖的厂长又说话了：“王梅必须倒酒，你是厂里的人，平时还喝酒，今天怎么能不喝呢。”
　　胡立平问王梅：“你们厂长姓什么？”
　　“刘！”
　　刘厂长真的挺像厂长，稳稳地坐在那里，面含笑意，却有一种无形的震慑力，看来，在厂里的威信应该是挺高的。与刘厂长相比，胡立平有点自惭形秽，看来领导的派头是与生俱来的，他怎么也学不来。
　　“大家都端起酒杯，”胡立平正想着，刘厂长站起来发言了，别人都跟着站了起来，“今天请大家来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感谢大家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尤其是各位家属，你们支持了自己家属的工作，就是支持我们厂，希望你们一如既往地支持下去，借今天这个机会，我谢谢你们。”说着他真的低了一下头，“第二个意思，今天把大家叫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聚会，这么多年了，也相互认识一下，希望大家吃好，喝好。”说完，一扬脖子把一小杯酒倒进了肚字里。
　　胡立平被刘厂长的话感动了，把王梅为他倒好的一小杯酒也倒进了肚子里。接下来，刘厂长挨着一家一家地敬酒。刘厂长左边是厂里的王副厂长，携旁边的夫人也开始敬酒。
　　“厂长夫人呢？”胡立平问王梅。
　　“刘厂长的家在外地，夫人没来。”
　　在敬酒过程中，胡立平想起来了，那个常在电视上露面的男同志应该是一位副县长。
　　不知道是房间有点热还是酒精的缘故，胡立平感觉有点燥热，脸红了，他脱了西服，感觉好点了。
　　轮到同胡立平、王梅喝酒了，刘厂长站起来，“是胡老师吧，我听说你教书很好。第一次见面，你多喝点。”停顿了一下，“王梅很能干，会计工作有点忙，你对她支持不少，我敬你们夫妻二人一杯酒。”说完，一扬脖又把酒倒进了肚子里。平时，胡立平不算太能说话，但也不是一个秃嘴笨舌的人，今天，他也想对刘厂长说点什么，可一时却找不到语言，没敢开口，王梅看了看他，忙说：“谢谢厂长，这是我应该做的。”说着也把一小杯酒喝完了，胡立平只好也跟着喝了。刘厂长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胡立平，又去和另一对夫妻喝酒了。
　　和副厂长喝，和副县长喝……一杯接一杯，胡立平有点晕。期间，服务员好像又添了两次酒，也许是三次，具体几次胡立平也记不清了。王梅用肘捅了他一下：“别喝了。”
　　“我们还没给各位敬酒呢。”
　　“你喝的不少了。”
　　“喝的不少也得喝，不能给你丢脸。”
　　王梅有点惊奇，她不知道胡立平这么能喝酒，看来以前真的小看他了。
　　胡立平想给王梅长脸，没想到却更加丢了脸，他“现场直播”了。王梅又羞又恼。好在办公室的小张帮着王梅把胡立平搀出酒店，并喊了辆出租车。
　　
　　五　
　　北方的春一般来的较晚，2010年的春来的更晚，已进五月，仍是寒风瑟瑟。林木已经落尽了所有的树叶，就连一直与西伯利亚寒流做斗争的那几片顽强的枯叶，也无奈地飘落在地上。新树叶还没有长出，林间的天空更加开阔，树干倒是青润了许多。午后的阳光把粗粗细细的树干枝条都透照成褐色的阴影。胡立平的影子在斑斑驳驳的树影中显得孤独而突兀。
　　自从3月23日福建南平校园凶杀案以后，到5月15日，短短50天，在广西、广东、山东等地，不时地传来校园凶杀案的相关报道，大约发生五六起校园凶杀案，好像都是小学生和幼儿园的孩子。一时间，恐怖笼罩了全国，就连这个5万人的小城市，也是谈“之”色变，家长对孩子一下子关心起来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准孩子外出、上下学接送，学校门口还安排了警察。听说国家也非常重视这个现象，最近由教育部、公安部牵头推出了《中小学幼儿园安全管理法》。这时胡立平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了接送孩子的工作，就连星期天下午儿子补习英语，胡立平也要把孩子送到老师家门口。多次，他好想迈进孟凡家，可总是没有这个勇气。他不知道见到孟凡该说什么，该问什么，虽然他有许多疑惑。看着儿子进入孟凡家的院子，他习惯性地踱步到这片小树林里，他直立地站在那里，袅袅的烟雾使得他成了这片林子里的异类。目光穿越林木，他能清楚地看到孟凡家红色的院门。
　　人生中的缘分无处不在。那天，王梅搀着他出了酒店，凉风一吹，他清醒了许多，他依稀记得刚才正要和王梅一块儿给刘厂长敬酒，没想到刚咽下去的一杯酒就上来了，他想控制住，可由不得他，哗哗地都出来了。王梅一手搀着他，一手拿着他的那件西服，他耷拉着脑袋，看见自己的羊毛衫和裤子上全部是污浊的痕迹。
　　也许是出过酒的缘故，上了出租车，他更清醒了，可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一直装着醉酒的样子，加上身子确实有点软，索性软软地躺在后座上。
　　“嫂子，你送的是谁呀？”司机是熟人，就是那个和胡立平一块儿考驾照的小王。
　　王梅好尴尬，怎么会是他？王梅只好装作没听见，把胡立平扶起来，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小王从观后镜中看到醉酒的男人竟然是胡老师，看到两人的举动，再也不出声了。心想：胡老师真是艳福不浅，厂长夫人亲自送她回家。
　　事情的真相是在一周后的一个星期天揭开的。那天，期末考试加班阅卷又晚了，出校门后，胡立平掏出小王留给他的名片，照着上面的号码把小王喊来了。
　　上车后，小王一直用戏谑的神情望着他，胡立平马上想起醉酒那天小王说的那句话，他想不出小王是怎么认识王梅的，就问：“你认识你嫂子？”
　　“不认识，你也没有给我介绍过，嫂子在那儿上班？”
　　胡立平一下子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想问个明白。路过一个小饭馆，胡立平让小王停车，“咱们吃点饭，这么晚了，你的活儿也不多了，我请你，权当车费。”
　　“说什么车费？为你服务我免费……”
　　没等小王说完，胡立平早已下车进了小饭馆，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两瓶啤酒。
　　“我不能喝酒，交警查住是要扣分的。”小王推辞。
　　“没事，这么晚了，谁查你，再说一瓶啤酒也没事，查不出来。”在厂长面前一句话也不会说的胡立平在小王面前游刃有余。
　　“那天喝多了，没和你打招呼。”胡立平有意地把话题引到那天。
　　“老哥你是怎么认识厂长夫人的？你们是同学？朋友？”两杯啤酒下肚，小王肚子里热了，想起什么说什么。
　　“哪位是厂长夫人？”
　　“送你回家的那位呀，人家对你那么关心，你们俩的关系是不是不一般？”小王的嘴角上挑，似乎露出一点坏笑。
　　“你说王梅是厂长夫人？”
　　“是呀，我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她是厂长夫人。”见胡立平有点疑惑的目光，“你不相信？去年我还拉他们一块儿出去了。”小王觉得胡立平想瞒他，决定说清楚。
　　“是吗？人家怎么会坐你这破车？”这时，胡立平倒平静了许多。
　　青年人嘴上没闸门，知道什么说什么：去年秋天的一个早晨，他在酒厂门口拉了一桩生意，上车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厂长，他认识，女的就是王梅。因为他和酒厂办公室的小张是朋友。小张多次照顾过他的生意，他还找刘厂长签过字，因此认识。上车后，刘厂长问：“去市里，能去吗？”去市里有100多公里，看来今天揽了一桩大生意，他心里高兴。在路上，刘厂长告诉他厂里的车在大修，市里有急事。刘厂长还要求小王放点音乐。小王从众多光盘中找了一盘笛子曲，他想，人家厂长肯定喜欢高雅的音乐。从观后镜里他看见那女的把头靠在了刘厂长肩上，刘厂长的手还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他笑着问：“这是嫂子吧？”女的不好意思地坐直了，刘厂长说：“是的，是的，顺便领你嫂子去市里买几件换季的衣服。”到了市里，刘厂长真的去办事了，他陪着王梅逛了好几家超市，不过没买几件衣服……
　　小王正说着，一抬头发现胡老师脸色发青，目光迟疑，“你怎么了？”
　　“没什么！”胡老师淡淡一笑，长叹了一口气，一仰头把一杯酒倒进了肚子里，“来瓶白酒！”也许是喝的急了，眼里呛出了泪，还冲服务员要白酒。
　　“不要再喝了，我不能再喝了，我看你也喝不了多少酒，吃点饭吧？”见胡立平耷拉着脑袋没吱声，就冲服务员招手，“上饭！”心想，还逞能，一瓶啤酒就那样了。
　　小王把胡立平送到家门口，发现胡立平他脚步踉跄，以为他不胜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