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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芙蓉馆扫花女

作品名称:耳食录译著      作者:立仁      发布时间:2016-10-26 15:07:18      字数:7231

  93.李公
  【原文】
  金溪尚庄李公某,偕数人府试而还。会日暮曛黑,迷路,至一山,不辨何地。荆棘四塞,溪涧环之,不可得前,遂共坐树下待旦。及明观之,乃其中一人之村后山也,甚平坦而无所阻,知迷魑魅矣,分道而归。而李亦旋至馆所,觉神情恍惚,卧起不舒。
  晚膳后,忽思归宿,而去家稍远,主人止之。殊勿听,遽袖火以行,天晓不能至。过一村郭,旧游处也,茫然似初经也者,以问人,曰:“是某村。”固立而熟视,果某村也。薄暮始至家。程不二十里,凡行一夜及一日。见其妻,若不识,问曰:“谁欤?”妻笑曰:“李某之妻也。何目谬至此!”固立而熟视,果妻也。既同寝好合,乃豁然而悟,谓我数日行止乃如梦中也,爽然自失者良久。
  是夜妻有娠,明年举一子,体貌怪异,不甚类人,亦不啼,亦不笑。怀抱乳哺,三岁而夭折。
  盖魅之将托生其家也,故迷之于路,迫之以归也。嗟乎!将欲父之,而先魅之,鬼之无赖亦甚矣!靦然者一鬼,亦蠢然者一人,又曷怪焉!
  
  译:
  金溪县尚庄的李某,与另几位考生参加完童生府试回家,赶上天黑迷了路。来到一座山上,分不清是什么地方。四面荆棘塞路,溪涧环绕,无法前行,于是几人坐在树下等待天明。到天亮一看,竟然在其中一人所住村子的后山坡上,路很平坦并无阻碍,知道是被鬼魅迷了,便分道各回各家。李某也回到学馆住所,感觉神情恍惚,坐卧不宁。
  晚饭后,忽然产生回家过夜的念头,而学馆离家稍有点远,主人阻劝他不要回去,他完全听不进去。于是带上照明火具走了,直到天亮竟然没有到家。第二天路过一个村子,本是经常经过的熟地,却茫然像是头一回来一样,问村人这是哪里,村人说:“是某某村。”仍然站在那里反复端详,才敢确认果真是某村。直到天黑前才到家。总共路程不过二十里,走了一夜又一个白天。见到自己妻子,像是不认识,问道:“谁呀?”妻子笑了,说:“李某的妻子呀。眼睛咋这么不管用!”仍然站在那里反复端详,才敢确认果真是自己的妻子。直到晚上上了床,才豁然清楚,说我这几天的言行举动跟做梦一样,茫然迷失自我这么久。
  就是这一夜妻子怀了孕,第二年生下一个儿子,体形相貌怪异,不大像人,不哭,也不笑。精心喂养,三岁就夭折了。
  大概是鬼魅将要托生到他家,故而先在路上让他迷失心智,迫使他赶紧回家。嗟乎!将要作人儿子,却先魅自己的老爹,鬼的无赖也太过头了!一个五官齐备的鬼,也不过是一个笨拙迟钝的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94.芙蓉馆扫花女
  【原文】
  一士人,忘其地与姓矣,名谷,下帷攻苦,罕与外交。舍旁溪水清洁,奇花绚烂,心爱之,日暮低徊焉。有一丽女子提瓮来汲,谷见惑之。由是谷每至,女子辄来,遂有玉洞桃花之约。
  女子行而谷从之。西行至一山,危峰连亘,奇峭插云。遥闻鸡犬之声,而不见村落。时已昏暮。谷惶遽不行。女子故绐曰:“闺人眼疏,迷失故路。山君且至,奈何亲何!”忽林中冲出—虎,咆哮而前,谷惊而仆,女子以手挥之曰:“去!毋惊我郎也。”虎吼而奔。女子扶谷起。又一虎继至,眈眈视谷。女子又挥之去。谷神情慌乱,请返者再。女子以袖拂谷面,调之曰:“年少书生,怯弱乃尔,今已至此,隔此一岭耳。”
  谷虑险峻无由上,女子取带束其腰,以系于己臂,前行牵挽。扪萝扳木,拾级以登。猿径侧出,鸟道斜连,胁息增欷,乃始得下,则一川浩淼,横截山跟,明月澄波,深浅莫测。谷又欲返,曰:“济则无楫,渡则无粱,长江岂能飞渡耶?”女子曰:“无虑。”乃摘一梧叶,浮之水上,须臾便大如舟,篷樯桡柁悉具。携谷登舟,挂帆西渡。暴风大作,舟覆中流,谷及女子俱落水,水及于眉,命在呼吸。女子奋立于波上,提谷臂出之,遂携手同行。如履平地。少焉登岸,笑曰:“我戏阳侯,阳侯亦复戏我也。”谷衣履尽湿,女子略不沾濡,谷深讶其神,女子谓略习水性耳,何是异?因令谷尽脱其衣履,飏之风中,须臾干燥。
  前行数武,又隔一岭。谷视之,崔嵬千仞,壁立如削,仰视股栗,疑巨鬼欲来扑人,不觉变色,抚膺长叹。女子笑曰:“郎乃畏劳乎?不历险阻艰难而成好事者,盖亦寡矣!既畏之,当另觅坦途,无怠厥志也。”乃抽簪于石壁画之,石随簪而中辟,望如深巷,幽暗不见人,不知其远近。曳谷而行,略无踬碍,随过而石巷随合。
  约二里许,忽然开旷,石壁乃在其东矣。一村如画,台阁参差。乃度疏林,达近郭,历重门,经曲榭。于时明月西斜,楼鼓三报,人语寂静,睡声唏然。掩息幽房,悄语相对。女子出酒果款谷,情态甚殷。谷忽自思谈道有年,奈何效长卿薄行?因正襟危坐,庄语酬答,凛然有不可犯之容。女子笑曰:“风流薮泽中,何处容道学腔调?宜向皋比座前去演也。”遂起,引谷与就榻。衾枕焕烂,兰麝熏人。
  将欲交颈,忽闻有女子叩门,连呼“七娘子”。女子失色,低语曰:“冤业至矣!此吾家四娘,最悍戾,向与吾有隙,今来伺吾短矣。”急藏谷于复壁中,然后启关而问曰:“夜深已寝,姊来何为?”四娘径入,见酒果狼藉,双盏宛然,指之笑曰:“欲分鸳鸯杯中馀滴耳。”巧词敲击,女子不能掩,乃怒曰:“人家夫婿,何与尔事?”四娘亦怒曰:“果尔夫婿耶?”遂出而寻刀,女子亦掣剑而出,各呼其群婢助战。婢皆锦袄狭袖,手执短兵,捷如猿。猛如虎,轻如燕,艳如花,共十馀人,格斗庭中。逾时出门外,声渐远。谷壁缝潜窥,汗流浃背。
  忽闻群女笑而反,欢呼曰:“七娘子一军北矣!”谷为怆然,益恐惧。旋闻四娘云:“赃当在室中。”命搜索。群婢挟谷出复壁。谷俯伏于地。四娘怒曰:“何物邪魔?坏我闺门!”命二婢牵出斩之。谷哀求数四,终不允。忽传六娘子至。四姬告之故,六娘曰:“罪固不兔,然念其初犯,姑舍之。”因命扶谷起。六娘责以礼义之正,间杂以嘲谑之辞。谷惊悸既定,转复羞惭,双颊凝红,低头无语。
  有顷,六娘去,四娘笑而抚谷曰:“我见犹怜,何况妮子?慎毋作闺态向人。”谷不敢应。群婢皆粲然而笑,四娘叱之使退。谷知其无他,因谛视之,始惊其艳,殆与七娘伯仲矣。然心念七娘登山涉水,险难备尝,不获一当,安忍负之,反颜作仇人藁砧?且又不敢问其消息,凄然泣数行下。
  将近五更,群鸡乱叫,四娘不自持,说以同寝。谷辞不获,将从之。一婢踉跄来告曰:“七娘子提兵至矣!”四娘骇而奔,诸婢从之。遂闻户外马蹄声、戈戟声、士卒喧呼声。七娘戎妆而入,执谷手泣曰:“阿郎阿郎,几落贼妇之手矣。今贼妇安在?”谷曰:“逃矣。”七娘曰:“若是,不可缓,纵虎贻患。妾当了却之,再与郎欢聚。”即上马扬鞭,领众而去。
  谷倚户目送,顷刻寂然。树间晓鸟啁啾,东方已白矣。凝视立处,乃荆棘之丛,所倚者枯树也,大数十围,高数丈,空中而露杪。四围松柏苍苍,杳无人迹。惊绝呼号,山灵响答。
  良久,寻至一村,见其居人,室庐、衣冠、言语皆不类今世。见谷皆大骇。一白髪叟引谷至其家,以笔墨问答,惟文字尚同。乃知离家不计程,已渡大海而西矣。其地乃西方绝国,向尝有人至京师,三年乃能达。谷遥望乡国,挥涕伤心。叟问故。谷具言其状。叟曰:“危哉!此飞天夜叉也,我国多有。不劘其齿牙,幸矣!”谷且恐且悲,知不可骤返。
  居数月,当事者知之,闻于国王。王状貌丑恶可怖,相见甚敬礼。见其爱女,女悦之,达意于王。王喜,乃纳谷为婿。女貌颇类其父,而赋性善淫。成婚三月,谷不堪命,因念为异域鬼。不如葬夜叉之腹。
  遂私寻其故处,空山如故,枯木依然,徘徊浩叹,谓人面终不可睹矣,忽村郭房舍见于当前,悉符尔夜所见,七娘袨服华妆,旖旎而出,见谷即掉头欲入,若不相识。谷急前相呼,致词自表。七娘曰:“闻已知我形迹,那得不畏而复来耶?”谷曰:“虽知之,亦何害?情好固在,愿终怜我耳。”七娘笑曰:“真无赖之徒也。”遂纳之。
  谷问:“四娘及群婢安在?”七娘笑而不答。叩之不已,乃谓曰:“实告君:吾乃芙蓉馆扫花女也。以误触花根,谪汲水人间,浇花三年,故与君遇于溪畔。君灵台不戒,牵絓巫云,本当斥逐遐陬,永沈异壤,然好学可嘉,得从未减,故为此以相戏耳。一切所见所历,皆吾幻设。此地本非绝国,亦无国王,王亦无女,女亦不嫁君,况乎四娘,群婢顷剡之现示者哉?孽海茫茫,回头是岸耳!”谷骇然伏地谢罪。
  七娘引与登楼,遥指楼下曰:“此去君家不远矣。”复缘梯而下,则人物景光,悉失所在,乃立于舍旁之溪上耳。恍如梦觉,趋归书帷,砚水未乾,炉烟初烬,止顷刻之间耳。自是闭户读书。谨身寡过,识者以为有道之士焉。
  非非子曰:以求女而摈绝国,以好学而恕狂且,则谷不能效刘、阮之尤,而女能推石、丁之意也。夫在昔已有子高瑶英共游事,则芙蓉片土,亦花里送郎之地矣。而谷竟山是获谴,岂其不幸欤?呜呼!士君子守身克念,暗室无欺,一念之差,岂不远哉?岂不危哉?
  
  译:
  有一个读书人,不记得他是什么地方的人,也不记得姓什么了,单名一个“谷”字,在家专心苦读,极少与外界交往。屋舍旁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溪畔奇花烂漫,心中喜爱这里的景致,傍晚时分常常徜徉其间。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提着瓦罐来小溪中打水,谷一见就被她的美丽迷惑。从此只要是谷出来散步,女子则总会来打水,这才有共往玉洞桃花仙境之约。
  女子带路前行而谷在后面跟从。往西走到一处崇山峻岭之中,一座座高峰连绵不绝,直插云霄。远远可闻鸡犬之声,而始终不见村落。时已黄昏将暮,谷感到恐慌不想走了。女子故意骗他说:“我一个女孩子眼笨,迷失了旧路。老虎又来了,可拿你怎么办!”忽然密林中冲出—只老虎,咆哮而来,谷惊倒在地,女子向老虎一挥手说:“去!别吓着我的郎君。”虎吼叫着跑掉了。女子刚刚扶谷站起身来,接着又来了一只虎,虎视眈眈地看着谷。女子又挥手让它走了。谷神情慌乱,再三请求往回走。女子用袖子擦去谷脸上的汗水,调笑他说:“年轻轻的书生,竟然怯弱到如此地步,现已到了这里,离要去的地方只隔一道岭而已。”
  谷担心山岭险峻无法攀登,女子取出一根带子拴在谷的腰上,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臂上,牵着前行。攀藤援树,逐渐上得山来。山上或猿径侧出,或鸟道斜连,二人屏气敛息(译者注:“胁息增欷”一语出自宋玉《高唐赋》,本义为哀伤抽泣,这里用为小心翼翼),才慢慢越过了山岭。山岭那边则是一川浩淼烟波,横亘在山脚之下,明月澄波一望无际,深浅莫测。谷又想要回去,说:“渡水则无船,过河则无桥,这么长的江水能飞渡吗?”女子说:“不必担心。”于是摘下一片梧桐叶,让它浮在水上,转眼之间便大如船,篷樯桡舵等一应俱全。携谷登舟,挂帆西渡。忽然暴风大作,船在中流倾覆,谷和女子都落入水中,顷刻之间水与眉齐,命在呼吸之间。女子奋立于波涛之上,抓住谷的胳膊将他提出水面,于是携手同行,如履平地。不多时间就上了岸,女子笑道:“我跟波涛之神开个玩笑,波涛之神也跟我开了个玩笑。”谷的衣服鞋子尽湿,女子却一点水也不沾,谷深为惊讶认为她太神了,女子说只不过是懂得点水性罢了,哪来那么大本事?于是让谷脱掉湿衣服,在风中舞动,很快就干。
  前行不远,又被一道山岭阻挡。谷抬头看去,高耸千仞,壁立如削,仰视都能让人两腿颤抖,就像巨鬼欲来扑人,不觉面色大变,按着心口长叹不已。女子笑道:“郎竟然害怕劳累吗?不历艰难险阻而成好事的,少见得很了!既然发愁,那就另找平路,以免因为懈怠而惰了志向。”于是从头上抽出发簪向石壁画去,石壁随簪子从中分开,望去如同长长的巷子,幽暗不见人,不知有多深多远。女子牵着谷向深巷走去,毫无阻碍,随着人过而石巷随即合拢。
  大约两里地左右,眼前忽然开朗,石壁已在自己的东面了。不远处一个村落如在画中,村落中楼台亭阁参差。二人经过疏疏的小树林,抵达村边,再过重门,经曲榭进入村中。此时明月西斜,鼓报三更,人语寂静,万物进入沉睡之中。二人藏在幽静的房间里,相对而坐,轻声细语。女子拿出酒果款待谷,情态十分殷勤。谷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参道修身多年,为何要去效仿司马相如挑逗卓文君的轻薄行为?于是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应酬答话,凛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女子笑道:“风流人物聚会之处,哪容得假道学的腔调?应该到讲经论道的讲座上去表演。”于是站起身来,安排谷与她一起歇息。被枕锦绣烂漫,香气熏人。
  将要进入甜蜜时刻,忽听到有女子敲门,连连呼叫“七娘子”。女子大惊失色,低声说:“冤孽对头来了!这是我家的四娘,最凶悍乖戾,以前跟我有些过节,今天来找我的短儿了。”急忙将谷藏在夹壁之中,然后开门问道:“夜深已经睡下了,姐姐这时来此何事?”四娘径直入室,见酒果狼藉,宛然摆放着两只酒杯,指着笑道:“我来只是想分得一点鸳鸯杯中的剩酒而已。”不停用语言旁敲侧击,女子无法掩饰,于是怒道:“人家的夫婿,与你有什么相干?”四娘也怒道:“果真是你的夫婿吗?”就出门取刀,女子也掣出宝剑,各自呼喊婢女们助战。婢女都一色的锦袄紧袖,手持短兵器,敏捷如猿猴,凶猛如老虎,身轻如燕子,娇艳如花朵,共十几人,在庭中格斗。不久打到门外,打斗声渐渐远去。谷从夹壁缝隙中往外窥看,汗流浃背。
  不多时一群女子欢笑着返回,欢呼说:“七娘子一伙儿逃跑了!”谷为女子感到伤心,自己更加恐惧。旋即听到四娘说:“赃物还在屋里。”下令婢女搜索。众婢女将谷从夹壁中挟持出来。谷俯伏在地。四娘怒道:“是什么邪魔东西?败坏我闺门!”下令二婢牵出去杀了。谷哀求再三,仍然不起作用。忽然有人传六娘子到。四娘将其中原委告之六娘子,六娘说:“罪固然不可赦免,但念其初犯,姑且放了他。”于是让婢女将谷扶起。六娘用礼义道理相责,间杂着嘲弄戏虐之辞。谷惊魂稍定,转而感到羞惭,双颊泛红,低头无语。
  过了一会儿,六娘走了,四娘笑着抚着谷说:“连我见了都喜欢,何况是那个妮子呢?别装出一副娘娘样对着我。”谷不敢回应。众婢女都哈哈大笑起来,四娘呵斥她们退下。谷明白再没有其他事,因而抬头仔细看了看四娘,这才为她的艳丽吃惊,几乎与七娘在伯仲之间了。然而心念七娘登山涉水,备尝险难,将自己带到这里,没有得到一面相酬的安慰,怎忍心辜负于她,翻脸去作她仇人的男人?且又不敢打听七娘的消息,心下凄然几行泪下。
  将近五更,群鸡乱叫,四娘不能把持自己,劝说谷与她同寝。谷坚辞无用,将不得已而从之。一婢突然踉踉跄跄跑来禀告:“七娘子率兵到了!”四娘惊骇而逃,众婢女跟着跑了。就听见门外马蹄声、戈戟声、士卒喧呼声响成一片。七娘一身武士打扮走了进来,拉着谷的手哭着说:“阿郎啊阿郎,几乎落在贼妇之手了。贼妇现在哪里?”谷说:“逃了。”七娘说:“果若如此,则不可耽误,放虎贻患。我这就去了却她,再回来与郎欢聚。”立即上马扬鞭,率领众人离去。
  谷靠着门目送她离去,顷刻间寂然无声。树间早起的小鸟啁啾鸣叫,东方已发白了。看看自己站立之处,竟然是在荆棘丛中,所靠着的是一棵枯树,粗数十围,高数丈,树干空中而顶端露天。四围松柏苍苍,杳无人迹。谷震惊极了,大声呼喊,只有空山回响。
  谷找了很久,找到一个村子,就到村里去寻找居民,发现这里的房子、人的衣着打扮、说的言语都不像现实世界。而村人见到谷都非常害怕。一位白发老翁将他带到自己家,用笔墨问答,只有文字能相通。通过笔谈才知道这里离家无法计算里程,已渡过大海到了西方。此地就是西方绝国,从前曾有人到过京师,路上走了三年。谷遥望故乡,伤心流泪。老翁问他缘由。谷详细地做了说明。老翁说:“好危险呐!那些女子是飞天夜叉,我们国家有很多。没被她们吃掉,万幸了!”谷又恐惧又悲哀,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的。
  在村里居留几个月,被管事的知道了,汇报给了国王。国王的形态体貌十分丑恶让人害怕,对谷却十分礼敬。让女儿出来相见,公主很喜欢他,并将爱意上达给父王。国王大喜,于是将谷纳为女婿。公主相貌极像她父亲,而生性喜淫。成婚三月,谷对她不堪忍受,因而私下琢磨既然已经成了异域之鬼,还不如痛痛快快让飞天夜叉吃掉算了。
  于是偷偷溜出来寻找旧地,放眼一看仍是空山如故,枯木依然。谷徘徊长叹,满以为再也见不到原来的人了。忽然间村郭房舍又都在眼前重现,与那天夜里见到的完全相符,七娘华装艳服,风姿翩翩地走出来,一见到谷立即掉头往屋内走,像完全不认识一样。谷急忙上前打招呼,用语言自我表白。七娘说:“听说你已经知道我是飞天夜叉,还能不害怕竟又回来了呢?”谷说:“虽然已经知道,对我又会有什么害处?我们的情意仍在,愿能自始至终关爱我。”七娘笑道:“真是个无赖之徒。”于是接纳了他。
  谷问:“四娘和她的婢女们现在都在哪里?”七娘笑而不答。谷反复问个不已,七娘于是对他说:“我现在将一切实话都告诉你:我本是芙蓉馆的扫花女,因为不小心碰伤了花根,被贬到人间,打水浇花三年,这才与君在溪畔相遇。你的灵台不净,被情孽牵绊,本当逐放边远之地,永沉异国他乡,然而你好学进取之心可嘉,得以从轻减免,故而设下这个幻境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所见所历的一切,都是我设的幻觉。此地本非绝国,也没有国王,国王也没有女儿,更没有女儿嫁给你,更何况四娘、群婢那些顷刻间出现的人物呢?孽海茫茫,回头是岸哪!”谷惊恐地伏在地上谢罪。
  七娘牵着谷上到楼上,遥遥指着楼下说:“从这里去君家不远。”又顺着楼梯走下来,则人物情景,都消失不见,竟然是站在自家屋舍旁的小溪边上,恍如梦醒一般。回到书房一看,砚台中墨水未乾,炉中炭火刚刚燃尽,一切只在顷刻之间而已。从此闭户读书,省身克己避免言行过失,见过他的人以为是有道之士住在这里。
  非非子说:因追寻七娘而摈弃绝国,因好学而宽恕狂妄轻薄之人,那么,谷则不能效法刘晨、阮肇入山遇仙结为夫妇,而女子却能善解石延年、丁度之意。从前已有王迥(字子高)与仙人周瑶瑛共游芙蓉城的故事,则芙蓉馆的片土,也就是花里送郎之地了(译者注:石延年、丁度,王迥、周瑶英,芙蓉馆,均出自宋人的传说,可参阅《绿窗新话》卷上《王子高遇芙蓉仙》、苏轼诗作《芙蓉城》及《东坡先生诗集注》等)。而谷游仙山竟然被谴回,难道是他的不幸吗?呜呼!读书人理应保持节操克制邪念,做到暗室无欺,而一念之差,还能不远离目标吗?还能不将自身置于危险境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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