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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二

作品名称:我的爷爷      作者:陇山野人      发布时间:2016-10-15 14:10:20      字数:12407

  《庙管》
  在老家那边管理和负责一切有关神庙事务的人被称为“庙管”。多少年来,我们村的庙管一直由爷爷担任。后来爷爷年龄大了感觉力不从心,将庙管推荐给了村里其他人,从此不再过问。
  尽管国家提倡要相信科学,但几千年深远的传统影响,迷信的人不在少数。尤其在偏远的农村几乎每家人都信,已经是一种常态了。甚至一些国家公职人员也私密的信着迷信。小时候仅爷爷奶奶讲给我关于迷信的事足以让我从迷信中学毕业了。但是,我就是被打死也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神存在,除非我亲眼目睹一下它们的真面目。有时候,一些怪事怪现象用常识讲不通,用迷信解释合情合理,但我还是不相信世上真有鬼神。
  以前村里人对庙管这种公职还是蛮重视的,而现在的热情却减了一大半。听奶奶说,爷爷的庙管是村里人选举而产生的,让我没想到的是西方的选举制度在我们村很早就已经实行了。情形是这样的,当时老庙管由于年老辞职了,于是村里人开始注重起那件事。当时想当庙管的不论年龄大小和辈分高低有好几个,我不知道爷爷的态度如何,但选举结果是由爷爷担任庙管一职。理由是爷爷在盖庙时操的心最多,出的力最大,爷爷是最适合人选。就那样,几十年的庙管由爷爷担任了。
  不知是何缘故,家乡那边每个大小村庄都有一座山神庙,又叫土地庙。按我们当地人的说法是土地神主要负责村里人畜的兴旺发展,保佑全村人的平安,也就是充当保护神的角色。听爷爷奶奶说,文革时期破除迷信十分盛行,每个公社每个村总有一些不分是非黑白的领导,还有后面的走狗随从。一大帮人就那样一个村换一个村的依次去破坏神像,对塑像的破坏尤为严重,有个带头人将塑像穿的袍脱掉拿回家给自己缝成内裤穿着。每到一处,带头人率先拿起石头块远远的向塑像砸去,比谁打的准;还有个带头人自豪的在现场当着众人的面说:“现在才是见证革命的时刻,看你们谁是真革命,谁是假革命?”说完便做表率将塑像的头击落。观众当中是鱼龙混杂,有的麻木不仁图新鲜,有的暗自伤感直落泪,有的故作没事求自保……
  我根本想不到那段黑暗的时期人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在破坏的过程中,也涌现出了一些大义凛然之人。他们偷偷地将山神牌位背着藏到基本上没人经过的洞里或是很难被发现的隐蔽处。文革结束了,生活逐渐好转了,庙宇得到了修缮,冥冥之中总发生着不可思议的事。当初藏过山神的老人儿孙满堂,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幸福的光芒随处可见;带头破坏塑像的老人家境没落的如同雪崩一样快、一样猛。甚至后来离世的时候也是大哭大闹了几天几夜,才艰难的走了。他们虽然也有悔恨之意,流露出了自己曾经过分的作为,但却无能为力。这些事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爷爷教导我与哥哥要多做好事多行善的有力实证。
  我们村比较特别,除了每个村都有的土地庙外还有家神庙和大殿。大殿里墙上有各路神仙的壁画,还有一尊塑像。那尊塑像是一位女性,按照村里人的说法是一位什么娘娘,后来得道成仙了。当时那位娘娘回娘家,途经许多村庄,在我们村的两个坡头曾经歇息过,一直到现在那两个地方还被叫做“烧香台”。这个名字也是因那件事而来,至于为什么叫烧香台,具体原因无从得知,只能发挥想象了。经过的那些村子成了庙会,好比现在的各种会员。每年举办活动时那些庙会村庄都有相应会长参加。
  以前,那座庙坐落于村外。传说是一天夜里来了四个喇嘛进入庙中图谋不轨,欲害众神。紧急之下,那位娘娘显灵了,亲自打锣敲鼓,声音惊天动地,惊醒了已经熟睡的村里人。于是村里组织人员连夜赶了过去,只见庙里一片通明,点着无数支蜡烛。喇嘛见此状,便向外逃跑。然而对于喇嘛来说最不幸的是他们都死了,没一个能够活下来。一个刚出庙门死了,一个出庙门没走几步死了,一个跑到山脚下死了,一个在半山腰死了。短短时间内全都毙命,如诅咒般怪异。时至今日,村里有个地方被称作“喇嘛坟”,只是简单的几块地,据说就是当年埋葬那四个喇嘛的地方。
  曾经庙宇所在地的附近都是土地,是村里能够数的上的肥沃地段。只有中间不大的一块地里长着树,是荒废的。里边有许多瓦块、砖块,大多都是碎片,但也有完整的,那便是当年庙宇的真正所在地。因此那个地方有个总称,被村里人叫做“庙哈”。那些传说是老人们一代代口口相传而来的,我更多的是从爷爷奶奶嘴里听来的。然而,虽然是传说,但结合那个地方的那些废弃物便不难得出这个传说是有根据的。只是原本的事实被人们一代代相传下来越发变得离奇和神秘,越说越戏曲化和鬼神化了。
  喇嘛事件后,村里人认识到庙宇已经不适合坐落于原来那个地方了,仅仅安全就得不到保证,更何况还有别的。传说归传说,为了不与爷爷奶奶抬杠,惹得二老不高兴,有些情节我就装作默认了。比如说,那些所谓的神个个神通广大,是保佑村民的,却为什么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诸如此类的问题其实很多,细看各种事物,此类现象已属正常。有些事越纠越乱,越纠越说不清,我只好择时打住,以保匀称,讲究平和。于是,村里人再三商讨后决定重新选址,将庙宇迁至别处,以免节外生枝。然后村里的负责人用迷信的方式在庙里祷告,祈求神灵们能够选出他们自己心仪的新址,以便搬迁。祷告后的某一天,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阵大风将一片瓦和一根椽从旧庙吹起一直刮到了现在的庙宇所在地落了下来,那便是新的搬迁地,而后也就在那里盖了新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后代儿孙手里庙宇不知道被翻修了多少遍,但地方一直没有变过。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依然那么强烈。世世代代的农耕生活延续至今,一幕幕真正靠天地吃饭的剧情依旧在上演。勤劳的村民,纯朴的民风,这是亘古不变的家乡风;泥土的萧瑟,山泉的甘甜,这是历久弥新的家乡味。
  那些传说尽管有些显得非常离奇,却有着几分根据。属于传说的事终归属于传说,或许那些事的来龙去脉根本与发展到今天的传说不符,又或许是最初的事在一代代人口中相传被神化了。不论它的真面目是什么样的,如今已没有人去深究与争论了,也不那么重要了。真正重要的是还有着那么一种传说能够延续至今,依然让我们这些后辈儿孙去遐想和深思。人生的节目虽然比想象要丰富的多,但孩子们的未知世界是完全可以从想象启航的。其实村里关于鬼神的传说远不止这些,我要是能有更多的闲情雅致和学识或许可以写出一部二十一世纪的鬼片,来与蒲松龄先生的《聊斋志异》争雄。我的口出狂言还望有幸读到的仁人勿怪,在写作这个领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
  在岁月面前,人是那样的渺小。那些人都已不在了,可那些事还在有滋有味的上演着,只是换了主角。不同的时代,同样的传统,仿佛曾经的点滴依旧在。可当你定神细细查看时,才发现当初是那么的遥远,那个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
  村里有两大传统,一个是一年一度的皮影戏,另一个则是一年一度的“传神”。一直延续至今,可谓幸运之致。“社火表演”也是很古老的,只可惜已经退出人们的生活了,在我童年记忆里还存有一丝模糊的记忆。每一项传统都是不可小觑的,不仅见证着先祖们对生活的向往,更体现着先祖们的勤劳智慧。每一项传统节日的消失,都将是悲剧的诞生。很想留住它,可又无能为力,放声痛苦换来的只是别人的不解。损失的是什么,损失了多少,或许研究非文化遗产的专人会有专业定论。
  皮影戏在村里历史最短,也只有五六十年的历史,是爷爷那代人年轻时兴起的,皮影也是那个时候村里人自己做的。提起村里的皮影,更多的也是悲剧,我不便多说。“传神”是我们地方话的叫法,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大众熟识且又不变味的词来形容。“传神”是老家那边围绕神灵展开的一项大型活动,我们村是每年的农历八月十九和二十日举行。日期不可更改,可谓风雨无阻。似乎成了老家约定俗成的节日,犹如正月十五是元宵节那样没人改变。“传神”需要请“师公”来表演,所谓“师公”就是与古代巫师差不多的从师学过专门知识的人员,他们会跳会唱会敲锣打鼓。三言两语是很难说清楚的,有兴趣的可以去我的家乡实地考察一番。
  文化大革命时有“六反”,一反官僚主义,二反精蝇主义,三反封建主义,四反资本主义,五反血统论,六反一切牛鬼蛇神。我问过奶奶,文革期间反迷信那么强烈是不是“传神”停止举办过。奶奶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她说:“文革时期破除迷信力度非常强大,形式非常严峻,但村里的‘传神’活动却从没有停止过,偷偷地同样在举办。”可见“传神”在村里人眼里是非常重大的,村里人对神灵的信仰也是根深蒂固的。老家礼县是秦人的发祥地,是秦人崛起的起点。如果“传神”的历史够久远,就有可能与秦文化及秦人的生活方式有着某种联系。然而没有文字记载,又有谁会在意这点小细节。我也只是就事论事,胡乱猜测而已。
  “传神”是村里孩子们最期待的事情。“传神”期间,不仅村里村外人都来观看非常热闹,而且孩子们都会穿上新衣服。更受孩子们青睐的是那些大小商贩摆摊卖的五花八门的商品,有吃的喝的,还有玩的。那一天,大人们会特意给孩子们零花钱,因而在孩子们眼里“传神”堪比过春节。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传神”变得似乎不屑一顾,曾经对待“传神”的高涨热情全然消失殆尽了。只有在现在那些孩子期待的眼神里,仿佛还能看到当年自己的影子。
  因为爷爷是庙管,而“传神”要求庙管一定要陪伴的,因而每年“传神”都有爷爷的身影。小时候的每次“传神”,我与哥哥大多时间是跟随在爷爷身边的。同时我俩也会受到师公与会长们的特殊看待,更会有同龄孩子们投来羡慕的眼光。我俩的自豪与喜悦便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各自稚嫩的脸上,爷爷始终保持着他那惯有的笑容与人交谈。
  村里的庙很小,但一年的香火及其旺盛。隔几天便会有外村人来求子求福,去庙里祷告。陌生人来时总要打听我家的门,因为去庙里需要有庙管的陪伴,所以那些人首先要来我家。有时早上来的人,爷爷去地里干活不在,只好等到中午爷爷回来一起吃完午饭再去庙里。每次去庙里前,爷爷都要洗手,外村来的人也跟着爷爷洗洗手。其实体现的是对神灵的恭敬,也可以说是一种信仰下的自觉举动。如爷爷平时常说的一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样,来的人都是有大小事情的,没有无缘无故主动去庙里的人。人为解决不了的事,人们通常会祈祷神灵保佑。据来过的人说我们村的神非常灵验,故而有很好的口碑,从而也有了香火旺盛的事实。但我还是相信神灵起的只是一点心理作用而已,特别灵验的也只不过是巧合。
  庙宇坐落于村子中间,每户人家去庙里都很近。只有边缘地段的几户人家相对远一些。只要我与哥哥在家,爷爷陪客人去庙里总少不了我们两个。我与哥哥拿着庙门的钥匙率先走在最前面,早早的将庙门打开等着他们的到来。我俩在前面走的时候,总会听到客人对爷爷说的夸奖我俩的话语,而爷爷也高兴的回应着客人。虽然大多只是客人为防止无话可谈造成尴尬气氛而有意为之,但听到夸奖的话语后我心里还是热乎乎的,走的更起劲了。进庙后,我俩变得异常拘束,受爷爷的影响不敢有任何亵渎神灵的举动,说话低声而严肃。跟着他们老老实实的磕头,恭恭敬敬的听爷爷的祈祷声。后来有客人与爷爷去庙里时,我与哥哥当初的热忱在不知不觉中减了一大半。多数不去,有时尽管跟着去了,也只是跟在爷爷与客人的后面。现在想起来,其实那是成长中的正常变化,并不是什么怪异的举动。
  庙门平时是锁着的,钥匙由庙管保管。只有在过春节时庙门才会打开,因为春节期间村里家家户户都要进去烧香点蜡。春节期间,大小的孩子们也经常在庙里出入。香蜡也点,头也磕,可最喜欢的莫过于打庙里的大鼓了。庙里陈列着一个大鼓,我也曾打过好多次。后来鼓面破了个洞,爷爷找人做了个新的,比原来的略大些。大孩子们总是用很大的力气去打鼓,在庙里胡作非为,其实是那个年龄段孩子调皮的本性。因为爷爷是庙管的缘故,我从心里竟然对那些行为有了抵触,自己太小没有表露出明显的迹象,但已经当作自家的东西受到侵害一样有了捍卫的意识。
  此时此刻,我依然能感受到当时的感触,我想哥哥当时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触!比自己小的孩子在看到我后他们的行为会有所收敛,如同动物界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律,在那样的小事情上也能够展现的淋漓尽致。其实小孩子们心里是因为爷爷是庙管的缘故将庙宇与我家联系在了一起,故而有些行为会有所收敛。
  我对一位姓杨的师公有着特殊的记忆,他和爷爷一样和蔼可亲。我与哥哥称他为“杨爷”。“传神”期间杨爷每次来我家我都不会感到生份,反而对他显得非常亲热。杨爷与爷爷的关系非常要好,也许因为一个是庙管另一个是师公而结缘吧!记得小时候,每年“传神”之际,杨爷来村里首先要来我家。与爷爷一起喝喝茶,叙叙旧,啦啦家常,然后我们一起吃顿饭。杨爷每次来我家都要亲自动手制作两面非常精致的纸旗给我与哥哥玩,从未遗忘过。“传神”中需要许多面类似的纸旗,一般都由师公制作的。杨爷具体长什么样,我想不起来了,但我肯定的一点是杨爷留有胡须,为人和善。我不知道更小些时我有没有挠过他的胡子,但哥哥是挠过其他老人的胡子的。
  后来,村里“传神”的时候杨爷再也没有来过,听爷爷说是身体欠佳。“传神”这工作做不了了,故而在家修养。听后我的心里酸溜溜的,对杨爷有了些许挂念,顿时想起了杨爷与爷爷曾一起谈笑风生的场面。自那后,再也没有与杨爷见过面,我的记忆也就有那么多了。再后来,便听到了杨爷去世的噩耗。我的神经再一次紧绷起来,随后慢慢恢复了原状,我彻底的绝望了。杨爷的那些画面在我脑海里播放了一遍又一遍,我只有沉默,只有沉默。因为我知道,自此后再也不会听到任何关于杨爷的消息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我除了眼睁睁的看着,竖起耳朵听着,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如今,爷爷也走了,想留都留不住。我想,天地应该有感,灵魂应该有知。在另一个世界,杨爷与爷爷俩老哥们还可以再聚聚,再啦啦家常,再喝喝茶……
  
  《我家的养猪史》
  我家的养猪史亦是我们村的养猪史,全村都是一个喂养模式。以前自给自足的安静生活变得不再安静,打工潮的冲击开始让农村变得不再安宁。我们在享受前所未有的新生活时,农村人固有的纯朴善良和诚实和睦正在遭受到各种考验,好的东西在一点点遗失,不良的风气却在大肆蔓延。最愤愤不平的便是村里老人的议论,茶余饭后会将过去与现在作比较,听到的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地道的庄稼人大多都与猪打过交道,尤其在农村养猪更是一种常见的现象。如今在村里,猪渐渐退出了人们的生活,但食猪肉还是一成不变,依旧是人们的最爱。
  为什么说猪退出了人们的生活?从前,村里人基本上不外出,家家户户所种农作物种类繁多。通常情况下,每户人家每年都会喂养一头猪,有的会喂养两头(我家喂养两头有很多次)。等到三四九天寒地冻临近春节时,猪长的膘肥体壮,正好宰了过年,可真是有的吃了。如今,更多的年轻人拥向大小城市求职,只为挣更多的钱。虽然钱重要,但也不能成为钱奴,换个角度说这已经成了一种趋势。封闭的农村不那么封闭了,种地的越来越少了,所种农作物的种类与以前相比少得可怜。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长满了杂草,到处一片荒凉景象。田地里忙碌的身影不像以前那般随处可见,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却在慢慢增多,因而养猪这样的琐事烦事当然没人干了。因为人们变得更加精明了,喂养一年长大的猪用一两个月的工资就可以买来,甚至是绰绰有余。一算账觉得不划算,于是一家接着一家没人喂养猪了,喂猪现象也已销声匿迹。虽然老一辈人们开始喂养猪是一步步开始的,但在我们后代儿孙手里终止却是一瞬间的事。
  在我家养猪这件事上,最辛苦的要数奶奶,核心人物是爷爷,出谋划策的是全家人,将全家人的智慧集中起来商讨养不养,怎么养!因而在我们农村虽封闭却不封建,虽闭塞却不迂腐。养猪首先要去集市上买回小猪仔,猪仔的好坏则意味着能不能喂养成有肉的大肥猪。因此选小猪是至关重要的,也是人们养猪所关心的首要问题。好的猪仔买回来后不挑食,食欲好,容易长成大猪肥猪。这也是每户养猪人家所期待和重视的。道理很简单,好的猪仔能够喂肥喂大就有肉吃。相反,则肉不够吃。
  多年的经验让爷爷有了选择猪仔的技巧,村里曾有好多人让爷爷给他们挑选小猪。我记得最清楚的爷爷经常给别人说的一点是“毛长的稀疏,且身体表皮白点的猪仔一般食欲好”。事实证明爷爷真的有独特的见解,虽不是什么科学技术,但却是农人实用的经验。以前家里养过的猪基本上都是爷爷挑选和买回来的,后来爷爷身体没之前硬朗了,很少去集市了,所以接下来的猪仔是由妈妈买的。
  小猪仔生长一段时间,达到生理发育期便会出现厌食现象,几乎停止生长,养过猪的人应当都知道那回事。人生处处是知识,生活处处是学问。这个时期需要对猪动刀子了,这便是阉猪,又名劁猪。阉割后猪会继续生长,只需注意饲养方法及细节,向肉猪的方向发展便畅通无阻了。
  劁猪确确实实是个技术活,更是一门学问。爷爷是一位劁猪能手,这一点毋庸置疑。爷爷这手艺怎么来的,我不知道。根据我的猜测,爷爷懂得的那么多技术与非技术的东西大多是自学得来的。技术性高点的也就是观看他人演示,或得到别人一点指点加上自己琢磨与领悟再加以实践。这一点我是远远比不上爷爷的。
  关于劁猪有这样一个史话:“陈云瞻的《簪云楼杂记》上记载明太祖朱元璋定都金陵时,有一年的除夕前日,忽然心血来潮,命令公卿士庶,门上一定要贴出春联,表示一番新气象。第二天,他微服出巡,到民间观赏各家的春联,以为娱乐。在巡游了一段路后,他忽然发现有一家没贴春联,便遣侍从去查问究竟。原来那家主人是劁猪的,既不识字,也不会写,年前事忙,尚未请人代笔。太祖听后,叫人取来文房四宝,欣然挥毫道:‘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这对联非常形象的说明了阉割猪的本质,可见明朝时阉割猪已是民间的一种职业,而它的起源肯定会更久远,我不再深究了。
  以前村里人大多都养猪,其中大多数猪又是爷爷劁的。村里会这手艺的有好几位,就技术而言数爷爷最为精湛,因而爷爷深得村里村外人的信赖。劁猪不仅仅是一门手艺,同时还负有责任。其他人有过将猪阉割死的例子,还有阉割不干净而进行二次阉割的。这些情况是人们最不愿见到的,也是极为尴尬的,我的记忆里在爷爷手上从未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我记忆尤深的一点是曾有外村人将猪背到我家找爷爷劁,还有的人家是提前给爷爷说好让爷爷按自己的空闲时间去劁。与外村相比本村就方便多了,爷爷给村里人劁猪一般是选择在晚饭后,因为经过晚上一夜的休息更有助于刀口的愈合。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阉割猪的手艺人都是为了赚得那一笔开刀费用。但在爷爷眼里挣不挣钱是次要的,用自己的手艺服务于邻里邻外才是主要的。爷爷的这个手艺纯属业余,只是技术高超罢了。因为靠这个是不能养家糊口的,但在生活中又是不能没有的。爷爷在劁完猪后是很少拿别人家钱的,尽管我家生活的也很拮据。
  久而久之,次数多了,有些人觉得过意不去,便选择在过年时带上茶叶之类的礼物给爷爷拜个年,顺便说些感谢的心里话。农村人就是这般的朴素实在,躬耕生活之余邻里邻外生活的及其和睦。爷爷有喝茶的习惯,但茶叶大多是别人给爷爷买的。这并不是家里人不给爷爷买或与爷爷有某种隔阂而疏远,实则是爷爷的做人做事所得。买多了喝不完会坏掉,茶叶放的时间太久会变味。
  关于劁猪,爷爷是拿过钱的。我记得其中的几次爷爷只拿了五毛钱或是一块钱,回家后爷爷掏出钱来给我们看,家里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尤其奶奶笑的最厉害。村里人都生活的朴素,因而自打从小就受苦受难的爷爷是不会狠心拿别人钱的,早些时候爷爷在外闯荡时还总是帮别人。爷爷在外村劁完猪有自己的拿钱标准,那就是“给了拿,不给不要,家境好的多拿点,家境不好的就不拿”。如今想来,爷爷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在给后辈儿孙做榜样?哪一样又不是在告诫后辈儿孙做人的道理?让我做到如爷爷那样是多么难啊!在每行每业都讲收益的今天,哪一个人不是为了私利在拼、为了钞票在搏?不可为之而为之是叛逆,可为之而不为是保守,为与不为则在一己之念。不论世俗多么喧嚣,也不论潮流多么迅猛,我想只要平常心待之,公正心处之,则会无愧于爷爷。
  爷爷除了劁猪技术高超外,早些时候还是一位屠夫,杀过猪。爷爷的屠夫可能不太专业,从事的时间应该也不长,全然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爷爷杀猪的那时我不知道自己出生了没有,反正没有一点记忆,是听家里人说的。家里有把刀子,那便是爷爷当年的杀猪刀。刀子被左邻右舍老是借去剁肉,因而刀刃变得千疮百孔,愈发显窄。村里村外,爷爷会劁猪可谓妇孺皆知,但爷爷当年做过屠夫却是鲜为人知。正是那把刀,见证着爷爷那代人生活的艰辛和他们面对困难时的果敢与坚毅。一把刀的历史,一代人的酸辛。手握一把刀,砍退千难万阻,活的依然坦荡。酸辛史亦是光荣史,后代儿孙当继先辈之勇气,创时代之新风。
  曾经的那些天,奶奶总是最辛苦的。一头小猪直至长成大猪肥猪,喂养过程基本上是奶奶一个人负责的,农村自家喂猪不像养猪场那么方便。家里有专门给猪盛食物的槽,将食物在桶里和好后提到槽前,然后分几次倒入槽内。如此做法,一次少倒入点既能激起猪的食欲,还能防止猪在吃的时候将食物溅到槽外造成浪费。猪小的时候还好,一旦长大后食量增加很多,桶的重量也增加不少。给奶奶造成了不少困难,腿脚不便的奶奶要拄着拐杖将桶提到槽前。我只要在旁边总是会帮奶奶提过去,哥哥也如此,爸爸妈妈在地里忙农活顾不上。但很多时候我俩是在学校里的,不能帮奶奶。尽管如此,看着自己喂养的猪一天天长大,奶奶总是乐而忘苦,笑意流露于脸上。
  那是二零零八年一个周六的午后,我那时读小学六年级。我与奶奶去一块洋芋地里给猪割草,阳光灿烂的照着。我是被奶奶叫去的,因为满满的一竹篓嫩草在那段上坡路奶奶是背不上去的,其实我主要是去背草的。那块地的洋芋长势很好,但草更旺。猪喜欢吃嫩草,所以奶奶找的也是嫩草。只要用手轻轻一拽那些嫩草便断了,刀子没怎么用。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背篓草。我背着草也远远的超出了奶奶一段路,而奶奶则气喘吁吁的在后面慢慢前行。
  回家后,爷爷以他惯有的姿态在门槛上坐着,将衣服搭在胳膊肘上,手里拿着草帽,打算去放牧。但接到村长的通知,乡政府安排人来给全村人照相,每个人都要照。因此爷爷放下了衣服与草帽,我们一起去照了相。没想到那次拍的照片,竟成了爷爷一生中留给家里人最后一次的照片。那次拍的照片如今都在,但仅仅几年的变化却千差万别。
  爷爷走了,奶奶更苍老了,家里就那样少了一个人。那次的记忆是那么遥远而清晰,转眼八年就这样无情的过去了。正如毛主席诗言“人生易老天难老”,天还是一样的天,地还是一样的地。逝者如斯,变得是人是事,岁月在活着的每一个人脸上留下了刻痕,见证着我们一天天老去,如影随形。现在看来,那刻痕是那么显眼,又是那么暗淡!仿佛又成了刀痕,伤口还在流血,不停的流血,是那样的痛……
  小时候最期待的莫过于过年了,随着岁月的流逝,那种感觉越来越远了。现在我竟然惧怕过年,却说不出理由,但也不是莫名其妙。或许过年会引起旧事,将我带入回忆,属于对爷爷的旧事和回忆。爷爷的一举一动便会自然而然的浮现在我眼前,爷爷的话语也会再一次在我的耳边响起。我向往那个曾经和那个自己,我惧怕现在的事实和现在的自己。凡是过往的事都可以回忆,凡是与爷爷有关的事我都想再回忆一遍。因为我怕,我怕有一天我会将曾经的过往全部忘记,我怕若干年后我再也回忆不起来了,我怕有一天我痴呆了,爷爷的往事会随之湮没而没了音信。
  每逢大年三十,一向迷信而忌讳家里搞大动作的爷爷在这一天变得非常大度。爷爷坚信这一天是大扫除的黄道吉日,允许我与哥哥的各种行为。因此,我与哥哥借着爷爷的势大动干戈,屋里屋外彻底的来个大扫除。平日里不能动的犹如禁区的地方,也被我俩闹腾的跟集市般热闹。爷爷对我俩的做法大加赞赏,并且说这天什么也不忌讳。于是我俩抱着对平日不能动的地方的反感心理进行最彻底的打扫,出了不能动的气,干的非常起劲。其实爷爷的主张是多少渗透着些传统在里面的,更多的还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大年三十这一天,门上贴上了对联与年画,一派新气象。爷爷进进出出观赏着我写的对联,对我的毛笔字一次又一次的赞赏,说我又进步了。大扫除与贴对联结束后,便很快到了下午时分。吃肉的时刻到了,早上就已入锅的肉这时已熟透。妈妈用盆将肉从厨房盛了出来端到炕上,香味扑鼻而来,家里人围在一起开始了吃肉。这是老家大年三十一贯的做法。总想着要美美的吃一顿,可我这个小馋虫在煮的过程中时不时的捞出一小块放在嘴里,而到了真正吃肉的时候,却吃不下了。为什么小时候的我总期待过年,与吃肉是有很大关系的,喜欢那个热闹的气氛,与钱则关系不大,尽管还是能挣到些微弱红包。
  我记忆尤深的是吃肉那天爷爷的一个做法。吃完肉后爷爷将猪头骨拿到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用斧子或小锤子砸开吃里边的脑脊液。我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爷爷递给我让我尝尝却被我拒绝了,带有一丝肥肉都难以下咽的我别说吃脑脊液了。我主要是为了获取爷爷吃的那个过程带给我视觉上的享受。于是,爷爷边砸边吃边给我讲砸开头盖骨的技巧,该如何如何砸。砸不对地方要么砸不开,要么砸开后脑脊液也被砸碎了,好的兴致也随之破碎了。我没想到的是那点碎事也是有学问的,爷爷还给我说有些人买猪头回去就是为了吃脑脊液。一旁的我还是懵懂的样子,心里犯嘀咕,为什么买猪头的人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吃脑脊液?看着我好奇的眼神和不解的样子,爷爷笑了。
  更有趣的一点是长两只耳朵的部位里边有两个小骨头,应该是耳骨,奶奶叫它“猪八戒”。猪八戒的周围有很多小孔,奶奶说她小的时候伙伴们都会将那种骨头收集起来,用绳子串起来拿着玩。我玩这个是奶奶教的,不过我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好玩。通常是将猪八戒踹兜里一会儿待兴致散去,搁在窗台上或其他地方,便视而不见。如今孩子们的玩具都是精致而高端的,他们怎会知道骨头还能玩?奶奶小时候拿着骨头玩的兴致勃勃之时,又怎知还有玩具一说?我是幸运的,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每次吃肉时听奶奶叨念,一种说不出的酸辛便在我心里回荡,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此起彼伏,我无法倾诉。我只能说些暖心的话以转移话题,避免奶奶陷入深思。
  这是为什么呢?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哥哥读初三,我俩都住宿。学校没有宿舍,房子是租的学校附近人家的大房子。好几个同学住一间,自己做饭,那时山里的孩子大多是这样子的。家里本来自给自足的平静日子变得不再平静,随着我与哥哥上学费用的增多,爸爸被迫外出打工。家里农活忙完基本上已到深秋时节,这个时候爸爸便外出打工,到第二年收割麦子时又匆忙赶回家忙农活。早些年爷爷奶奶身体还算硬朗,生活可以自理,因而妈妈选择与爸爸一起外出打工。妈妈认为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能多挣点就多挣点。但生活用水是个问题,村里人用的是泉水,山泉离家里有一段距离,通常是用扁担挑水回家,年老的爷爷硬是那样硬撑着挑水。每到周六日回家,回学校前我会去挑几担水,将水缸水桶装满,让爷爷少挑点。尽管如此,离下个周六日还是不够。再怎么辛苦,爷爷奶奶心里是甜的,精气神是足的。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孙子上学,将来能考个大学,这是光宗耀祖的事。
  后来,爷爷奶奶的身体欠佳,妈妈留在了家里,负责一切家务与生活,爸爸则继续年复一年的往返于外面与家里。一直到今天,爸爸已有差不多十年没有在家里过年了。
  完美是根本不存在的,人始终是不平等的,社会的等级制度是不可能消失的。正所谓人分三六九等,有些事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这便是无奈。我个人微弱的一点观点是:我不否认中国当前教育制度有多少弊端,但我承认穷人家的孩子选择上学是非常艰辛的,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大的。这种艰辛,不仅是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和心理上的,而且还是三代人的。
  这期间,我有过深思,有过挣扎,有过抱怨……有过太多……可我还是默默忍受着。因为我知道,上学是全家人所期盼的,再苦再累,他们心里是乐的、是甜的。我选择辍学,爸爸就不用外出打工,可是他们会心痛,会心碎,我不忍心看到。而我,复读一载,还是个专科,我不想去哭,也不想去笑,更不想去倾诉。
  农村孩子的痛,都市人不懂。所谓坚强,其实就是撑不住的时候选择硬撑,难过的时候在某个角落大哭一场,然后擦干眼泪,用笑脸去对待人和事,回到现实中来。
  
  《木匠》
  爷爷不是专业木匠,没有盖过大房子,然而生活中所有的木工活他都会。作为农人,经常会有或大或小或繁或简的木工活出来烦人,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多以茶余饭后)总能看到爷爷忙碌的身影。
  在我家,比如锯、斧、凿子、锛子、刨子、钻、墨斗、四方尺等等木匠使用的工具大部分都有。这么多工具足以让小时候的我大开眼界,如何操作爷爷都操作过,所以我的好奇心便早早的得到满足了。但喜好动手操作的我对于操作似乎永远得不到满足,小时候总是有事没事找块木头过过瘾。好动的我不仅不会惹来爷爷的反对,相反还会得到爷爷的指点,教我如何拿才对,如何使用才不会伤到自己。现在回想起来,爷爷笑眯眯的给我指正的表情还是那么清晰,忽近忽远。看我搞得满地都是木头碎屑,爸爸只是笑笑,而妈妈则要稍加批评,但我置之不理。
  小时候,每个人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对什么都是感兴趣的,但在成长的过程中热情会一点点散去,这似乎谁都无法避免。有时会突然袭来一种过往的年幼时的感觉,那味道太美,不肯也不忍离去,但瞬间又回过神来了,捉也捉不住。有时又太过于真切,发现自己身边经过的人与事是那样多,好想回到过去,但已不可能。原来,我慢慢的发现这就是成长,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苦也有痛,有笑也有泪。
  家里那么多工具虽然没有一样让我爱不释手,但每一样我都操作过,曾经也痴迷过,每一次动手都会带给我异样的感受。那时没有人会影响到我对新事物的热忱,自己会尽力满足一切好奇心。
  我最感兴趣的要数凿子了。兴致一来会随便找块木头凿起来,自娱自乐,待兴致散去,便放手离去。使用刨子最具有艺术性,爷爷每次使用都会将待修理木头的一端卡在柱子上然后来回推。爷爷还时不时地拿起木头只睁一只眼细细打量是否推平,然后放下去换个角度继续推,只到达到要求为止。看着爷爷在忙,我也会找块木头去推。爷爷是不得不去做,我则是没事做才去做。有时一块木头爷爷会利用好多个闲余时间才能做好,有时爸爸也会帮忙。在我长大的过程中,兴趣少了,动手少了,那些事儿也不做了。
  最近一次在家里,我发现四方尺成了两截,墨斗不知塞在了何处不见踪影。曾经的工具到了今日竟成闲物,似乎它们也在怀念老主人爷爷,与新主人显得格格不入。落到如此地步,可是它们是那么坚强,没有任何抱怨。让我这个后生晚辈感到极度内疚,简直无地自容。它们曾经跟随爷爷苦战,是爷爷得心应手的武器,有功劳也有苦劳。而就是这些不会言语的工具,正因为不会言语,才让我不知所措,让我对它们产生敬畏。让我自己有了反思,有了忏悔,有了解剖自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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