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人年纪越大，就会越容易感觉以前的时间过得飞快。就像奶奶活了九十五岁了，每次当有人跟她聊起她这一生的时候，奶奶总是会感叹说，感觉人生这一辈子真的是过得快；而每年到了过年的时候，奶奶又总会重复着感叹：“唉，这一年，不晓得信就过完了。”她已不是如同父亲口中所说的那种“小孩盼过年，大人怕过年”那种对年关的感叹与对人情世故的操心，更是一种纯粹对时间流逝感叹。每当奶奶看到那些重孙喜庆洋洋的盼望着过年的时候，奶奶也会跟我说：“小孩子呐，总是闲时间过得慢，只有老了才知道人的这一生，其实倏忽说没就没了，快着呢。”奶奶越来越喜欢跟我这个大学生唠嗑了，只要一放寒暑假在家，奶奶总是会喜欢把我叫到她的房间，先是给我拿上一大堆好吃的东西，然后便会找我聊上那么一会儿天。
　　奶奶的话虽然那时我还不是很理解，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又似乎觉得越来越有道理了，就如同此刻回忆高中的那几年的时光的时候，觉得那时间似乎真的也就是这么一晃而过了。高中的生活是枯燥无味的，高一的时候才从新环境的兴奋感中回过神来，刚刚适应好新的环境，高二又面临着文理分科，而到了高三则又到了过独木桥的冲刺时间了。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高中已经过完了。
　　说实在的，我能考上大学确实也出乎我的意料。本来我们的高中也就只是当地人的眼中也就只是“婚宴介绍所”，一届下来能考上的大学的也就那么几个，并且都是那么不入流的大学，而我却是那一届的幸运儿，成为了那么几个中的一个。然而，终归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进入到了一所大学，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这件事当时却也成了我们生产队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而那个时候，母亲在哥哥的怂恿下，居然还真的办了升学酒，现在回想起来都似乎还觉得有些脸红。
　　在填志愿之后等通知的那段时间，心里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虽然是过了二本分数线很多，然而填的学校却也是很有竞争力的，所以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的。直到录取通知书到达家中的那一刻，心里的石头才落下来。心里的石头落下来之后，我这才又突然想起了燕子，不晓得燕子却又是考上了那所大学，我想她一定考了一所很好的大学吧。毕竟在，刚进一中的期末考试的时候听说她就进了一中的前五十名，如若按照那样的排名，我想燕子考上一所名牌大学是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后来的联系越来越少了，以至于到了后来，却也不知何时完全断绝了联系了。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我突然又想起了我们三人一起的时光，燕子送我的磁带里附带着歌词的那张纸还静静地躺在抽屉的角落里，已经落满一层灰；纸张已经严重的发黄，上面还依稀有着燕子的工整的字迹：秋天的火车，愿我们三个永远如同这辆火车一样，驶进童话般的世界里，永远都在一起不分离。
　　世事总是那么的变幻无常，想想，现在我们却连彼此去了何方都不知道。柳峰自从高中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只是听说他过年的时候偶尔还是会给家中寄些钱回来报个平安，而从燕子那儿却是传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那天从遥远的南京赶车到自家的县城，在从县城回家的车上碰一个初中同学。那位初中同学当年也是以南桥中学前十进的一中，上一次高考他发挥失常，虽然考了比重本线高了十几分，然而他却因为志愿没有填好而与大学失之交臂，现在却在县城的一所补习高中上补习班。听他的语气，从这几次的模拟考试来看，将来考个名牌大学似乎不在话下了。兴奋之后，他又跟我聊起了南中，聊起了明兰河。
　　“说起明兰河，你还记得初中时朗诵诗歌的那个长头发女孩么？”
　　“记得，当然记得。”我故作镇定地说道。
　　“好像是140班的吧！”
　　“嗯，在六楼的。她考上了哪所大学？”
　　“哪所大学？她连高考都没参加。”
　　“不可能吧，连高考都没参加？”
　　“唉，也真的是很可惜的一个女孩子。本来以她的成绩考一所好大学问题不大的，只是被学校开除了。”
　　“怎么会被开除了？”我惊讶道。
　　“嘿嘿，说起来这也是当时轰动一时的事呢。她呀，因为当时和学校的一位姓何的老师谈恋爱，有一次晚上他们两个在学校县城里的西山公园接吻的时候刚巧被他们一中的人看到了，事情很快就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了。后来她的班主任就问了那个女孩子，可没想到那女孩子倒是很爽快的承认了；而学校领导询问那位姓何的老师，那位老师也承认了有此事，并且他认为此事也没有什么不妥，虽然他的年纪大了一点，可是他没有结婚，她也还未嫁人，等她成年之后他们再结婚……据说气得校长当时直骂他混蛋。”说到这，他停了停，喝了一口水。
　　“那后来呢？”我急急地问道。
　　“人们总是对这样的新鲜事情好奇。”他喝了一口水之后把瓶盖盖上然后对我笑道，“后来她就和那个老师一起离开了学校，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到初中同学那种对我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没有再多问了，我知道我再问下去就成了村里人们眼中的八卦婆了，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中，我们一言不语。
　　初中同学在我前面的太平村站就下了巴士，而我在红旗站的时候却没有下车，而是一直坐到了南桥边上才下车。下了车，站在南桥上的时候，却发现这座桥已经比以前更加破烂了，人们似乎都已放弃了修它的想法，只是在那些巨大的凹坑处填了一些粗糙的河卵石，在南桥的不远处，一条新修的国道正在修建当中，国道转而穿过学校的后边了；而远远的看着，在明兰河的上游处已经在新修一座桥了，桥墩已经深深插在明兰河中，桥的轮廓也已大概成型了，一辆辆的推土机和挖掘机在路上忙碌着。
　　而桥下，细细的流水在明兰河底的杂草丛中流淌着，明兰河的水在冬天枯水的季节似乎又要断流了一般。然而，令人欣慰的是明兰河底又开始长满野草了，那些沉积在河底的泥沙也明显少了很多，明兰河的水又开始变得透彻了；而当年我们插下去的柳树，现在已经不知不觉长成大树了，光秃秃的枝条一条条垂在明兰河边。当我从南桥上走下来，来到南桥中学的门口时，却才发现中学的大门已经很是陈旧了，那些细小的瓷砖沾满了灰尘，而那张大大的铁门在经过重复的刷漆之后，有些地方却也已沿着铁锈处剥落开了。从铁门旁的那张小门进去，门卫处的老头看了看我，却也不认得我了。进门处，巨大的田径场，枯黄的草还带有一丝青意，几个学校附近的小孩子正在稀稀拉拉的杂草丛中踢着足球，而操场里的几张乒乓球桌上倒是还有几个待在学校这边过年的老师在那里打球。教学楼一楼处装上了铁栏杆，入口的铁门处亦挂上一把重重的大锁，图书馆的大门紧闭着，在那颗大榕树下显得很是幽静。
　　从学校闲逛一圈之后，我又无聊的回到了明兰河边，沿着河边的那条大路朝炭山岭下走去。当走到河边那个路口时，我停了下来，望着走上几分钟便可以走到那座“孤岛”。屋子依旧还是没有什么变化，隐隐地藏在竹林当中，四周是收割之后的农田，割掉的稻茬一片枯黄。看着那个孤岛，还有那孤零零的“独此一家”，燕子那可爱的表情不禁又浮现在我的眼前。然而，现在却也不知道燕子在哪里，如若真的如那同学所说，我想燕子此刻大抵不会在家中罢，可此刻她又会在何方呢？就如此刻依然还是不知道在哪儿的柳峰一样。当我看到有人从那个孤岛上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的时候我才又顺着明兰河朝下游走去了。
　　顺着明兰河慢悠悠的走着，我这才发现在岁月的摧残明兰河益发显得破败不堪了，岸堤坍塌的地方比以前更多了，有的地方甚至整条路都坍塌了，一直塌陷到了旁边的农田，就连易老二附近的那座水坝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倒塌了。现如今站在明兰桥上，已听不到坝上泄水的声响了，而朝上游远远望去，居然可直接望到南桥了，而堤坝附近的那片小树林也只剩下几颗了，崩塌后陡峭的岸堤上，树木的根茎也裸露在了外面，还沾着一些黑泥。
　　明兰桥本身却也成了一座危桥了，两个桥墩之间的两块水泥板已经明显看得出变型。尽管是座危桥，可农中的人们却依旧还是在使用着，毕竟明兰桥本身只有这么宽，想要过一辆拖拉机都不成，人们一般也就过过摩托车和手推车，所以人们也就还是那么将就的用着。只是从明兰桥上经过的时候，隐约感觉到有些晃动的水泥板，多少还是不是那么让人安心。
　　回到家中的时候，母亲已经在厨房炒菜了。奶奶把我叫到了她的房间里，又从她的柜子里拿出一堆吃的给我。本来她还想拉着我聊上一会的，可是她看到我一脸的没精打采，便问我怎么了。我说可能是坐车太久了，还没有冲紊乱的生物钟中恢复过来，于是她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了，等哥哥和父亲一回来便吃饭了。吃过饭，洗过澡之后我便又上楼去了睡觉去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长长梦，我梦见我们三个无忧的少年沿着明兰河边的那条大路一直朝前走着，然而，走着走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