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恨海劳燕之二

　　珏珏是个乖乖女，不过乖乖女并不等同于全无主见！这珏珏冰雪聪明清秀娟丽，虽略显腼腆怯懦，但更令人觉得楚楚动人。只是胡丽君常嫌女儿娇气太足，像个不合潮流的“林妹妹”，却不明白女儿少小时家庭的变故生活的遭遇，早就掐断了她“英气”的嫩芽。作为一个母亲，胡丽君的自我意识一直过强，面对子女严慈之间她的教养风格确实有失平衡，以至儿子琦琦对她总是没有几句贴心话，女儿珏珏对她也少了点恋母感。这本该是人世间最亲最美的情感，却少了几分温馨。
　　这珏珏正当谈婚论嫁的年龄，提亲求婚者自然不少，可是珏珏对那些风流倜傥的俊书生、家境殷实的俏儿郎，一概不在眼中，恼得胡丽君责问她：“你当你是月里嫦娥下凡呀？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你到底想找个甚的人才称心。”
　　想不到珏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想找个李阳哥这样的人！”
　　珏珏这一鸣，恰似铁锤击胸焦雷轰顶！惊得胡丽君差一点晕了过去：“你你你说个甚的混账话？动个甚的糊涂心？还李阳哥！这是个甚的哥？他比你的娘老子小了几岁？哥呀哥的你乱个甚的劲？我对你讲，你少把心思往岔路上动，他不可能喜欢你，你也不要瞎动他的脑筋！嘿！不晓得搭错了哪根神经！”胡丽君训得女儿“梨花一枝春带雨”，她自己却是辛酸和着黄连暗自吞，早晓得女儿有这个心思，何不早点成全这对佳偶？只可恨唐平之薄幸负义害得自己酒醉失控悔已迟，怎的会乱套乱成如此光景！
　　珏珏是个乖乖女，可是乖乖女的心扉并非寒冰一块涟漪不兴，李阳哥，妈妈不让明着叫，暗自也要叫一声。李阳哥突然结婚成了家，珏珏着着实实伤透了心。尤其当她见着那个所谓的嫂嫂后，这样的女人满天世界处处有，珏珏的怨气比那“窦娥”的怨气还要重几分！
　　珏珏郁郁寡欢一直到了除夕夜，强颜欢笑陪着父母辞旧迎新。可是珏珏总觉着气氛不大对头，尤其年夜饭桌上，爹爹和妈妈不但少了本该有的调侃诙谐情感互动，还处处透着一股别扭劲。哪晓得大年初一更蹊跷，拜年时妈妈竟说爹爹一早就去单位值班了，简直是不可思议莫名其妙！珏珏问又不敢问，说又不好说。直熬到年初六上班，珏珏丢下自己的事先去了父亲的单位，父女相见各有感想却也不乏天伦之乐。只是珏珏从爹爹笑着的眼睛深处读出点忧郁不安。珏珏满腹心事去单位报了到，当时有个不成文的惯例，新年头里直到正月十五，即使上班日也只不过应应景点点卯，名副其实的“报到”报个名就算人到了！所以珏珏报到过后便又去找父亲，想和父亲一道回家去，其实就是想看看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不曾想到爹爹又是称春节长假过后诸乱待理，又是说出差任务重一时脱不开身。诸多托词反正就是抽不出时间回石桥街。言辞闪烁处透着伤感和无奈。
　　珏珏是个乖乖女，不会撒娇和耍赖，她独自去了汽车站，到站后却没有回家，径直找哥哥琦琦去了。琦琦正一个人在家看书，毕业分配在即，他得考出优异成绩！兄妹见面后，珏珏开门见山将父母之间种种不正常的情景向哥哥作了汇报，可是琦琦一来读书读得于人情世故上多了点麻木，二来未曾亲身感受自然料不到事态的严重，反倒劝起了妹妹道：“妈妈的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爹爹看见她就像老鼠见猫差不多！虽说妈妈有过……那个，不过对爹爹还算知冷知热有情有义！他们老夫老妻有点小矛盾自然会得船头瞪眼船艄说话，我们做子女的夹在中间反而会瞎添乱，你不要杞人忧天，都老头老太的了，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哥哥一席话开导得珏珏虽未疑窦尽释，却也平静了不少。要说这兄妹俩幼小遭逢家庭变故，略带母性之慈的父亲一去数载，对兼有父性之严的母亲又望而生畏。这兄妹二人一个有外祖母呵护，一个有祖母关爱，不整天在一起省却了许多矛盾和摩擦，又能常相见不至于淡薄了亲情和友爱。更因为命运的不公而相怜相帮，兄妹之间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妹视兄长长兄为父实乃依靠，兄疼小妹妹小须护舍我其谁？珏珏听说嫂嫂带着孩子陪着她父母外出拜年，见哥哥专心攻学问惜时如金……她挽挽袖子进了厨房，该烧的烧，该炒的炒，该煮的煮，该蒸的蒸。陪着哥哥吃了顿过了午的中饭，又把锅灶碗筷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回家去了。
　　刚进街头，劈面遇见同学加好友的丽丽！丽丽家就住在街头上，久别重逢自是分外的亲热。好客的丽丽一把就把珏珏拉了回家去，瓜子、花生、糖果、茶水摆了一桌子，小姐妹俩叽叽呱呱嘻嘻哈哈直亲热到天色将暗，又硬是留着珏珏吃了晚饭，晚饭过后又打开九吋的电视机，丽丽的父亲是个赶时髦的，托人从上海买回的这个玩意儿，当时在石桥街上还没有几家有得看。珏珏回家去反正就是睡觉，便又和丽丽一起坐到电视机前，直看到将近十点这才离开，只是她这一离开不要紧——哪怕……可叹世事无常由不得“哪怕”竟撞着了个天大的尴尬事！
　　珏珏行近十字街口，只见一辆汽车从眼前轰然而过。当年是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坐小汽车的，珏珏不由得好奇地朝开过去的小汽车多看了一眼，这一看珏珏只觉得心头一震，尾灯亮处汽车牌照豁然在目。这不是李阳哥的汽车么？又见汽车停在街后屋角处，车上下来一个人，此刻虽然新月早沉，可是河汉清清星光灿灿，那人魁梧昂藏，不正是为了他长夜漫漫天边月、美梦绵绵镜中花的李阳哥么？
　　“李……”珏珏一时激动，一声“李阳哥”正欲叫出声来，不觉又心里一动，李阳哥在石桥街除了我家并没有其他的去处，这么晚才来肯定有要紧的事。琦琦哥总说我聪明有余深思不足，是女孩子的大忌，我且就沉着一回试试。念头转处却见李阳从街后直往北去，怎的大街不走走小路？前门不走走后门？越发的觉得蹊跷了。珏珏突然之间多了几分不安，一猫腰放轻脚步跟了上去，几个起落那李阳果然朝珏珏家后门去了……
　　珏珏将身隐在黑影里，却见李阳刚刚靠近后门，后门便悄然而开，显然开门人早就在门边候着的。见李阳闪进漆黑的屋内，后门马上悄然紧闭。莫非是我回来后爹爹他随后也来了？李阳哥这是找爹爹有甚的事来了？
　　珏珏带着满腹狐疑由原路返回，上大街来到自家大门前，悄悄地打开大门，悄悄地摸黑进自己的房间，又悄悄地呆坐了一会儿……终于坐不住了。“就算李阳哥有急事，这半夜三更地赶过来，怎的大街不走走小路，堂屋里还弄得黑灯瞎火的？”珏珏忍不住猫手猫脚地朝后进移动，来到门外只听妈妈的浴桶盖一响，有人出浴水声大作，再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似是浴者进了房间并关门上闩……待珏珏沿着墙根移到妈妈房间的窗子下，房间里的床上已是好戏开场，妈妈声音颤颤地“快快……我的个妈也……”另一个声音似是由牙缝中迸出“丽……姐，我只要你一……个！我要你！”再往下便是娇哼粗喘床铺乱响，一片云雨欢娱之声。珏珏虽然未有此经历，可是她情窦已开岂会不知那是怎么回事？尤其床上的男人虽然情浓处声调有变，可珏珏还是听得出，不是李阳哥还会是谁？妈妈呀妈妈！我原说我喜欢李阳你为甚的要发火，原来你……你这样子对得起爹爹、哥哥，还有我么？李阳呀李阳，你一声“丽……姐”叫得这么肉麻……珏珏心里寒寒地塞满了羞、愤、酸、苦、火……房间里愈加放肆的动静，她哪里还敢听下去？梦游般地游回了自己的房间，梦兮兮地就这样躺在了床上不停地问自己：我这不是做梦吧？要是真在梦境那倒好了！可是直到天将亮了一切都没有改变……
　　初春的阳光格外的明，可是珏珏心里却是灰暗的。珏珏明白自己这样躺着是挽回不了家里这新一轮危机的！她也知道自己见识浅，少应对，尤其在妈妈面前，根本没有资格发声，虽然哥哥似乎也缺少和妈妈对话的胆气，可是出了这样的大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哥哥蒙在鼓里！珏珏洗漱梳理一番，又收拾了一包自己的衣物这才出了门……强忍着心碎之痛，端正脚步向前迈去。突然的变故令她满腹苦楚却也令她渐渐坚强，前方的路还很长很长，她坚信纵使自己无力调整别人的方向，但是只要自己脚踏实地走向前，总会有一条自己的坦途！
　　唐佩琦见妹妹一大早的又赶了过来还拎着个大包，不由得心头一沉！见妹妹一进门便朝自己直使眼色，自然心中有数，装出个开心样欢欢喜喜的一家人吃了早饭。偷个空和珏珏咬了一个耳朵后，借口珏珏大包沉重推着自行车把珏珏送往汽车站。唐佩琦听了妹妹的一番诉说，愈听脸色愈是阴沉，他再也不认为这是妹妹在“杞人忧天”瞎添乱了。唐佩琦晓得妹妹生性懦弱，让她陪着自己一同去找妈妈理论，只怕反倒多了一个包袱，把妹妹送到了汽车站，便独自一人见妈妈去了。
　　借着新年的喜气，胡丽君搂着李阳爱不够情难已，连她自己都吃惊自己怎的会如此地投入，如此地疯狂，以至情绪和体力付出得太多。两个人相拥而眠，一觉醒来已是晨光熹微，李阳乱了手脚道：“坏了坏了，怎么睡过头了？”
　　胡丽君却突然间一点都不在乎，反又把李阳搂进了怀里：“不要慌，反正天都大亮了，不如干脆多睡一会儿，等街市上最闹忙的时候你大摇大摆大门出，哪个来管你的闲事？我这个房间比保险柜都安全，你就放心吧！”
　　李阳本就是个不大晓得怕的人，再加上美色在拥正所谓色胆包天，哪管他外面世界日杲杲。精力充沛的他经过一夜甜睡，连刮得青青的胡楂子里都充满了朝气。丽君姐既然意犹未尽，他正好乘风破浪，一翻身跨将上去又做成了一堆……两个人恩爱缠绵，不知不觉间五屉橱上的“三五牌”座钟便敲响了八下。胡丽君这才依依不舍地和李阳起了床。依着胡丽君还要买了早点吃过后才肯放行的，还是李阳生怕局里有事，约好了下一个相会日，坚决不肯再留。
　　胡丽君虽然舍不得李阳饿着肚皮上路，可是更舍不得像对唐平之那么样的霸道。没奈何只得开启大门，略等片刻朝门外大街上瞅了瞅，满街的人来人往买买卖卖似无一个熟人。朝李阳点了点头，李阳几步一跨便汇入了人流之中，从从容容地向昨夜停车的地方走去。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人流之中竟会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盯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