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过年的时候，我跟着父亲去了一趟外婆家里。说实在的，外婆家我也有些日子没有去了，除了在高三的时候，舅舅结婚去过一次之外，平时却也就很少去了，以至于母亲只要有机会便会跟我们姊妹三个唠叨，逢年过节也不去外婆家看看，正应了农村的那句话“外孙狼，白眼狼”。母亲的唠叨话虽然带着开玩笑的语气，然而有些时候，有些地方，童年的时候非常的向往，然而在成长的岁月中不知不觉却又不是那么的想去了，可却也道不出所以然来。
　　父亲带着过年的礼品，出了家门，顺着农中的大路朝明兰河边走去。来到明兰河边的时候，碰到农中的人，他们依旧还是会跟父亲打招呼，人们依旧还是那句熟而又亲切的话“过桥啊”。父亲依旧还是那么应答着。过了桥，我们便又沿着明兰河的朝上游方向走去了。父亲的脚步很是缓慢，他的腿被风湿折磨了几年后，现在愈发没以前那么方便了，再次和他一起走在明兰河边，我不禁又想起了儿时和父亲走在明兰河慢悠悠的时光，只是人已不是原来的人，而明兰河也不是原来的那条明兰河了，我们都在时间中变化着。
　　两人在河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父亲告诉我，虽然现在明兰湖已经在治理了，可却也为时已晚了。明兰河两边却始终是因为植被被破坏得太厉害而承受不住洪灾了，岸堤崩得越来越厉害了，现在明兰桥上方的那座水坝塌了。原来水坝上方还可以存不少水的，现在水也存不了了，所以今年放水依旧还是个大问题。以前还有为了挣水而打架的，今年是连水都没得挣了。而靠近明兰河两岸的农田人们都已经开始用水泵抽水了，可是这样种田成本始终都是划不来的，所以现在很多人都不想种田了，宁愿荒在那里了。父亲的话语很是无奈，他望了望明兰河两岸的农田，无声的叹息着。
　　而当我和父亲从山脚爬到明兰湖边的时候，却发现明兰湖也已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围绕在明兰湖附近险峻一点的山峰已然成了一个个光秃秃的老头了一般，零零星星的小草长在裸露的石头之间，一些落下的种子已经开始长出了新苗；而走到拐弯进外婆家的那个路口时候，原先那片种植了树木的林区却也已被深深的杂草给淹没了。
　　那个时候，在明兰峰采金的疯狂浪潮已然消退，整个山里又回归到了往常一般的安静，明兰湖的水亦又回归到了以前的清澈。在冬天的水位依旧还是下降了许多，而湖周边也依旧还是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细沙，湖边的浅水地域依旧很少能看到水草。
　　到达外婆家的时候，外婆正在屋后边洗着衣服，而外公则正牵着牛准备出去。外公看到我们来了便朝屋里喊道：“素梅咧，永贵他们来了。”外婆听到叫声急忙从屋后边出来了，看到我们她笑呵呵在围裙上揩了揩水，然后接下了父亲手中的礼物，然后又给父亲泡了杯茶。
　　外婆依旧还是那么的忙忙碌碌，算起来，外婆也有六十多岁了，可她那瘦小的身体却依然很是健旺，走起路来，比一般的年轻人都还要快，和家中的母亲如出一辙，而外公亦是如此。外公比外婆大几岁，却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可是农田与山上的活样样都还做得来。在大热天的时候，外公还会去山下跟人耕田，有时候在中午出大太阳的时候他还会在农田里锄田拔草。山下的人看到了都，忍不住说道：“老严咧，这么一把年纪了，不要这么拼啦。”外公总是会咧嘴一笑：“再苦的日子都过来了，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外公看到我们过来了，亦喝住了水牛，我这才发现原来的小牛犊子现在已经长成大水牛了。父亲看到之后说道：“牛长得好啊！”外公在牛背上摸了摸，笑呵呵说道：“是啊，都已经下田耕地了。”说完之后，便又牵着牛朝山里走了。外婆很快就端着热茶上来了，然后热情的跟父亲说道：“在这里吃饭，在这里吃饭。”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憨厚的点点头，接着外婆又招待我进了房间，打开了火炉子，父亲倒也实在，便一闷儿坐在椅子上看起电视来了。
　　安顿好后，外婆便又到屋后边去洗衣服了。我不想看电视，于是便又无聊地在房间里转悠。外公家的房子还是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舅舅结婚的那间新房装修一番，舅舅新房的房门上还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而舅舅却也已经和舅妈一起回娘家去了。外婆见我在屋里无聊的转悠，便又把我叫了过去。外婆自从舅舅结婚以后心情便好了很多，仿佛她这辈子的任务便已完成，而长期压在她胸口的一块石头也已放下了一般。于是我便搬了一张凳子在外婆的身边坐了下来，外婆坐在矮椅子上在洗衣板上搓着衣服，脚盆里浮满了白色泡泡。外婆一边洗衣服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着我笑了笑，我便问外婆笑什么。
　　外婆说：“我想起了当年你来这里坐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小屁孩，坐在那张大竹椅上脚还着不到地呢，现在却是这么大一个人了。”
　　“凡事总是会不断的改变的嘛！”我笑道。
　　“有些事会变，有些却是很难再改变了。”
　　很快，外婆便洗完了衣服的第一遍，接着她便把衣服用桶装好。我本以为她会提到明兰湖边去浣衣服，可没想到她只是将脚盆里的水倒掉，然后又从厨房的水缸里舀了桶水倒进脚盆里，如此反复的在脚盆里浣衣服。
　　我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去明兰湖里浣衣服呢？这样浣衣服多麻烦，并且这水缸里的水放置一晚比湖里的水要冷得多呢！”
　　“哪里还敢去湖里洗衣服哦，现在虽然说湖里的水是清澈了，可是里面沉积的沙却是一时半会清不掉的，人们都说那沙里有毒呢，所以现在明兰湖里都还没有什么鱼呢！”
　　“哦，这样子。那现在洪源冲里还在挖金吗？”
　　“挖也还是有在挖，不过也只是偷偷摸摸的挖了。前年的时候，山里的事故总是频频不断的发生，并且死的人数一次比一次多，上山来挖金的人也越来越害怕了。毕竟，就算你有能力挣这个钱，也要有这个命花呀！最要的还是明兰峰的金矿似乎已被开采得差不多了，像以前那般开个浅浅的洞就有可能挖到许多金子情况已经很少会有了，现在就算再有金矿也需要一笔不小的投入，一般人压根也不愿意再去冒这样的险，所以明兰峰倒也又开始显得安静了。不过呀，去年有一个外国的大公司来这里考察了，准备在山里开发金矿，都还找我们家几次呢。不过你外公呀，无论如何就是不答应。县上的人说什么这是外国的大公司啦，人家给的补偿费用也很丰厚啦，他们给我们的补偿费用确实还挺高的，县上的那些人还信誓旦旦的说保证不会污染环境。”
　　“那现在谈得怎么样了？”
　　“没谈成，嘿，不过也奇怪了，这次并不是只有你外公没有答应，据说山里也没有几家答应了呢。”
　　“是呢，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好好的一山树木，好好的一座山，看看现在都毁成什么样子了。我想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不应该要再去挖了吧！”我望了望外婆家后边山感叹道。
　　“是哦，照我说呀，就是人们心中的贪念毁掉了这里的一切。”外婆停了停，稍稍地伸了一下腰，接着说道，“不过现在已经开始整治这里了，环保局也来人了，也在规划着。前年，还真的派了军队进来过，几辆大卡车拖着真枪实弹的兵，在山里巡查，并且强行把这里人们的土枪给缴了，就连外公的那杆鸟铳也被缴咯，那些东西被缴了之后山里争斗的事情也一下少了很多。少了开采与洗金之后，明兰溪中的水也开始变得清洁了，至少不是浑黄乳白色的那种粘液了，那种刺鼻的味道也渐渐地淡了，不过要是遇上下雨天，山上的泥沙顺着水流下来，也依旧还是浑浊的不行。不过比起以前来，也还算好了。前些年，山里的田根本就种不了水稻，每年种的水稻都会莫名其妙的死掉，老家后山上的那片菜地，也因为没有好水灌溉，菜园里的菜能有收成的也都很少，想想，菜都种不活，就更不用说湖里的鱼了。最严重的时候，每天都还要下山去买菜。虽然政府有补贴，可是那些钱又哪里够用呢？最重要的是有些人家的梯田直接开采挖矿用了，现在想重新利用都用不了了。那些挖山的，发财的走了，没发财的，剩下一身的病……”
　　“一身的病？”我在旁边安慰着外婆。
　　“是啊，慢性病。不过，听生产队上的说，明年春上要准备在山上种许多树苗，据说水利局也准备派来了一只工程队准备开始清理明兰湖的泥沙，希望会慢慢好起来的吧。”说着，外婆又将衣服装进了桶中，而脚盆里的水在散过两三次之后也清澈了许多。“只是，这明兰湖的水呀，就像这脚盆里的浣衣服的水，虽然是越洗越干净了，可却终归还是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肯定会的，你看，山涧的梯田地不也开始又可以种水稻了么？我想过不了几年，我们又可以到明兰湖里打鱼，岸边放牛了。”
　　“只可惜，我已经老了！”外婆拨浪鼓似的摇着头，然后很是怀疑念叨着：“明兰湖真的还能回到以前的样子吗？”
　　对于外婆的这个问题，我始终无法做出很好的回答，因为我的内心自己也根本毫无底气。偌大的一个湖，死气沉沉，里面不知腐烂多少动物的尸体，而湖边堆积的矿砂，充斥着含有氰化物残渣的泥沙，这一切真的是说能清除就能清除的么？明兰湖，真的还能回到儿时的那种纯美，还能再回归到童年的梦境中吗？我不知道。
　　或许是被这些问题所困扰着，那天中午在外婆家吃饭的时候，我始终只是在旁边默默的一言不发。其实，一言不发更应该算是我的本性吧，特别是被一些事情困扰着的时候。
　　那个寒假，我感受到的唯一就是明兰峰的真实。然而，许多东西一旦变得真实起来之后，那么它们在我们的世界中就注定不会再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因为它已不再如同之前那般的充满着美好的向往与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