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很快走进了它，那确实是一座小城。但也许是临近海洋，街面上有一股萧索之气，感觉总不及县城中的繁华。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觉得又冷又饿，于是找了一家小饭店进去吃饭。她为他要了一碗水饺，自己却点了米饭。他说过他最爱吃水饺，而她在乘车的情况下却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这种油腻的东西的。
　　他们也不止一次的说过在见面的时候要一醉方休，但在连住处都没有的情况下却不敢那么放任自己。林只是要了一瓶啤酒，两个人分着喝了。
　　饭店里人很多，看上去好像都是外地的打工者。那些人边喝酒边说笑，他们却是连一句话都听不懂，更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虽然港口离自己的家不过一百多里地，但她感觉好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林向店主打听怎样去看海，店主说这里离海还有很远的一段路，要等明天坐出租车才能去。
　　吃完饭走出去，依然是冷，他用一只臂膊揽着她往前走。
　　终于找到一家旅店，两人进去办了住宿手续，然后上到二楼进入那个房间。里面还算宽敞，墙壁上装着空调，但不知为什么不能用了。林想去换一间，她制止了他，只是一夜，对付过去也就算了。
　　床单和被单都是白色的，更散发出一股寒气，但总比外面强多了。
　　林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本书来递给她，自己却又打开了电视。他说自己平时连电视都看不到，只要是有，他就不肯放过分秒时间。
　　躺下后，林不停地给她讲述着自己的家乡、父母妻儿以及妹妹，他是那么的爱他们，但为了他们能够生活得更幸福，他却不得不离开他们。
　　她静静地听着，幻想着有那么一天，林能够带着她去他的家乡看看，顺便看看他的亲人。她觉得那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那么的亲切。
　　床上冰凉冰凉的，他们相互用身体取暖。在他不停地絮叨声中，她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在电视幽幽的光线中，她每次睁开眼，依然看到他注视她的目光，亲切而安详。
　　黎明很快就要到来了，电视里传来一阵优美的乐曲声，清新，自然，仿佛微风吹拂在耳畔。在她听来这曲子比仙乐还要好听，但两个人却都叫不上它的名字。
　　他说想去看日出。她刚刚觉得温暖了，却赖着不肯起来。等到天彻底亮了，他们才穿好衣服，走出旅店。
　　身边偶尔有出租车驶过，林拦住了一辆打听去海边要多少钱，司机张嘴就要一百，林摆手让那人走了。又经过了几辆车，最后他们以五十元的价格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距离真的还很远。车行了十几分钟，司机才在一个地方停下来。他们所到的地方叫浅水湾，是夏日最繁华的旅游景点。可是眼前除了破败、萧条的一些建筑以外，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在一个小亭子前，他为她系好羽绒服脖领上的扣子，然后又吻了她的额头，两个人才向着海边走去。
　　海洋已进入了他们的眼帘，漫无边际的海水泛着白色的波涛，雄浑而悲壮，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等到绕过了一切建筑物，真的置身于海滩，却发现一轮太阳赫然出现在海面上，海水泛着粼粼的波光。
　　“我们来晚了，没赶上日出。”林惋惜地说。
　　“对不起，林，是我太贪恋你的怀抱了。”
　　她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内心升腾起一丝愧疚。
　　“没关系的，你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这次没看到日出，我们下次再看。”他揽紧她的腰。
　　她不禁有些黯然。两个人见一面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但不知下一次会是哪一天，今生还有希望么？
　　他们在沙滩上走出了很远很远。
　　冬日的海滩除他们之外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海浪无休止地奔腾咆哮，似乎是为了迎接来年的繁华，它们守着季节轮回的美梦，一天也不曾偷懒休息一下。
　　真的置身于海滩，他们和大海已经完全融为了一体，本身就是一首浩瀚的诗了，但他们却想不出一句诗意的语言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林异常地兴奋，他不停地将她拥在怀里亲吻她，或是紧紧地拥抱，或是用手臂揽着她。
　　“我——爱——你！”林在她的耳畔大声地喊着。她羞红了面颊，心也止不住地狂跳。
　　“我——爱——你，——大海！”等她听出他不过是在赞颂海洋，便笑着用手轻轻捶他。
　　“我故意气你呢！”他也笑。
　　找个最佳的位置，他拥着她面向大海，嘴里不停地喊着：“霞——，我——爱——你！”“我——爱——你，——霞！”
　　他的声音与海浪的声音融为一体，这在她听来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乐章了，没有什么会比此刻更让她陶醉。大海是属于他们的，整个宇宙都是属于他们的。这一刻便是永恒。
　　喊累了，林又蹲下身去，随手拾起一根小棍，在沙滩上写下：“霞，我爱你！”
　　那么用力，字迹那么深，刻在了海滩上，也刻在了他们的生命里。
　　……
　　
　　
　　八点半钟，林已经坐上了去北京的班车，他要急着赶回去参加一个下午的文学座谈会，那个座谈会必须由他亲自主持。他们连早饭都没吃就要分开了。
　　林一定要坚持把她送回县城，然后自己再回北京，可她怕耽误了他的会，一定要他坐直通北京的车。上车前，林用力地拥抱了她，从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然后帮她擦干腮边的泪水。告诉她不要哭，不要惦记他，他会很好的。
　　她知道自己又要和他暂时失去联系了，因为在海边的时候，林的手机就没电了，而他只有那一块电池。
　　车开走了，林从车窗中探出头来不停地向她摆手，她随着车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也一个劲地向着他摆手。等到看不到车的影子了，她才走到路边让眼泪肆意的流。
　　九点十分，她坐上了回县城的班车。
　　路上，她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的敞亮。在连一个熟人都没有的地方，心里却是如此的坦然，即便是邻座的人，也好像和自己隔着一座山。她这才感觉出自己是真正的存在着，意识连同躯体都任由自己支配，不用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也没有人来支配自己做任何事。
　　她想，或许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出去走天涯。
　　
　　吃过晚饭，她又累又困，躺床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打开电脑，却发现林早已在等候了。
　　“把你一个人丢在港口，我一直在内疚，霞，对不起！”这次是林感觉愧疚。
　　“早晚也是要分离，坐那趟车你可以省去许多麻烦，也免得我惦念了。”霞的心里感觉异常的舒服，她不仅帮他实现了看海的愿望，而且能亲自目送着他走远，送他离开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小城，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霞，是我太自私了。你为了我付出了那么多，而我却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地在自责。
　　或许人的感知都是一样的，只是不停地在更换着主角。所以社会这个大舞台上，才能够有那么多演不尽的戏剧情节。
　　“林，我在想，你写在沙滩上的那些字一定不停地被海浪亲吻过，然后又把它们装在自己的心里了。”她依然很陶醉。
　　“那不是写在沙滩上的，那是写在我心上的。谢谢你，霞！谢谢你能接受我。”
　　“大海已经替我们保存了这份秘密。”
　　“是啊，我们的爱，大海可以作证。这是你我的幸福，你是我感情的全部。”
　　“这样的话不必说了，看我们如何走过这段感情了。”
　　“那就让时间来考验吧，只有时间才可以证明一切。”
　　林，善良的人，我们的爱情真的能永远走下去吗？这样甜蜜而又痛楚的爱我们能承担多久啊。
　　她想到了他的贫穷，他的家庭。想到了他在寒冷的冬天还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如果不是来见她，那些钱足够他买两件好衣服了。但她嘴上却在说着：
　　“我们的爱已经跨越了一个季节，一年也不会太长久，想来地久天长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嗯！我们一定会天长地久，因为我们是一颗心，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我们再分开。”林依然坚决地说。
　　“可是，世事难预料，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不见，你要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她终于忍不住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是不是？我是你的什么？”他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要离开他。
　　“我说的是如果。我从来没有像接受你这样接受过任何一个人。”
　　“在你我的世界里没有如果。你就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她还能说什么，为了这句话，也要爱一生，不是吗？
　　有这样的一颗心陪伴，今生也无悔了。
　　他是唯一的。
　　但她的心里却有一种预感，他们终究是要分开的，而且不是很远的事情。
　　但愿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