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漏 (二)
作品名称:挣扎——我的回忆录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10-25 13:40:44 字数:3509
南腔北调唱元旦
我说的是四十年前公元1968牛的元旦。
那年,我十七岁,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那个元旦前夕,我随着故乡小镇组建的志愿参加三线建设的民兵连(其实是民工队),因为那个年代什么都政治化军事革命化,再加上毛泽东全民皆兵的思想。把民工也都叫做民兵。从竹山宝丰镇像插玉米棒子一样插进一辆连篷布也没有的大卡车,一任寒风划拉脸颊,钻进脖子,凉透背脊,颠簸了一整天,一路灰尘让黑发变成了灰发,让衣服分辨不出原来的色彩——真正的风尘仆仆。夜幕降临时分,我们来到了现在的经济开发区、当年的竹山民兵团部所在地白浪马路坎街。
宝丰营部很优待我们这些来自街道上吃商品粮的人,把我们连钓女民兵安排在一家卢姓人家居住,把我们男民兵安排在卢家隔壁王姓老爷子家的木板楼上居住。楼板上已垄铺好了稻草,我们的被子都摊开在稻草上,三十多个人像排红烧一样挤在通铺上,每晚都听到融汇着各种呼噜和梦呓的“交响乐”
我们从家乡临行的时候,街道书记作了最神秘最重要的讲话,说是我们能够去参加三线建设是最光荣最幸福的人,一种大责任也重大。可是我们却不知道三线到底是干什么的。
翌日起床,即是元旦前旧年的最后一天。早饭罢,连长指导员去营部领战斗任务。我们大家则要从思想上行动上做好充分的战斗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准备,排长、班长就让我们先熟悉地理环境与地形,说这样有利于战斗。于是我们就结伴同行,在白浪先“浪”了起来——远眺四野,山脚下都是新搭建起来的芦苇席子篷房,都是老郧阳地区各县民兵的宿营地和二汽建厂初期正在施工的干打垒厂房,厂房与篷房参差交错,厂房的脚手架上都悬挂着巨幅标语,内容相同,都是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三线建设要抓紧,就是同帝国主义争时间,同修正主义争时间”,还有的标语是与最高指示相关内容:“抓紧三线建设是为毛主席争光,为社会主义争气”。哎呀,原来三线建设这么重大啊!虽然依然不太清楚三线建设到底是干什么,我们却从标语上感知了和领悟了三线建设确实重要。于是大家决定不再“白浪”了,要争取一分一秒时间尽快投入战斗。并且赶快回到连里,打探具体战斗任务。
恰好连长指导员把战斗精神和任务都领回来了。郧阳民兵师属于三线建设总指挥部第五分布管辖,主要任务就是修筑襄襄渝铁路经过这里的路基。营部给我们连的任务就是下颌去砸白石头——把白石头砸成核桃大栗子大的坨坨,日后铺垫火车到枕木间的缝隙。大家不免觉得战斗任务太轻,觉得营部也太小瞧我们从街道出来的民兵。不过那个时候更讲究绝对服从上级安排,不允许有牢骚话。
我的具体战斗任务更轻,因为我从小学毕业辍学后就参加了街道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既是演员也是伴奏员。所以我唠叨了这里还是干“本行”,参加了营部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
按照营部统一安排,要过革命化的元旦,要抓紧三线建设,要替毛主席着想和分忧,要早一天把三线建设搞好。所以元旦不可以放假休息,要立即投入战斗。元旦那天一清早,我的民兵战友们吃罢了干盐菜稀面糊早餐后,鼓着劲头高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需要哪安家……”的革命歌曲进军河滩,我则去了营部,跟随演员们听五分部派来的一名湖南口音的转业军人教唱革命样板戏之一的《沙家浜》选段中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的核心唱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就这样我在那湖南人的京戏声中度过了元旦一整天。
四十年前的元旦,弹指一挥间,回想四十年前在白浪度过的元旦,不禁感叹今天的安逸生活来之不易。
【发表于2008年1月2日《十堰日报》】
悼念甘贤弟之悲歌
亡者姓甘名师早,于(公元1956年)农历丙申二月初六日出生于湖北省竹山县文峰乡韩家坡村一道地农民家庭,弟兄姊妹共十人,姊妹兄弟中他排行老二,弟兄中排行老大,1981年招工,先后在竹山县纤维板厂、县政协机关开车;1995年调十堰六堰新华书店开小车;因地市合并,进而书店合并,在改革改制后落岗,买断工龄后,遂在一家私人公司为老总开小车至今。不幸于(公元2010年)农历庚寅七月中旬开始头疼半月之久,先以为感冒,后以为颈椎问题,未能及时就诊治疗。
农历八月初一日,师早头颅骤然巨疼,家人紧急中电话呼救市人民医院120救护车前往,拉其到医院,其头颅又一阵剧烈疼痛,惨叫一声后再也没有清醒过来。经过大夫急诊,采取造影新科技检测手段检查,方知是患脑动脉血管瘤。颅内淤血已经外溢,医生却苦于回天无术!痛师早于公元2010年农历岁在庚寅八月初九日下午酉时撒手人寰,享年54岁……
在下略通命理八卦,期间,我因血压突然居高不下,再加尿频等恶疾住进太和医院。八月初一日夜晚回家,即为师早卜一卦,出现的卦象是“天地否”,心说师早命将休矣!但侥幸祝福在现代医疗条件下会有奇迹出现,但愿我的断卦不准。孰料生命奇迹未能出现,我的半瓶子卦术也准确无误。只好急办出院手续,转入吊丧悼亡事宜。
我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才认识甘师早的。那是因为我于1979年被县里特招进入县城文艺创作组工作,1981年为解决还在老家宝丰镇的妻子进城工作问题,由在县轻工局干人事工作的堂姐协调疏通,把我妻子招为大集体职工,调往县第三服装厂做缝纫工。该服装厂厂长姓张,虽然是女人家,其言行却俨然大男子汉气概,她是甘师早的岳母,我们叫张姨。于是便有了与甘师早交往的因由。
我妻子在该厂的前两年患上癔症——一种较轻微的神经失常症候——因有两个儿子,内心意念特想还有一个女儿,所以在街道任何地方见有小姑娘就要亲热拉着不丢手,欢笑不止。恰在此际,张姨的女儿、甘师早的妻子生下女儿,请人算命需要拜干爸干妈,于是顺理成章,张姨做主将她的外甥女、甘师早的女儿仙仙认了我们夫妇为干爸干妈,从此我们这很普通的两户人家与家人便有了很亲热的“干亲”来往。
仙仙今年已经24岁,成婚有子。也就是说这24年我们间,虽然各有各的家务,过从不密,更说不上过从很稀,看重的是互相诚恳对待对方。二十多年时光,嘴巴说很快,日子一天天过,还是很漫长。回想起我与师早贤弟的交往,很想用丧鼓夜闹歌唱出来,遗憾却没有治丧管事人没有准备唱夜闹歌,我只好用电脑键盘代替鼓边节奏,用竹山丧歌之曲调无声吟唱出来:
耳听灵堂不静谧,眼观白蜡热泪滴,纸钱翻飞黑蝴蝶,亲朋打坐敬心意。有声有泪谓之哭,无声有泪是悲泣。贤弟命绝先我去,愚兄把你慢回忆:
自从两家结干亲,真比亲戚更亲戚。我生来独苗命孤凄,结干亲把你当兄弟;你命中虽然多兄妹,你从不把我当多余。你的职业是司机,我的专业是文艺,虽然职业不同行,可两心总是相通的。相互之间无嫌弃,谁有困难互帮力。每逢年节相送礼,相互生日都牢记。婚丧嫁娶通信息,出人台面互抬举。你秉性嘴紧不多语,诚恳二字刻心底。隔三差五我接你,你到我家少歇息。电灯坏了你修电灯,椅子腿脚你钉胶皮,冰箱坏了你换零件,动斧拉锯整柜屉,电视毛病你能查,还帮修理洗衣机……
你经济条件比我差,条件差也很讲礼。每每也接我到你家去,真情写在心窝里,敬我的香烟价钱贵,你陪我吸的是便宜;你平时也喜喝好茶,条件限制喝粗的。你也知我爱喝茶,有好茶你珍藏很紧密。每逢我到你家去,我杯里泡的是毛尖细。我喝了两口你兑两口,眼瞅着杯子把水续……大鱼大肉你买不起,小菜细作见功力,丝丝切得头发细,片片三角亮熙熙,萝卜莲藕清炖汤,样样佐料放得齐;知道我的血脂稠,盛汤先行撇油腻;知道我妻子爱吃茄子,你油炸松软把油“逼”……这些事情都不大,坚持数十年非容易!无声吟唱我也唱不下去啊,师早啊,我的干兄弟,天若有情延我寿,二十年后我来找你呀啊……
贤弟既逝,唯一能在替你做的是掐算作葬时日,八月初十应该挽留你一天,十一出殡,按照民间风习算是假三天;按照民间开日不作葬,闭日不论婚之规矩,十一日恰是闭日,正好为你作葬。可是,你的生肖属猴,已经犯了年命庚寅太岁,命该六绝;偏十一日又恰好是申日,葬你却不可以——要犯重丧!等到八月十四——黄道吉日葬你正好,可是你的家庭条件铺张不起啊,我只好折中做主,十一日火化你,把你的骨灰存放于殡仪馆,待十四日再行葬你入土安息。
我年届花甲,还没有去过火葬场,昨天上午陪你去了。两个小时的等待,终于等来了——往日穿戴颇爱整洁的你,孝敬父母的你,善待兄弟姊妹的你,和睦相处邻里的你,谦恭对待同事的你,爱岗敬业恪尽职守的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你,对亲朋有情耐得长远的你,不善社会钻营的你,不会投机取巧的你,却是心灵手巧的你的——一铁盘子热灰!
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干兄弟,只能以这篇文字当一柱高香祭奠你,呜呼哀哉,尚飨!
【写于公元2010年8月19日农历八月十二日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