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过完年没几天，我便又准备去学校了。出发的时候，母亲又是千叮咛万嘱咐，而奶奶则又从她的房间里提出了一大堆东西给我。奶奶的步伐越来越蹒跚了，她看我时的眼神平静似乎又能感觉到某种期待，在送到门口的时候总是重复着那一句话：“清呐，在外面自己要多注意点，该用的地方要用，该省的地方也要省。”接着，她便又在门前坪地里坐了下来。母亲曾偷偷地跟我讲，奶奶这个样子怕是没的几个年头可活了，只能是熬过一个冬天算一个冬天了。
　　母亲的话并没有诅咒的意思，毕竟在我们清水村里，活着超过一百岁的至今还没有几个，而奶奶现在的身体确实令人堪忧，去年只是一次感冒却也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本以为可能恢复不了，到后来，孙子、重孙的来了一大堆，还真的以为可能就这么去了，可没想到后来还是好了。想着母亲的话，临走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奶奶，我想真的可能是望一眼少一眼了；而奶奶正望着我，她朝我挥了挥手，要我快去赶车，然后便又转头望向了面前的樊家山。
　　然而奶奶却并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她就在那年我上学之后不久摔了一跤，就摔在自己的床边上。虽然只是这么轻轻地摔了一跤，可却也就是这么一摔，她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发现奶奶摔倒的是侄子，哥哥那天带着侄子从新房子来老房子这边吃饭，侄子想着去姥姥那寻吃的，可推开门才发现奶奶坐在床边上。于是侄子便上去问：“姥姥，你怎么坐在地上呀！”奶奶这才微笑着对他说：“姥姥摔在地上站不起来咯！”这时，在厨房忙碌的母亲才赶过来，母亲焦急问道：“妈，你摔着了怎么也不叫我呢！”奶奶却也还是一脸的微笑：“我以为自己还能爬起来，就不想烦动你了，谁知道在地上试了好久都爬不起来了。”
　　母亲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赶忙叫哥哥去国道边叫来了聂医生，聂医生检查之后说看来是摔断了骨头了，可能是肱骨处。母亲说不可能吧，就这么轻轻摔了一下就摔断骨头了。聂医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人老了就是这样，骨头脆了，一摔就容易断了，更何况是她那种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后，在大伯和父亲的商量下，把奶奶送到了县医院，医院检查，确实是肱骨处断裂，并且是粉碎性骨折，需要动手术。手术之后，居然还有记者来采访了奶奶，问了奶奶一些问题。奶奶头脑倒还清醒，对记者的问题回答得井井有条。
　　做完手术后，母亲在电话里跟我讲着记者采访情形，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母亲看到记者采访显得很是兴奋，她说记者都说奶奶这个年纪了还能有这么清醒的头脑，真是少见。说着，母亲还忍不住的感叹道：“这下，大家都会知道明兰河边有个老寿星了。”等到母亲停下来之后我才问道，手术做得怎么样？哦哦，医生说手术做得很成功，我这才放下心来。
　　没过多久，奶奶就出院了。不过出院后的奶奶还是一直躺在家里，毕竟老人家的骨头的恢复功能已经很差，奶奶想要站起来似乎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然而，照顾奶奶的问题又成了一个问题了，于是大伯和父亲商定后决定，奶奶由于不方便移动，所以就一直住在我家，而照顾则是三家一家一家轮着来。就这样，奶奶真正过起了坐着的生活。
　　“五一”放假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家。奶奶正坐在房间里的那张沙发椅上发着呆，旁边还放了一张椅子，那是给奶奶上厕所时候用的，便盆已被母亲清理在外边了。奶奶的老式柜台上放满了各种水果，还有一些礼品，大都是补钙一类的补品。奶奶看着我笑了笑：“清儿，回来了啦？”
　　我放下书包，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奶奶床上，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看着无法动弹的奶奶有些伤心。奶奶看到我默不作声，知道我心里难过，于是拉起我的手，咧着嘴笑了起来：“奶奶没事呢，医生都说了，只要慢慢调养，用不了几个月就会恢复好的。”我默默地点点头，却也依旧不知道说些什么去安慰奶奶。奶奶说：“你这孩子现在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不愿意说话，要改改了。”我听了也只是应答着点点头。就这样，在奶奶房间里干坐了一会儿之后我还是急急地出去了，因为我实在是怕我这样状态反而会影响到了奶奶的心情。
　　“五一”放假的时候真正照顾奶奶的时间也没有多少，本身呆在家里也就只有三天的时间。或许无法适应外面吵闹的生活，回到家中之后睡觉总是会睡得很香。每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奶奶早已坐在了那张沙发椅上了，而母亲也早已帮奶奶洗漱好，便盆也处理好了，那张专门给奶奶用的椅子也已经折叠收起来了。那些日子每天都有一些亲戚来看望奶奶，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还有许多带着浏阳腔的，那大抵都是奶奶娘家浏阳那边的人了，所以那段时间奶奶的房间里大多时候都是有人的。对于有许多人的环境，我总是不是很喜欢，特别是那些我基本上都没有几个认识的人当中。奶奶坐在那张沙发椅上，一大堆的人围着奶奶，奶奶亦跟那些人聊得很是开心。
　　奶奶的身体虽然已是老年之躯，然而思维却依旧还是异常的清晰，那些有好些年都没有来过这边的人奶奶都能够一一道来，那些人都不由得佩服奶奶的记忆力。可奶奶听到之后却并不显得有多么的高兴，年纪老了也，也就只剩下这些记忆了。热闹过后，奶奶的房间又一如既往的回归平时的安静，我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安静的陪一会儿奶奶。母亲把一张小小的方桌放在奶奶的面前，然后把饭菜放在了方桌上，其实，奶奶主要也就只是喝了一些汤拌饭，菜却也没吃多少。吃过饭之后奶奶又跟我讲起了她儿时的一些故事了，她告诉我说今天来到这些人在她嫁到这里之前都还只是些小孩子，没想到现在却也老成这个样子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呐。奶奶又不免一丝感叹，也许等我一走，这边跟那边或许也就会这么断了。
　　“五一”之后，我又回到了学校。暑假由于参加学校组织的一个暑假工作，也就没有回去。在学校有时也会打电话问问母亲奶奶的情况，母亲总是跟我说，奶奶很好，能吃能喝。只是有一天，母亲突然跟我说：“清儿，有时间还是回来一趟吧，你奶奶怕是只是时日的问题了。”我跟母亲说怎么会这样？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吗？能吃能喝的，只是不能走动而已。母亲说刚开始我也这么想，可是这是医生跟我们说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奶奶手术之后始终就是无法恢复。现在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每天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了，前些日子一只手又不知道怎么回事，浮肿起来了，连吃饭都不方便了。她也不要我们喂，她总是说不想烦动我们，现在她就自己一个人用一只手吃饭，每次也都只吃这么一点，端过去的饭菜大多又原封不动的端回来了。
　　元旦我还是回了一趟家，我走进奶奶的房间的时候，奶奶正依靠在那张沙发椅上，似睡非睡的，鼻子里正发出厚重的呼吸声，有些像打呼噜的声音却又不是。我轻轻地走到了奶奶身边，许久奶奶才抬起了头。当奶奶抬起头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泪水就流了出来，那一刻奶奶的表情真的就如同风中那微弱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奶奶努力的睁开眼，望着我，她却没有笑，因为那一刻她连笑都很吃力了。我使劲的吸了口气，擦干了眼泪，望着奶奶，想着说“奶奶，好些了吗？”那样的废话，我却又始终说不出口，一下子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奶奶目光呆滞的望着我，喘着粗气，鼻孔中发出了重重的呼吸声，许久，她才说出了几个字：“清呐，回来啦！”我点点头。终于，她努力的笑了出来：“奶奶这回可真是会站不起来啦！”我听到奶奶的话鼻子立马一酸，拉住奶奶的手，颤抖地说着：“不会的，奶奶只要调整好心态，就一定还会可以站起来的。”然后我便又哑语了。看着奶奶这样的状况，我感觉自己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像是在欺骗自己，欺骗奶奶。奶奶依旧还是笑了笑：“你这孩子就是太真了。”说完，她便又低下头，闭上了眼睛，然后又发出了那种厚重的呼吸。
　　母亲轻轻的进来，叫我出去。她说现在奶奶已经不能说太久了话了，她的那点神光估摸着是快耗尽了，就尽量让她多安静的呆一会吧。我终于明白母亲跟我说医生说奶奶只是时日的问题的原因了，只是心里始终都不明白，为何五一时候都还如此精神的奶奶的会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了。母亲跟我说，其实最主要的可能还是心态吧，奶奶自从感觉到自己的恢复不了之后心态就变了很多，以前还会有说有笑的，后来慢慢就变得有些郁郁寡欢了，不怎么吃饭，也不怎么说话了。聂医生说过，虽然奶奶始终都只是时日的问题，但是如果奶奶的心态好一点可能不会这么快就这个样子，你奶奶这个人呐，一辈子不喜欢烦动人，到最后都还是想着不想烦动别人……说着，母亲也掉下了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