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她在车站出口处徘徊了一个多小时，从市里来的班车经过了一辆又一辆，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已过了下午两点，太阳好似蒙了一层暗黄的纱布，将仿佛被一潭污水稀释了几百倍的光线洒落在地面上。它慵懒慵懒的，好像随时都会坠落。
　　这是一个风天，在沙尘的笼罩下，人们都不自觉地用服饰掩盖住了口鼻。无论是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或者是出站的人流，都是那么的行色匆匆，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存在。
　　车站出口的左侧有一个小书摊，她于是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阅起来。不过是打发时间，无论多么精彩的内容她也看不进去。直到看到摊主厌恶的眼神，她才放下书又冲着出口走去。
　　头昏昏的，胃里一阵翻滚，或许是晕车吧，但自己来的时候并未感觉不适。风卷起了她的长发，看看昏黄的太阳，她想自己或许是晕这种天气。连太阳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想想自己所做的事，不由得让她从内心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她突然想回家。几天来一直没有睡好，她好想忘掉一切心事，美美地睡上一觉。
　　“我已到车站！”手机上来了短信。
　　她一下子振作起来，不适感也消失了。
　　过了大约两分钟，在一股出站的人流中，她突然就发现了他，他在望着她笑。他们的目光就像有磁石一般牢牢地吸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
　　还是上次见面时的那身服饰，背的还是上次那个黑包。他依然那么平常，平常到她的内心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平常到他仿佛来自于自己心灵的某个角落。
　　虚构了万千次的见面时拥抱的场景却是无法实现的，他们只是紧紧地握了一下手，又匆匆地放开。在家门口的这个小站，说不定某个方向正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人类早已习惯了冷漠，但更习惯于窥探别人的秘密，尽管自己对那目光无从察觉，却会引起轩然大波。她还不至于这样傻，当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们只是默默地往前走去。
　　“找个地方先休息会儿吧，到海边的车要四点半才有。”
　　她在等他的时候就已经到站里仔细地看了列车表，也向售票员询问过了。
　　“好吧，我听你的。”他还是控制不住地靠近她，用手拍了拍她的背。
　　横穿过宽阔的马路，又往左行了有一百多米，来往的车辆已经将他们与车站完全隔离开，她相信没有人再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于是拐进了一家旅店。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满脸络腮胡子，正坐在柜台后面悠闲地喝着茶水。
　　“我们找个房间休息一会儿就走。”
　　林掏出身份证说。
　　她只是很小心地跟在他身后，觉得脸上烧烧的，幸而店主并没有再要她的身份证。尽管林很耐心地说只是休息一会儿，最多不过两个小时，因为他们还要赶车，但那粗鲁的店主还是不讲道理地收了他一天的住宿费。
　　林接过房间钥匙，两人上到三楼，在最里侧的一个房门前停下来。打开门走进去，房间里异常的敞亮，东面和北面两面是窗子，从东面的窗户正好可以望到车站的出口。房间很窄，只有一个双人床靠墙放着，床头有一节柜子，上面放着一台电视。在房间的里侧拐角处有一个衣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床上铺着一条大红底色的床单，图案与颜色的搭配很相宜，尽管屋子里很冷很冷，却让人从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感觉特别舒服。
　　“霞，想死我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林已经关好了房门，将背包放在床上，然后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热热的嘴唇贴在她的唇上，一阵狂吻。
　　“霞，想死我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她热烈地回应他，双手也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
　　“林，我好想你，我们终于见面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她一边喃喃着，泪禁不住又流下来，身体也一个劲的颤抖。
　　“我们是真的见面了，霞！我们不是说过吗，旅途就是我们的家。”
　　“嗯，旅途是我们的家。”
　　他将她抱起，长时间的凝视着她，那目光似有千言万语，一直传递到她的心里。直到她挣扎着要下来，他才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脱下她的鞋子，抖开一条被子盖在她身上。
　　他将电视打开，找出一个电视剧，然后自己也脱了鞋子，钻进被子里，紧紧地揽住了她。
　　……
　　
　　两个小时后，他们离开了那家旅社。
　　车站广播里说去港口的车由于路上堵车，将晚来半个小时，让旅客们耐心等待。他们于是坐在候车室里等车。
　　林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她。“我特意给你带来的，好好看看吧，这个对你有帮助。”
　　这是一本诗集，作者是一位年轻的女诗人，林说她也是一家刊物的编辑，虽然年龄小，可是认识前卫，思想理智，对真理和社会发展都有独特的认知。
　　诗集的封面是浅绿色的，作者的名字和书名都焕发着一股青春的朝气。于是她非常小心地收起，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
　　车来了，他们一前一后上了车，坐到后面的一个座位上。车驶出了车站，驶出了县城。不用再担心有熟人看到了，他们相视而笑。他用臂膊揽住了她，她顺势将头俯在他的肩上。
　　幸福总是这么悄然而至，他们这两个疏途的人儿，终于坐在了同一辆车上，向着一个目的地行进。大海就在前方等着他们。
　　不知道行出了多远，县城早已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车辆稳稳地行驶在高速上，看着外面陌生的景致，她的心却愈来愈敞亮。第一次完全脱离了束缚，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上，此刻除了身边的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林是自己的另一半，有他在身边，她就可以让自己的大脑休息一下了，什么都不用去想，也不用警惕身边有恶人会偷盗自己的东西，因为他是那么认真地看护着她，不容许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笑意漾在她的脸上，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林发觉了，轻轻地将她的头放到自己的腿上，她一下子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睡会儿吧，到了我喊你。”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嗯！”她乖乖地又俯下身子，头枕在他的腿上。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是黄昏。或许是前面又发生了车祸，车被堵住，好长时间才可以往前挪一段。反正他们也不急着赶路，正好可以用心地感受这同车而坐的情致。她坐起身子，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除了前面车灯照射出的道路，再望不见车窗外的任何景致，四外是无边的黑暗和严寒。
　　她突然注意到林外面套的依然是单夹克，而自己身上穿着羽绒服还觉得冷，他怎么能受得了。
　　“告诉你多穿点衣服，怎么只穿了这么一点，海边的夜晚会更冷。”
　　她轻声地责备他。
　　“没事的，我不怕冷，这样习惯了。”
　　正说着话，只听司机问：“港口到了，有在车站下车的吗？”
　　他们不容四下看看，慌忙拿起各自的包，从车上下来。
　　等到站在地面上才发现，车上只有他们两人下来，再想上去已经来不及了，车又向着前方驶去。
　　此刻，他们完全置身于黑暗中，只有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哪里有车站的影子啊！寒冷一下子将两人包裹起来。
　　他们相偎着，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再加上偶尔驶过的车辆灯光的照射下，他们才注意到路的左侧几十米外有一个像楼房一样的建筑，但里面没有灯光，空洞洞地散发着一股幽深的寒意。或许这就是司机所说的车站吧，但这里决不可以供他们停留或者是探知任何与海洋有关的信息。
　　她冻得直打颤，手冰凉冰凉的。他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她。她发现在这样寒冷的时候，他只穿了那么一点衣服，但他的手依然是温热的，手心甚至有些微的潮气。于是蜷缩了双手任由他握着。后来，他双手的热量已经不足以弥补她的寒意，她索性将双手夹进他的腋下，耳边有他温热的气息，她才觉得暖和点了。
　　前方倒像是有座小城，灯光和霓虹在雾气中闪闪烁烁。但看不出离他们到底有多远。他们别无选择，只是牵着手向着灯光奔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