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山里来了个老 “右”
作品名称:生产队长 作者:两代 发布时间:2016-10-21 12:31:02 字数:4036
深冬的太阳像个病汉,放射出来束束软弱无力的光线,寒冷的北风像把大铁苕帚似的肆无忌惮地横扫着大地,天干巴巴的冷。太阳刚刚偏西,在县城火车站广场前一颗大杨树下,拴着一张一个头的牛爬犁,爬犁上放着一床麻花被,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这个男人中等身材,有点瘦,长挂脸,高颧骨,留着不太长的山羊胡子,大眼睛很有神;戴着狗皮帽子,身上穿着一套干净的青色棉袄棉裤,俩手插在袖筒里,不时站起来走动走动,跺跺脚,看看站台上面的大钟。
李林是今天上午赶着牛爬犁来到火车站,接下午一点多钟火车的。今天是李林媳妇的弟弟领着孩子从省城来,李林是来接他们的。
李林媳妇的弟弟叶兴国是省城一家地质研究所的总工程师。从国外留学回来,很有才华,工作干得一直都挺好的。媳妇是省地质勘探总队下属一个分队的队长,也很能干,家里一个女儿念高中,一家人生活的很好。突然上个月叶兴国给他姐姐来信说:“他犯错误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无处可去,准备投靠到这边来,互相能有个照应。如果不行,就得由组织分配到很远的地方去。他媳妇和他离婚了,他得领着孩子,太远恐怕不行。”
李林媳妇叶兴佳看完信后,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拽着李林说什么也得把她弟弟爷俩接过来,不然的话,对比起死去的爹娘。她说:“爹娘去世的早,现在就剩下我们姐弟二人了,我要是不管,谁还能管他?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说完又大哭起来。李林是左劝右哄,好歹叶兴佳止住了哭声。两人这才商量怎么去接人的事。
对叶家的事,李林是很清楚的。叶家最早在城里开过杂货铺,这个杂货铺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开始生意还不错,等传到叶兴佳爹这一代时,生意就不太好;加上连年战乱,经济萧条,生意也就勉强维持而已。李林年轻时,通过亲戚介绍到叶家杂货店当学徒。李林天资聪颖,加上勤快好学,很快就入行了,很受叶家的欢迎,杂货铺生意上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去打理。当时叶兴国在国外读书,叶兴佳在省城洋学堂读书。生活虽不富裕,但是也算平静无忧。
真是天佑不测风云,有一次日本人的飞机轰炸省城,叶兴佳的父母都被炸死了,杂货铺烧得一干二净。当时李林在外办货,叶兴佳在学校,二人这才幸免于难。等二人赶回来时,这里已到处是狼烟哭声一片。二人好容易找到自己的家一看,杂货铺已烧的塌架了,爹娘不知哪去了。叶兴佳从小心里就懦弱,不经事,遇到难处就知道哭。这次家里遭受到这么大的灾难,她除了哭,一点办法也没有。李林找来亲戚、朋友,帮助她从火堆里扒出父母的遗体安葬了。在亲戚的劝说下,叶兴佳跟李林回到了乡下梨树坡结婚了。结婚后的叶兴佳也很难从父母遇难的阴影里走出来,加之她性格懦弱,整天以泪洗面。弄得李林整天陪伴她,哄她,劝她,让她高兴。
李林人好,心眼好,脾气也好。这几年在杂货铺磨练的涵养性也挺高,遇事很少发火。他对媳妇也倍爱有佳。慢慢地叶兴佳也就转过劲来,情绪渐渐地稳定下来。因此夫妻二人感情很好,日子过得也安稳起来。
合作化时期梨树坡成立了供镇合作社,这是一个群众性的集体经济组织,主要是为了满足当地农民生产、生活需要经营一些日用生活杂品,小型简单的生产用具,有时也收购一些农副产品外销。大家都知道李林在城里学过生意,就把李林推选为梨树坡供销社主任。所谓供销社主任也就是营业员,就李林一个人连踢带打什么都有了。李林脑袋灵活,做生意也很在行,他本人也愿意干这一行,干得也用心。他除了在本地经营一些生产、生活日用杂货外,还经常收购一些当地的农副产品,还和山外的一些供销社做一些生意。因此供销社的生意不错,效益挺好的,群众干部都挺满意的。他本人收入也挺高的。
当时供销社是自负盈亏的,李林干得顺风顺水,有时忙不过来,就把媳妇叫来帮忙。他媳妇有文化,帮助记账收款,整理货物。李林则跑外联系生意,俩人把供销社打理得稳稳妥妥的。外人都评价说“这才叫夫唱妇随”。
第二天一大早,李林来到社里找到李山说:“借我一张牛爬犁,今天我到火车站去接一个亲戚。”李山说:“马爬犁快,用马爬犁多好。”李林说:“牛爬犁我都弄不好,马爬犁我可不敢用。你给我挑一个好使唤的,快点的就行。”李山帮李林把牛爬犁套好,又备了一些草料说:“中午时喂上一点。”李林赶着爬犁回家,又往爬犁上抱了一床被,临走时对他媳妇说:“晚上弄俩菜,把李山、李德都叫过来认识认识。”他媳妇说:“好,你慢点赶,别出事。”李林说:“没事,我去时走山道近四十多里路,回来走河套,虽然远一点,但是好走,都是冰道,也挺快的。六十多里路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回来了。”说完赶着牛爬犁就走了。
快到中午时,李林赶着爬犁到了火车站,他把牛爬犁拴在站前广场上的一颗大杨树上,拿出草料把牛喂上。在旁边找了一家能看到牛爬犁的小饭店,简单地吃了点饭,又买了几个馒头包好揣在怀里,便坐在爬犁上,耐心地等火车了。
下午一点多钟,火车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冒着白烟,慢腾腾地进了站。站台上立即沸腾起来,上车的,下车的人川流不息。李林赶忙来到出站口,向站台里张望,希望能尽快看到他要接的人。李林对叶兴国的印象不太深,在叶家当学徒时,叶兴国已到国外念书去了,只是中途回来一次才见一面,现在印象已非常模糊了。他全神贯注地在人群中寻找,眼看出站台的人快走完了,还没找到。他心里很着急,心想是记错日子了吗?不可能,信里写的明白,不会错的。
正当李林焦虑不安时,突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爸爸,你说姑父能来接咱们吗?”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能来,一定能来。”李林转过身来一看,在他身后的出站口的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身旁有个小女孩。这个中年男子头戴着一顶蓝色布面帽,身着一件旧的蓝色棉大衣,脸色苍白,但是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格外有神。说话有点上喘,一看就知道这是肺病的征兆。李林这回看明白了,他就是叶兴国。随口喊道:“兴国兄弟。”中年男子一愣神非常激动地喊道:“姐夫!”两人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旁边的小女孩也亲热地喊了声:“姑父好。”叶兴国拉着李林的手说:“这是我姑娘叫叶梅。”李林端详一下小女孩说:“这孩子长的真俊啊。”
小女孩长的苗条、秀气,留着一头短发,鸭蛋型的脸,眉清目秀,睫毛浓密,细皮嫩肉,就像带着晨露的梨花那样水灵。看面相,也就十五六岁吧。但是个子挺高,就像个大姑娘似的。身着一身学生装,只是外边套上了一件蓝灰色的大棉袄,一看就是地质队的工作服。李林一看人接到了,心里也踏实多了,高兴地说:“咱们快走,天太冷了,等天黑后还冷。”说着便领着叶兴国爷俩来到爬犁旁边,把东西安顿好,让他爷俩坐好,把被围上,赶着爬犁就往回走。
不大一会,爬犁就离开了大道,进入河道了。河道的风挺大的,李林说:“你们爷俩把被围紧一点,天太冷,要不一会就冻透了。这河道是黑龙河的下游,每到冬天,就冻得非常严实。再下上点雪一压,大道溜平,爬犁很好走。这牛爬犁就是慢点。”尽管李林不停地用鞭子赶,老牛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迈。李林只好忍着性子,听凭老牛自己的主张,不快不慢地向前走着。
冬天的下午真不见混,这爬犁一入河道走不大一会,日头便下山了,等走进大山时,天就放黑影了。一开始走时,三人还说说话,越走天越黑,这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地没了。三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李林想着叶家的命运也太惨了,父母都死在日本人的轰炸中,这叶兴国在国外读书,也吃了不少苦头。开始老人还能寄点钱,虽然不多,但是也总算是能维持一下;老人去世后,一点经济来源也没有了,他就靠一边打工一边读书,总算把书念下来了。考了个博士,回国后当了个工程师,满心想干番大事业。哪曾想,又摊上了这么一档子事。这回他投靠我这来,对我也是很大的负担。我本身就不能干太重的体力活,这些年多亏供销社挣点钱,俩人生活还是没问题,这突然又多了俩人,恐怕就难一点了。这叶兴国有病,不能参加重体力劳动,可这农村哪有轻快活可干。这孩子虽然身体好,但是毕竟她还是个小女孩,能干什么呀。
这想着想着李林犯了难,不接吧,不光是媳妇那边不好说,就是自己的良心也说不过去。过去叶家对自己不薄,自己年轻学徒时,叶家老人对自己很疼爱。不厌其烦地口传身教,自己现在能在供销社干,除了感谢李山、李德二个弟弟之外,更重的是得益于叶家的教诲。这时他家有难,我能不帮吗?如果不伸手帮一把,那还叫人吗?今后我多动动脑子,多做点生意不就有了吗。这供销社潜力还是很大的,没问题,好好干准行。想到此,李林原先的烦恼一扫而光,精神一振大喝一声:“驾。”加快了牛爬犁的行速。
夜色终于扑落下来了,大山里的黑夜显得格外黑暗。漆黑的天空,漆黑的山谷,漆黑的世界没有一点声音。就像一把蘸满墨汁的大刷子,从天空一直刷到地面。叶兴国用手摸了摸女儿冰凉的双手,心痛地说:“冷不冷,多活动活动,把两脚使劲往一块磕一磕就好了。”李林听说后说:“对,听你爹的赶紧活动活动,别把脚冻坏了。”叶梅说:“没事,我能挺住。”叶兴国望了望这漆黑的夜空,又看了看女儿,一股辛酸的热流涌上了心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真的好懊悔,都是自己连累家人,太不值得了。
回想起自己在国外历尽苦难,好不容易把书读完,满心想回国后,好好完成自己的研究事业,为国家建设贡献力量。未成想由于自己过去固执己见,爱钻牛角尖,伤了同事的感情铸成今天的大错,断送了自己的研究事业,连累家人和孩子。我热爱自己的祖国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社会,更爱我的研究事业。我要继续我的研究事业,完成未完之事。是金子在哪都发光,不能怕,要挺起腰杆子做人。坐正身子,在农村一样可以搞研究事业。
这时,叶梅问:“姑父,还有多远能到?”李林说:“走一多半了,快到了。别着急,你要是冷就下来活动活动。”叶梅说:“好,我在爬犁后边跑一会儿。”说着就从爬犁上跳下来。李林说:“小心,别摔着。”叶梅说:“没事,我在学校是体育队的,练的就是长跑,今天再练一回。”一边说着,一边就在爬犁后边跑起来。李林回头看看说:“这孩子,真行,跟上爬犁,别落的太远。”叶梅说:“没事,保证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