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8)
作品名称:明兰湖 作者:安静的知了 发布时间:2016-10-13 09:21:45 字数:3083
奶奶再次轮到我家已是初冬时节了。我去接奶奶的时候,大伯正从桔园里出来,手里正拿着刚才桔园地里摘下来的蔬菜。大伯的三个儿子都搬出去了,都各自建了新房子。老大学哥,老三火哥都在306国道边买了地,在那儿建了新房子,混得最差的老二木哥却也在去年搬到农中去了。而大伯母却也去得早,在我还未懂事的时候就去了,去的很突然,在作坊里做事,突然晕倒,脑溢血,最终送到医院还是没有抢救过来;所以偌大的一间土砖房子,也就只剩下大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当我看到大伯从桔园出来的时候,大伯望着我笑笑,只是他的那张苦瓜脸笑起来怎么看也让人感觉到有些别扭。他告诉我奶奶应该是去了山边上的显兵家,因为这段时间奶奶似乎总是往那边跑来着。而当我来到显兵外公家的时候,却发现奶奶正在和一位老人在聊天。显然,奶奶和那位老人似乎聊得很是愉快,奶奶和老人说上几句之后便会靠着椅子,一只手轻轻地在大腿拍拍,然后轻声笑上几声,随后,那位老人亦会跟着笑上几声,两个人相互望着,仿佛忆起了一段许久之前的往事一般。那位老人我似乎从未见过,老人的体态看起来有些肥胖,坐在椅子上,两个乳房垂到了半腰,放在大腿上的两只手总是在不停地抖动着,手上和脸上的皮肤上都长满了斑斑点点的东西。她和奶奶有说有笑的在聊着,而我也很久没有看到奶奶的笑容了。
我走了进去,叫了声奶奶,奶奶望着我,知道是要接她去下去了。于是奶奶便跟那位老人打招呼,那位老人过了好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奶奶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老人亦拄着拐杖艰难地站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跟奶奶说再见,目光也显得很是呆滞。这时,春华外婆亦从厨房里出来了,她看到我便知道我是来接奶奶过去的了。但是还是依旧客套留着我们吃饭,奶奶以怕天色晚了为由拒绝了。
回到大伯家奶奶房间的时候,才发现奶奶已经把棉被什么的都已收拾好了,床上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的了,只等着我们来接她了。我一边怀抱着棉被,一边提着奶奶简单的行李从大伯的大厅走过的时候,大伯却已在大厅里吃饭了。望着奶奶和我出去,他望了我们一眼,然后说道:“妈,在这里吃饭了再走吧。”奶奶说:“还是去永贵家吃算了。”大伯应承一声之后便又继续吃他自己的饭了。
出了大厅之后,奶奶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还是习惯性地搭在我的肩上。新庄岭上的路很是破烂,毕竟新庄岭上已经没几户人家住了,那些没人住的老房子倒的倒,破的破了,而新庄岭那里的路也就自然没有人修理了;凹凸不平的山路,坑坑洼洼的,秋收时候拖拉机拉稻谷在路两边磨下去深深泥坑,厚厚的黄泥翻在了两旁。所以,走在新庄岭上的路上时,奶奶总还是非常的小心的。奶奶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时候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了,以前她一只手拄着拐杖,另外一只手也只是象征性地搭在我的肩上,并未用多少力;而现在她却是紧紧地抓在我的肩膀上了,看来,奶奶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奶奶依旧还是如同以前的那般地说道:“还是我的这个孙伢子好,孝顺,懂事。”不知为何,以前在农中的时候,听到奶奶说这话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一种兴奋与自豪感,而此刻听到奶奶讲这话,内心却感到一丝羞愧。一路上,奶奶跟我讲着那位老人。她告诉我那位老人是春华外婆的母亲,前段时间她的老头子过了,这才来到春华家里住上一段时间的;奶奶还告诉我,春华外婆的母亲和她的年纪差不多,其实说是差不多,然而,却也小了五岁,可对于九十多岁的奶奶来讲,这个年龄差距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
奶奶回到家里之后,心态明显又要好多了。她不会再如同之前那般的一直闷坐在那间黑暗的房间里了,也不会一坐在大厅里就情不自禁地念叨着,“永富不晓得在山上睡得还好不”之类的话了,她亦不会总是把窗帘子紧紧的拉起了;她又开始会搬一张凳子,坐在大厅的后边,然后看着人们从农中的那条大路上经过,时不时地打声招呼。总之,虽然奶奶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坐在家里(按照那时家中的条件,这似乎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人的心态却变得跟以前大不一样了。那副曾经愁容满面的表情消散了,而那副儿时经常看到的沧桑而又和蔼的面容又重新回到了奶奶的脸上。
姑姑看到奶奶的心态慢慢调整过来之后,过来这边的时候也就渐渐少了。生活似乎又回归到了以往的平静,不过多少还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了。才大半年没有打理,二伯家的铁门已经锈迹斑斑了,围墙内也长满了杂草,就连门前的那块坪地里,从那些崩塌的缝隙中也长出了不少的杂草;而后院里更是不用说了,远远的在田岸上便可以看到高高丝茅草高出围墙,伸到墙外了。那个荒弃的地方还是会有一些人去的,农中的一些调皮的小孩在橘子成熟的季节也会从围墙与水塘链接的边上偷偷地爬到围墙里去偷些橘子吃。
水塘自然是没人打理了,水塘在做二伯的白喜事的时候就已经被提前清理了一次,尔后又出现了一次大规模的死鱼,所以水塘里也没有多少鱼了,有的也只是一些平时从水渠中流到水塘里的一些杂鱼。二伯死后没多久,二伯母便也去了深圳,堂姐在那边稳定下来之后便把伯母接过去了,而二伯的那栋老房子就更是没人打理了,成了一座空房。不过自从二伯母也去了南方之后,却也很少有人会去靠近二伯家的那栋房子,因为农中有人在夜晚放水的时候听到二伯家有很大的响动,从此人们也就相信了那栋房子有鬼,说是二伯被恶鬼缠身,死得很冤,所以一直不肯离开家中。因而,二伯家的水塘晚上也没有什么人敢去偷鱼,也就只有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孩子,敢在白天的时候溜进二伯家的后院去偷几个橘子了。
因为怕农田荒废被罚款,二伯母家的农田全都给别人去种了,种田的人只管帮二伯母家交上国家粮就可以了。而那个农田还很少被荒废的年代里,这样子相对于种田的主来说还是很划算的。而据二伯母的娘家人说,堂姐也在深圳那边结婚了,不过男人是个比堂姐大了将近二十岁的男人,所以倒也没有多声张。反倒是在过年之前,表姐带着那个男人回了一趟家,只在家中做了短暂的停留。
堂姐的男人是个司机,在深圳为一位老板开私家车。堂姐带着男人来到我家看望奶奶的时候,男人看起来很是老实,在我家中吃饭的时候,显得很是腼腆,话也不多。然而,男人倒是开着车子过来的,还是一辆很不错的小车,不过那车子却不是那男人的,而是老板的,吃饭的时候男人很诚实的跟父母讲了。晚上,表姐离开的时候大哭了一顿,她对奶奶说,母亲在那边帮一家人家做保姆也还挺好的,家里头这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奶奶了。奶奶在一旁听到了也忍不住哭了,她坐在那张老沙发椅上,枯瘦的手摸着堂姐的手,老泪纵横对堂姐说:“香儿啊,只要知道你们在外边过得好,奶奶在家里也就放心了,奶奶在这边不是还有姑姑、叔和大伯么。只是你这没了爹的,在外边前前和你母亲你就要多多照顾了,前前又还不是很懂事……”话还没说完,奶奶已经泣不成声了。堂姐亦跟着哭了起来,而堂姐在从车中拿出一堆东西送给给奶奶之后,便掩泣而走了。
看着车子从我家门前的小路小心地拐过去之后,母亲叹道:“芸香妹子这一走只怕是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
果然,过年的时候,二伯母一家人都没有回来,他们一家都在深圳过年了,而二伯母却也很少跟二伯家这边的人联系了。而后来的好几年当中,二伯母却也是一直都没有回过老家来,二伯家的老房子也由原来的荒废的房子变成了危房了,屋顶上瓦片被大风吹过几次之后已被揭掉了不少,围墙也有些地方晃荡不稳了,而二伯的坟墓也只有父亲在给姥姥、姥爷以及还有从未见过面的爷爷祭奠的时候才会顺道清理一下了。
不知不觉中,二伯的那座新坟也在岁月中逐渐变成了一座老坟了,坟上的黄泥由浅黄变成和旁边一致的暗黄,坟堆上也被生长力强劲野草杂树给覆盖了,被淹没在明兰河边的樊家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