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恨海劳燕之一

　　祝志平的话令周伯同难得的思考了半夜，第二天早晨竟然睡过了头。昨天傍晚尹文彬亲自上门来请他回去上班，原本在他意料之中。因为这两天药店负责人和商业社办公室负责人相继来通知他“处分停止，恢复上班”，都让他的软钉子碰了回去：“少来寻我开心，局里的处分结果还不曾下来，尹大主任的威风还不曾耍够，我要是十三点兮兮地就这么上班了，尹大主任再来个甚的处罚决定，那不是送给人家一个天大的笑柄？请回吧，请回吧！不送了，不送了……留你久了，就怕尹大主任怀疑你的立场有问题，反而害了你了。不好意思，路上慢走。”
　　周伯同估计，很可能是毛局长向尹文彬施加了压力，否则姓尹的绝不可能连发两道“金牌”这么主动地来关心自己。周伯同听说这毛局长除了人称“傻大胆”，还有个“霹雳火”的雅号，他交办的事谁要是马虎了，惹得“霹雳火”起，即使骨头炸不烂，皮也得烧焦。所以周伯同断定尹文彬再怎么的心有不甘，也得学刘皇叔来个“三顾周庐”，请他周伯同出山。
　　果不其然，这尹主任被毛副局长在电话里一顿“……你尹文彬怎么还困在‘文化大革命’的梦境里自说自话神之巫之？作为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不晓得发现人才重用人才已经失职了，反过来还去压制人才打击人才！你那‘帽子工厂’是几时复工的？要不要也给你扣一顶什么大帽子，让你也尝尝那是什么滋味呀？闲着没事，就不晓得认真学习学习中央文件？连‘官官相护’这种腐朽的屁也放得出来？你倒说说看，你是多大的个‘官’？哪一个人跟你‘官官相护’的？你这样子胡来瞎说是很成问题的，同志！”尹主任被训得腿肚子抽筋手指头发麻，他姓尹的在官场上混得也算有些日子了。自然明白周伯同的后台有些分量，这一回算是踢到铁板上了！夫人刘玉芳一听也傻了眼，夫妇俩切磋下来，一致觉得错不在自己，错在打小报告的小人，不过主任的威信固然重要，却无论如何也不及主任的前途重要。主任的招牌要是给砸了，哪还有什么威信可讲？“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孰轻孰重？勾践卧薪尝胆还吃粪呢！
　　可是派人“两顾周庐”竟没有一点效果。尹文彬知道局长的“霹雳火”发作起来，就像麻将桌上计算“和”了的牌的“翻头”，三翻两翻的自己那点老本就得全部输光！尹文彬主任终于不惜降尊纾贵“三顾周庐”。
　　尹主任亲自上门三请，周伯同自是扬眉吐气！主任口称误会，老周连说不敢，周伯同本是伶俐之人，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虽然双方明知对方跟自己离心离德，一切场面上的话只不过虚与委蛇，可是只要对方能有个和平共处的意思，又何苦小不忍乱大谋？
　　周伯同虽然扳回一局，但祝志平的一席话激起了他心底千层浪！他想了半夜，终于想通了：借着女婿的势压人一头其实并不光彩，自身的实力才是自己的本钱！今后得收起吊儿郎当的派头，规规矩矩上班做事，可不能让别人说自己靠着女婿的牌头，纵然无所谓自己的个人形象，也应该考虑考虑女婿的声望。哪晓得失眠过后一觉睡过了头，这重返工作岗位头一天便迟到，虽说不是有心，毕竟影响不好！
　　周伯同早饭都没有顾得上吃，便出了门，急急起跑脚底生风，偏偏在街上遇上了胡丽君，还是耽搁了一点时间。
　　要说周伯同本来确实不打算和任何熟人废话扯淡，却不料不经意间看了看迎面过来的胡丽君，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初六那天祝老师家办酒席时，见她姿容艳丽风韵绰约还暗暗称奇，辣块妈妈差不多五十岁的人了，怎的还这样子抢眼？唐平之真的好福气。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惹得唐玉珍回家后大发醋劲：“你今天一双眼睛贼溜溜直往一个人身上射。总算眼乌珠倒不曾迸出来，不要当我心里没有数！你给我小心点！”
　　周伯同赶紧赔笑道：“我有了你这样的心肝宝贝顾还顾不过来呢，哪里还生得动贼心？这样吧，下次遇见别的女人我就把眼睛闭起来可好？”
　　可是唐玉珍似乎还是酸气难消，恨恨道：“哼！闭着眼睛又怎么样？哪个晓得你闭眼睛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头把人家的衣裳都剥光了？”
　　这才不过十几天的工夫，这胡丽君竟然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原本光洁细腻的脸上抬头纹都出现了好几道，或许是好奇，或许是吃惊，周伯同一下子忘却了自己的紧要事，收住急行的脚步，向胡丽君发出招呼声。
　　胡丽君似乎也不打算和任何熟人废话扯淡，只是周伯同主动招呼，自己怎可以目中无人？也停了下来回应道：“老周这么晚才上班去，也太老油条了吧。”她尽量装出愉快的心情调侃了几句，只可叹再怎么伪装，也掩盖不住面孔的阴郁晦暗身体的虚弱疲顿。
　　对于胡丽君来说，正月初六本应是个愉快的好日子，祝志平家喜宴结束后她不敢耽搁赶紧回了家，因为和李阳约好了今夜相会——女儿珏珏春节假满今天回单位上班去了，算好了这一点，才把约会定在这一天的。
　　回到家，胡丽君将本就整洁清馨的房间又整理了一下，接着漱口、洗头、香汤沐浴。素有洁癖的她自从有了李阳之后对这方面更讲究了。
　　新年头里的气候，虽然立春已过其实还算不得春天，尤其入夜后屋外还是寒冷彻骨，不过胡丽君从来都是每日一浴不分寒暑。要说没有暖气设施，室内只比屋外少了点肆虐的寒风，实际温度与屋外并不相差多少。好在胡丽君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她可不想大冷天洗澡却洗出一身冰花来，所以姑娘家时便亲自动手设计绘图，请来高明的箍桶匠师傅为自己箍了一只澡盆，一只浴桶，皆用体轻质韧的杉木箍成。盆椭圆形，高低头，轻便耐用。桶圆柱形，高两尺半，直径二尺余，活络桶盖分两半，各有合叶可自由翻盖，中间留圆洞，浴者蹲坐桶中，桶盖盖合时恰好齐肩将头留在桶外不至憋闷。多少有点像古代官府拘禁人犯的刑具，却是胡丽君理想的专用浴具。
　　胡丽君朝浴桶中注入适温适量的热水，又倒了点花露水进去，这花露水虽然价廉又香味太过浓烈，不过洒入浴汤之中便幽淡了许多，而且清脑提神杀菌消痒。胡丽君半蹲半坐在浴桶中享受着温热溢香的浴汤在双臂的搅动下冲刷着肌肤的快感，脑海里却禁不住再一次泛起这大半年来爱恨哀乐的波澜。负心汉唐平之，全不顾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才有点出头就弃结发妻子寻新欢！多情郎李阳，有情有义放得下，敢作敢为拿得起，只可叹相见恨晚，残花败柳怎能去毁他前途，甚至害得他和父母反目乱了他的家？这传统观念世俗眼光，我可以不怕他可以不顾。只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婚姻只怕世间容不下！我胡丽君这是作了甚的孽？怎就抓着幸福，幸福成了水中月；遇见美好，美好变做镜中花。怎就命苦这般？
　　胡丽君浮想联翩不能自已，为了李阳好，为了两情相悦得长久，胡丽君逼着李阳结婚成了家，虽然那一阵她心酸、心烦、又心碎，不过过后却也心定、心安、又心宽。从此十天八天地幽会一次，虽有不能比翼齐飞之憾，但是每一回的缠绵都是无比的恩爱，极至的酣畅。胡丽君算算时间李阳快到了，赶紧起来抹干身子穿好衣服放尽自己洗过的浴水。忽听屋门外有了动静，急忙关了电灯拉开门闩，随着冷风进来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胡丽君反手将门闩紧，顾不得冷气袭人便和李阳紧紧地拥在了一起。
　　有道是小别重逢情更浓，良宵一刻值千金。不过李阳不肯坏了胡丽君“不漱洗不上床”的习惯，又是刷牙又是洗头，胡丽君又将自己刚刚用过的浴桶内注入香汤，对于李阳来说浴桶内空间略嫌小了一点，但也马马虎虎能用，而李阳自也不是头一回进此“华清池”。胡丽君帮着李阳进入浴桶后再也无处插手，丢下一个香吻便脱光身子进了被窝。
　　李阳如何肯将大好时光留在这浴桶之内？待身体略有暖意，便起身用干毛巾略加揩抹，进房门，上门闩，入罗帐，钻锦被，两个光溜溜的身子便胶缠在一起。情浓处，一个咬牙切齿，一个呼爹叫娘，床铺惊天动地，帐钩叮当乱响。静谧的寒夜这两人世界春意浓得化也化不开。但愿时间的脚步就此定格。可是这世上谁个有能耐叫得停时间的脚步？只怕胡丽君和李阳美好的愿望非但不可能实现，而且时间的脚步还要把他二人带入尴尬，带入酸楚，带入无望……因为窗外寒风里有人先他们伤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