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过河

　　整个一个下午，李山请来了两个木匠，把自己家的马爬犁进行了一番改造。加固了爬犁上的原有铺板，又在铺板上面做了一个约一米多高的二层铺，人躺在上面不沾水；铺板周围又做上了栏杆，人用手可以把住栏杆，以防掉下去；爬犁堂子的前部和底部用薄铁板镶上，既能助滑行也可以防冰排挤撞。李山又把要用到的两匹马重新换上马掌和掌钉，有骑着马来到河边往河里走了一小段看看冰情，让马也熟悉一下冰道。
　　李山的爷爷拄着棍子，一个下午走遍了李氏家族和亲戚，请了四十多个青壮年，准备了二根一百五十多米长的大抱绳。晚上李山爷爷在自家准备了几桌酒菜，把请的人都集中在家里喝酒，交代第二天要做的事。
　　李山的爷爷在他们那一时代，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在李氏家族中说话很有分量，家族的大事小情都得请他去商量。现在他家有事人也自然少不了。晚上，李山爷爷在酒桌上说：“今天把打家请来，一是聚一聚咱老李家的人气，二是请大家明天帮我一个忙。”接着便把第二天的事安排一遍，让大家做到心中有数。
　　他把人分成两拨，每拨二十人，安排一个管事喊号的，他自己任总指挥。并告诉大家明天把自己家人、亲戚家都召集到河边助威，谁都不能落后。大家都表示能办好。李山的爷爷这才笑哈哈地放下酒杯说：“这才是李氏家族的做派。”
　　席间，李山站起来端着酒杯来到地中间，把酒杯往上一举说：“李氏家族各位长辈和兄弟们，各位亲戚朋友们，我李山这事有劳各位了。大家都能来帮我，我非常感动，信心也足了。在此我衷心感谢大家，谢谢。”说完向大家鞠了一躬，干了一杯酒。接着又说：“说句心里话，这次送姜山过河治病，我主要是想还他家这个人情，并不是为了娶他家姑娘。这姑娘漂亮，又有文化是挺好的，但是太厉害了。土改那个场面大伙都看到了吧，谁敢要？就是娶到家也养活不住。”
　　刚要接着往下说，他爷爷突然站起来打断他的话。非常强硬地说：“你真没出息，厉害的媳妇就养不住了？那是你小子没能耐。咱老李家哪家媳妇不漂亮，不都过得好好地吗？以后这种泄气的话你就别说了。住家过日子得讲本事，讲能耐那是硬功夫，不能一天抻不长长，团不圆圆，一脚踹不出个屁来，什么事也干不成。年轻人平时就应该细心的学，耐心的磨练，才能有真功夫，到了应关紧要时才能拿得起放得下。到任何时候不能说熊话，精神头不能掉，这才是住家过日子的真本事。你们说对不对啊！”顿时桌下一片喝彩声：“对，还是爷爷说的在理。干，干一盅。”大家的情绪上来了，瞬间桌子上喊声碰杯声，吆五喝六声震耳欲聋。
　　很快酒以半酣，李山爷爷看看时间已差不多了，站起来说：“今天的酒就喝到这吧，明天还有大事要办，办完大事咱们继续喝。如果明天能顺利过河咱们老李家杀猪宰羊，大庆三天。”大家齐声欢呼：“好，就这么办。”说完纷纷喝完酒盅里的酒，告辞往回走。
　　等大家都走了，李山爷爷对李山说：“你也早点睡吧，明早我起来喂牲口。”李山说：“行，别忘了喂它们俩鸡蛋。”说完也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山就爬起来，到院子里检查马爬犁上的绳套。这些东西虽然是他自己昨天拴上去的，他还是不放心，又挨着检查一遍，把皮套、铜环和绳扣用手挣几下。李山就是这么一个人，做事从不马虎，一丝不苟。又是前脚做完后脚又重新再检查一遍，直到这件事的每一个环节都深深地印在脑子里，都能回忆起每个细节当时是怎样做的才行。所以经他手办的事很少出现纰漏。李山检查完爬犁上的绳扣，有把马牵出来放在院子里让马打完滚，然后又拿出专用的苕帚把马身上打扫干净；接着又拿出大铁梳子，把马身上挨着梳一遍。把马鬃都梳成小辫扎好，换上新的马笼头。每匹马脖子上都戴上了一副金黄色的响铃，一走路“喤喤”直响。这一切做好后又把马牵回牲口棚，回屋后又把自己的装束也进行了一番搭配。
　　早饭间，李山爷爷拿出三个酒盅，爷三一人一个摆上。李山爷爷自己先满上一盅，又让李山爷俩各自满上。然后说：“平时我不主张你喝酒，今天例外，今天是咱们老李家的大事。这事得办好。一是咱们得还老姜家这个人情，我心里也算能安稳点了。也让乡亲和邻居们看看咱们老李家是有情有义的人家，不是投机取巧，光占别人便宜的人家，要别人看看咱们老李家是有能力的人家。别人能办的事我们也能办，这不叫能力。别人办不了的事，我们能办这就是能力，能力就是差距的表现；其次，娶媳妇的事，就按告示上约定的办，不能改变。不管谁，都得信守诺言，这是人间正道。吃亏占便宜那都是天意，是造化明白了吗？来，咱爷三干一盅。”说完三人一起都喝了。
　　放下酒盅李山爷爷又说：“过河要快、准、狠，不能稍有迟疑。冰越响越要快，要让马飞起来才行。你拾掇牲口这么多年，还不懂这个道理吗？两匹马必须让它们跑出一样的步才行。马跑得越快着冰的时间就越短，就越安全。”李山道，“对，是这么个道理。我记住了。”随后李山爷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递给李山说：“揣着，临过河前喝一口，运运气，提提神。”李山妈一把抢过小酒壶说：“不能喝，会让别人笑话的。”李山爷爷说：“谁笑话你？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看别人脸色过的。喝点酒，壮壮胆怕什么。”李山爹赶紧从他媳妇手里接过小酒壶，递给李山说：“揣好，听爷爷的。”李山的爷爷又对李山爹说：“这岸上两根大绳到时候咱俩一人看一根，听我号令，两根绳子要一起往回拽，把劲使匀乎了。要快，也要稳，否则很容易把爬犁拽翻了。
　　饭后，祖孙三人游最后互相交换了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便各自准备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是一个非常晴朗的上午，瓦蓝瓦蓝的天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块打玻璃镜子，鲜红鲜红的太阳像个大轮子似地挂在天上。广袤的原野透清透清的，远处的丘陵，进处的沟壑，大山上的树木都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就连黑龙谷的上空也是一片晴朗。当李山爷爷来到黑龙河边时，这里早已聚集了一大群李氏家族和赶来看热闹的人群。河边上的人密密麻麻的，比赶集还热闹。靠河边，对应黑龙谷方向的北角地上，老姜家昨晚就安排人搭了一个大香棚，里边摆设了香案和供桌。供桌上摆满了贡品，香案上早已是香烟缭绕，这是在祈求黑龙保佑平安过河。
　　快到十点了，李山赶着马爬犁，姜山坐在上面，闺女娘俩跟在后面一同来到河边。这副马爬犁经过李山的刻意装饰和打扮，显得格外稀奇抢眼。枣红马拉窜套，青鬃马驾辕，两匹马的马笼头上金黄色铜扣闪闪发光，马脑门前是一撮鲜红的红缨；马脖子上是一大串金黄色的铜铃，走起路来“喤噹喤噹”直响，隔上二里路都能听到响声，就连绳套上的皮扣和铜扣都是新换上的。改装后的马爬犁，连夜涂上了快干漆，看不到半点白茬。爬犁二层铺上周围都做上了栏杆和把手，即漂亮又安全。二层铺最下边铺的是一块黄色的油布以防过河溅起的水打湿了被，黄油布上面是用绳子困住的，防止人和被子滚到下边去。从整个装束和安排，可以看到李山的独具匠心，万无一失。
　　李山头戴一顶火狐狸皮帽，上身穿一件青色夹袄，外套狐狸坎肩，腰扎一条红黄相间的宽腰带；下身穿蓝色薄棉裤，脚穿一双新靰鞡鞋，白色的高筒布袜，用靰鞡绳打着梅花结，外面罩着一块黄色的油布，以防水打湿了鞋。整个人看上去英俊潇洒干练。
　　当李山一行来到河边时，众人纷纷拥上前问候和观看。李山都一一做了答谢。这时，李山的爷爷把两根大绳一头拴在河边的柳树上，一头拴在马爬犁的后腿上。姜山老伴娘俩进了香棚，上了两柱香跪在地上祈祷，祈求黑龙保佑李山能平安过河。然后来到人群中间，看到今天这个阵势，心里暗暗佩服李家的精明和能力。神色很激动，双手抱拳，向众人致谢。
　　老姜的老伴快步来到一个高岗上，大声说：“乡亲们，我们老姜家谢谢你们了。”说完拉着她闺女，给大家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接着说，“今天过河无论成功与否，或者有什么一差二错，我们不用老李家负任何责任，乡亲们可以为我们作证。”说完又来到李山跟前说，“孩子，放心大胆地过河，我们娘俩在家等你回来娶媳妇。”姑娘害羞地低着头没吭声。李山说：“放心吧，一定能过去。”
　　正说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来打招呼，李山定神一看，原来是在这搞土改的工作队高队长。他惊喜地走上前握着他的手说：“高队长，你怎么来了？”高队长笑着说：“我现在转业了，是这个区的区委书记。昨天到这边检查工作，听说这事也就过来看看，这也是一项群众工作吗。你做得好，做得对。敢爱敢恨，心胸坦荡，是个人才。我回去后一定向县委汇报这事，大力弘扬你这种社会主义大团结的精神，有助于我们开展群众工作。要有信心，一定能过去，祝你成功。”说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李山的手。李山望着高队长那殷切的目光，顿时浑身增添了力量和勇气。
　　这是姑娘走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扁型的小酒壶。这个小酒壶很精致，壶身是绿色玉雕刻的，壶嘴是用锡焊的，壶嘴有一道黄金箍，壶里装满了酒。姑娘吧酒壶打给李山。李山说：“我这有一壶酒。”姑娘说：“这是我爹叫我给你的，这壶有三百年的历史了，是我爷爷留下来的。这壶里的酒是上等小烧，也好几十年了，装上酒后我爹一直没动，这也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临过河前你喝上一口能提神壮胆。”李山双手接过来揣在怀里说了声谢谢。
　　李山的爷爷一直站在高岗上用手搭了个手棚，向黑龙谷上游望去。他见现在气温逐渐上升，河面上的水流也挺稳，冰面上没有异响，应该抓紧时间过河。这河面有一百多米宽，如果顺当十分八分就过去了。他向李山爹打了个手势，李山爹来到李山面前说：“可以过河了。”李山从兜里掏出二个鸡蛋打破，一匹马喂一个。接着他又趴在马耳朵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说完拍拍马头，又从怀里掏出姜山姑娘给的小酒壶喝了一大口，把小酒壶揣在怀里；又掏出他爷爷给的小酒壶，把酒倒在江边上。把小酒壶递给姜山他姑娘说：“你拿着，我回来再给我。”李山一步跳上爬犁，站在前头，双腿叉开，后身紧靠在二层铺的栏杆上，左手紧握马缰绳，右手拿着马鞭子。他把鞭子轻轻一晃，轻声喊道“驾”二匹马便慢慢地向河中间走去。
　　靠岸边的冰很结实，马踏上去一点动静也没有，很顺利。当爬犁走出去四十多米远时，李山听到“咔蹦”一声，冰裂了。要快走！李山头也没回，只喊了一声：“坐稳了！”把鞭子向上一扬，猛地向后一甩，大喊一声“驾”，随着清脆响亮的鞭声和喊声，两匹训练有素的马像脱了弓的箭一样向前窜去。
　　随着“咔蹦咔蹦”的响声不断的加剧、加快、加大。李山马上意识到这事冰往下塌了。他稳稳地站在爬犁前头，把身子紧紧靠在二层铺的栏杆上，像黏在上边一样纹丝不动。他左手抓住马的缰绳用力一抖，右手扬鞭子又是“啪啪”两声响，紧连着二声“驾驾”，两匹马“咴咴”地叫了两声。如同腾云驾雾一样，只见马蹄前奔，不见马蹄着地，爬犁就像漂浮在水面上一样“刷刷”地往前走。随后，被爬犁压塌的冰排又从河里“呼扇呼扇”冒出来，卷带着墨清冰凉的河水。四处溅起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像珍珠一样，五光十色。
　　冰湖“喀嚓喀嚓”地炸响，冰面一排一排地往下塌，这丝毫没影响李山的精神头。李山明白此时此刻这牲口和爬犁全靠的是一股借力仗力的寸劲。要在冰虽然裂开但还没沉下去的瞬间冲过去，才能保证安全。他像钉在这爬犁上一样稳稳地站在那，没有丝毫慌乱，眼前直盯着前方的爬犁道，左手依然紧握马的缰绳，右手拿着马鞭子在牲口的上空不断地旋转。时而打出“啪啪”的响声，驾牲口的口语声，时扬时挫，声调响亮和谐、稳重，毫不慌乱，像唱歌一样非常惬意。
　　这时，被爬犁不断压下去的冰排又顽强地从爬犁道两边的冰窟窿冒上来。冰排卷带上来的水流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圆圈，在太阳光照射下形成了一道五光十色的彩虹照在李山的背上，非常神奇。岸上的人不知道谁先看到了并失声喊道：“哎呀，黑龙显灵了，快看李山背后是什么？”只有眼快的人看清是怎么回事了。等到大家都反应过来了看到李山已经到了河那沿了。只见李山挥舞着鞭子在空中啪、啪、啪三响，这是李山和他爷爷事先规定的暗号，说明已安全过河。
　　李山爷爷高举着拐棍，大声喊道：“过去了，到岸边了。”过去了，真的过去了。神了！岸上的人们沸腾了，奔跑着、追逐着。笑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人间大爱无疆的乐章。
　　此时，李山的爷爷仍站在高岗上没有半点角松懈之心。他一边打手势让李山快点走，离开河岸，一边不断地向黑龙谷方向眺望。他觉得今天虽然很危险，但是也顺利地出奇，他生怕再有什么变故发生，所以他一直警觉地注视着黑龙谷方向的河面。这时他听到了一声低沉而暗哑、震撼人心弦的巨响，慢慢地轰鸣起来。整个黑龙谷都震颠着。不好，开河了。想到此他急忙喊：“快，往回拽大绳，开河了。”正当人们还愣神之际，河面上坚硬的冰层正“咔咔”地裂开。清黑的河水翻跳起来，整个河面连声炸响着，冰块在旋流中愤怒地互相碰撞着。
　　李山的爷爷气冲冲地冲下高岗用拐棍指着李山的爹说：“快拽大绳，一会就拽不上来了。”忽然转过神来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大绳拽上来。这时从黑龙河的上游的大块大块的冰排，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澎湃地顺流而下。前拥后撞，白浪滔天，如脱缰的马，若猛虎下山，直冲下来。李山爷爷急忙组织人群向后退，指挥李氏家族的人抬上大绳往回走。惊魂已定的人们边往回走，边议论刚才这惊心动魄的过河场面。都称赞：“神了！太神了！这真的是上天有眼，黑龙显灵了。”
　　李家真是杀猪宰羊摆了三天的酒宴招待李氏家族和前来帮忙的乡亲们。
　　李山用爬犁把姜拉到离黑龙河东岸二十里地远的林家铺子街。这是一个很大的集镇，人口多，经济也挺繁荣。李山找到了那家大药房，递上那封推荐信。药房掌柜的很热心，急忙安排医生把脉诊断，打针、吃药等系列医疗措施，一直忙到天黑，才算有了头绪。大夫告诉姜山说：“你这病需要在这住一段时间，打针吃药观察一下才行。”姜山说：“行。”掌柜的又帮助李山找了一家可靠的朋友家，把牲口寄养在他家，格外多给了些钱，请他们帮着把牲口喂好，照顾好这两匹马。又在大药房附近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来。
　　平时李山就伺候姜山饮食起居，打针吃药，有时也看看牲口怎么样。闲暇时两人便坐下来谈今论古，从当前时局变化到住家过日子创业挣钱之道，两人谈的很是投机，也很兴奋，都觉得受益匪浅。李山觉得姜山确实是才高行厚，做人创业挣钱都有独到之处，只是这些年没得到发挥而已。姜山觉得李山为人正派，心地善良，头脑机灵，善于学习，很有主见，是个很难得的人才，日后必有大用。打心眼里喜欢他。心想：“我没看错人，把姑娘嫁给他我放心。”
　　时间过得真快，李山伺候姜山是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加之二人很是投缘，姜山心情非常好，身体恢复的很快，不到半个月时间就能下地走动了。饭量也增加了，气色也好多了，姜山觉得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医生也告诉姜山说：“你这个病很严重，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是很不错，过两天你就可以回家慢慢养了。如果再犯了就很危险了。”姜山心理有数，这病想去根是不可能了。
　　这一天，姜山把李山叫到跟前说：“我写封信，你给我送回去，叫她们娘俩务必按信中写的办。再过几天，咱们就往回走。”李山说：“那我把马也捎回去吧，放在别人家里我不太放心。”姜山说：“行，明天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