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呜呼,哀哉
作品名称:小龙虾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10-26 12:21:43 字数:4020
308
父亲去世了,耕牛就开始遭罪了。
原先,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耕牛的放牧,全部落在父亲的身上。自从父亲病得卧床不起,耕牛的放牧也就没人关心了。面临着这样的问题,怕得罪人也不行。还是我出面当恶人,当即制定章程——老二、老三一个人放十天过;从老二开始,轮到哪个,不论是刮风还是下雨,都不能误!
老二的女人笑着问:“那老大呢?”
我说:“我也冇(没有)种田,我凭么事要放牛?”
老二的女人笑嘻嘻地说:“你冇(没有)种田,爹爹(父亲)种了田的唦!”
我说:“爹爹种的庄稼,收你们不收,东西是要的。我帮爹爹收了,粮食和芝麻全部分给你们了,还要嘛的?总不能说要我连牛也为你们放吧?”
老二的女人笑嘻嘻地说:“爹爹现在病了,不能放牛了。你是老大,你就是爹爹,这牛应该归你放!”
“我放你个……”我正准备说“放你个臭狗屁”,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便立即改口说:“冇(没)么事哩!”
亏你说得出口,我是老大我是爹爹,这牛归我放!原先,也不知道你们给父亲灌了什么迷药,放任你们成天去赌,即使是累死,也从来不说你们半个“不”字!你们将老父亲整得有苦难言不说,现在还想算计我——瞎了你的眼睛!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哩!
而且,我还当即言明:“如果明年我若是种田,我就从用牛的那一天开始,承担放牛的责任;除此以外,跟我无关——莫想打我的主意!”
尽管老二的女人老大不乐,可她却又推之不脱。就这样,耕牛的放牧问题,勉强地得到了解决。
309
父亲去世了以后,老二的女人又想为放牧耕牛的事儿扯皮了。又说:“爹爹不在了,你是老大,你就是爹爹,这牛应该归你放!”
真是岂有此理!我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仅恬不知耻,而且居心险恶!你不是说我从来没有管过牛吗?分牛钱跟我沾不上边,放牛却找上我了!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一幕令人疼入骨髓的往事……
早稻已经收割,晚稻已经插入田里。可是,收割的早稻还得用石磙碾压。正值伏秋,天气酷热难耐!就是这种酷热难耐的天气,父亲责成我和幺妹跟他一起,顶着恶毒的太阳,忍受着秋天的酷热,赶着老水牛,为老二碾早稻。老二在外面做手艺未归,老二的老婆,也心安理得地打麻将。
这一天,场刚起罢,我正往稻场边拎稻草,一阵熟悉的声音,极为刺耳地飘了过来:“伯(父亲),等下把草挑下去跟我堆好!”
我循声望去,见是做手艺归来的老二。他穿着洁白的背心,灰色的西装短裤,下面穿着洁白的长筒丝光袜,脚穿一双锃亮的黑皮鞋。他神气活现地站在稻场边上,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精神气派,可谓是啷嘎哩嘎!
他说罢,随即扬长而去。我静静地凝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不曾认识。这个人是我的二弟吗?怎么像是省长、部长呢?
父亲对我说:“桂舟先把草挑下去,我黯黑下去跟他堆好!”
我说:“他回来了,你不说叫他挑,还叫我挑,哪有这号的事呢?!”
父亲说:“你看他那个样,是不是挑草的样呢?”
我没好气地说:“是个么样呢?是当了部长还是省长?他不挑尽他甩到这里!”
父亲也来气了:“甩到这里明儿烂了,他众(们)烧么事?牛又吃么事呢?”
“那是他的事儿!”我说完,扭头便向湾子下边走去,而父亲则跟在我的背后怒骂!
没有办法,我只有从中间湾子的东头跑到西头,躲进了黄伯母的家里,可父亲依然穷追不舍,怒骂不休!
我实在是忍受不了父亲无休无止的无理辱骂,终于暴怒冲天地冲父亲吼叫:“再骂我一耳巴子搧死你!”
话一出口,我立刻惊讶得懊悔不已!可是,话一出口,犹如泼水难收。
于是,父亲便倒在地上,又哭又骂,哭骂不休。而我,也渐渐地恢复了神志——桂舟啊桂舟,你难道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待你的父亲吗?
我为我的冒失羞愧得无地自容!
310
犯下如此的错误,并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我确实被父亲无休无止的无理辱骂,骂昏了头啊!
这段日子,正是我的婚姻破裂不久,遭受世人非难、挤压得最为强烈的时候!我的心里难受,父亲的日子也确实不好过。我在前面讲过,当初跟二弟分家之时,他拒不承担因为他们结婚所借的所有外债。当时,三弟没有订亲,大妹和幺妹的婚事也没有完结;而且,老房子也没有翻盖,父亲确实无能为力。父亲只有暂时将我的房子借住,既便于三弟订婚,也便于两个妹妹出嫁。
可是,我住在那摇摇欲坠的狗洞似的一条笼里,时刻担心着房子倒塌,将我的一双儿女掩埋其中。
为此,我和父亲,也就常常为房子而发生言语磨擦。
的确,父亲如果将我的房子还给我,老二的两口子,将要背负因为他们结婚所扯的外债,不仅影响老二的家庭稳定,也会影响三弟订婚。故此,父亲不仅没有将房子还给我,而且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牵就老二的两口子,其目的是为了稳定老二的婚姻——即使是为他们当牛做马,也能够忍气吞声,稍有不顺,便会将气撒到我的头上。
按理,作为父亲膝下的长子,我的确应该为父亲分担忧愁,即使是受气、受贬、受屈,也应该义无反顾地承担!可是,我受气、受贬、受屈,也不应该受到这种程度啊!而且,这样一来,不仅不能唤醒他们的良知,反而会助长他们蛮不讲理、骄奢淫逸的恶劣习性啊!
可是,我纵然有满腹的委屈,却也无处诉说。我究竟该找谁讲理呢?今天,我唐突地犯下了如此的错误,无疑于授人口实,给那些爱搬弄是非的人们,提供了嚼舌的素材!
311
这天傍晚,二堂兄将失魂落魄的我,找到他的家里,对我好言相劝。其实,劝与不劝,其中的道理我并非不懂。我懂。
可是,光懂又有什么用呢?父亲的难处,我又何尝不知?问题是,我纵有大度,却无实力。我将房子让给他们,我又在哪里安身呢?尤其是今天,老二的作为,父亲的态度,这就不是用一个“大度”,就能够诠释的问题!父亲难道不知道这样放纵老二的后果吗?父亲的这种做法,不仅令我受屈,而且还害了老二,甚至于连父亲自己,将也将深受其害啊!
这天夜里,我和二堂兄躺在他的平房顶上,聊了很久很久,聊了很多很多。我们聊父亲的做法,聊老二两口子的作为,聊我时下的艰难处境,一直聊到东方发白,仍然毫无睡意。不曾想,二堂兄与我的这一彻夜长谈,居然成为我终身的记忆!
临别时,二堂兄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听我的,伙计,量放大点儿,量大福大!”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二堂兄的这句话,竟然成为他临终前对我的唯一赠言!
312
刚刚入秋,虽说是秋高气爽,却因为久旱无雨,天气十分酷热。这种时候,山坡上的杂草,早己被久旱无雨的恶毒秋日,晒得枯焦不堪,一沾火星,便会燃烧。
然而,就是在这种酷热的午后天气,我的大伯,不让适应水性的水牛呆到水草边上,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将拴于水塘边的大小水牛解开,牵到这种杂草枯焦的地方去放牧,而且,还将牛牵到别人的芝麻地埂上去踩踏!
那地方有草吗?没有啊!
于是,老牛践踏着无草的地埂,牛犊也急躁的在芝麻地里横冲直撞,将奄奄一息的芝麻,践踏得不堪入目。
这种情景,正好被一班吃罢午饭、闲暇溜达的半大孩子看见。其中有一个孩子,正是这块芝麻的少主人。别说是芝麻的主人对眼前的情景看不下去,换了谁也看不过眼!
我的大伯虽然做了多年的手艺,可他更是一个种了几十年田的老农夫!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夫,居然做出这样背离常情的事儿,谁会相信?可是,事实确实如此,你不信不行!
可是,我的大伯的身份,是那孩子的爹爹,而且还是大爹爹!孩子出于对大爹爹的尊敬,劝大爹爹将牛牵到别处去放,不要让牛踩踏芝麻。
然而,大爹爹却偏不,偏要在这里放牛!
于是,孩子前去拽大爹爹手中的牛绳,希望将牛拉离芝麻地。大爹爹身为爹爹,自然是不会将孙子放入眼里,拒不让孙子将牛拉走!
于是,这爹爹与孙子,一扯一拉,就较上了劲儿!
纯属偶然,刚刚从大湾放下酒杯的二堂兄,挑着一担米刚好路过此地,见无家教的小儿冒犯他的老父亲,不禁怒火中烧。高大的二堂兄当即搁下担子,借着酒劲儿,毅然上前,张开有力的臂膀,将矮小而武逆的小儿夹于胳肢窝下,气势汹汹地说:“我夹也能把你夹死!”
谁知,话音刚落,一阵锥心的刺痛,令他阖然倒地……
313
“快点,快点啰,人家把小哥杀了!”大妹的惊呼,惊动了湾子里的人们。
起初,我还以为是我那二弟因为得意忘形,而惹出祸端,遭遇不测;不曾想,却是我的二堂兄,因为我的大伯放牛,而引发争执,意外遭屠!
待我随同一班堂兄弟赶到事发地点,发现二堂兄双眼紧闭,直挺挺地躺倒地上。被刺的左胸,伤口已经没有丁点血液渗出。
人已经死了。
可是,医生对躺倒地上的二堂兄进行了一番诊断之后却说:“身上还是热的,说不定还有救!”
这么毒的太阳晒到身上,肯定是热的;如果是冬天,恐怕早已冰凉了!作为医生,居然连冬暖夏凉的基本常识都不懂,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处于这种酷热的天气,如果被伤者,浑身冰凉,说明人还活着;如果身体发热,断定早已停止了呼吸——因为,人的体温,不仅能够抵御冬天的外寒,也能够抵御秋夏的外热!伏秋的午后,天气格外炎热。这种时候,人的身上发热,说明其内温完全消失,根本就无法抵御外热,这才有了尸体发热的现象。
从伤口判断,利刃并不大,宽度仅仅只有五厘米大小,但却正中心脏……
314
事后,我获悉,二堂兄出奇事的那天清晨,便挑上一担稻谷到老屋(刘家牌坊)加工厂。他将稻谷放在加工厂以后,将依次将家门中人全部拜望了。有人说,他那一次是专门去辞路;也有人说,他那一次是因为高兴,才将自已屋里﹙家族﹚转了个遍!究竟是什么原因,谁也无法说清。但有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我的二堂兄,确实死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牛!我的父亲因为牛的越冬草料,而违背常情,责难于我;我的大伯,违背常理,将水牛牵到被恶毒的秋日炽烤得发烫的芝麻地边放牧,而害得二堂兄被家族中的侄儿失手诛戮!
呜呼,哀哉!
但不知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如今,眼前这个自诩聪明的女人,居然还想设下套子,将我套住,为她效力、为她放牛,岂不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