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一
作品名称:我的爷爷 作者:陇山野人 发布时间:2016-10-15 09:17:51 字数:18832
《爷爷走了,谁知我的痛苦!》
秋雨绵绵依旧,时下时停奈何之?我心伤悲谁知?今秋已过半,月已不再圆。
此刻,我真正感觉到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地球到太阳的距离,而是与亲人的离别。
二零一四年农历八月十四日下午,我最爱的爷爷闭上了憔悴已久的双眼,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充满酸甜苦辣的人世间,走完了他艰辛的一生,永远地睡着、歇息了,最疼爱我的爷爷就这样安详地走了。
当天下午一点多我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说爷爷病情加重,让我回去看看,最近老是叨念我与哥哥。我有种不详的预感,那天是周末不上课,我赶紧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恨不得立马见到爷爷。下车后换坐早已在路口等我的二叔的摩托车,大约三十分钟后便到家了。跨进门口的那一刻,我直接扑到炕上爷爷躺着的地方。叫了一声爷爷,看着爷爷苍白而消瘦的面孔,我的眼泪不由得直往下流。好几夜没合眼的奶奶和姑姑在一旁坐着,这时爸爸走到了我旁边,其他人在地上无奈地坐着。
爷爷听到我的叫声,以比往常稍微慢点的反应感知到了。爷爷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得盯着我,急得挣扎着要坐起来,在爸爸的搀扶下艰难地坐了起来。我又叫了几声爷爷,没想到爷爷这次是那么的清醒,一下子认出了我。爷爷激动的嘴唇颤动了几下,都没发出声来。但我听到了,爷爷用尽全身力气在叫我的名字。
爷爷似乎在坚持等着我,我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其他要对我说的,但上天已经不允许爷爷说话。见到我后,爷爷咳嗽得厉害,我明显听到是喉咙有痰,呼吸也更加急促了。我含着泪对爷爷说今天晚上哥哥也就赶回来了,现在说不了话就不要说了。爷爷听后微微点了点头,我拉着爷爷的手明显感觉冰凉冰凉的,爸爸说最近几天都这样。爷爷是在爸爸搀扶下坐着的,为了让爷爷休息只好又让爷爷躺下。谁也没想到爷爷已经没有时间了,也等不了哥哥了,哪怕一分钟也不允许。爷爷躺下不多会儿,便停止了呼吸,与世长辞了。
爷爷是坚强的,令很多人敬佩。生病以来将近四年,病情反复发生过多次,一次一次的使爷爷手脚变得不灵活起来。尽管如此,爷爷依旧很坚强,一直能够拄着拐杖自己行走。只有这八月的十四天躺在了床上,饭也吃不多了,身体也垮了,熬完了他最后的时光。
起初,爷爷右手拿不住筷子,便开始使用左手。先用勺子,进而使用筷子。一位老人像孩子一样学习拿筷子,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爷爷没有放弃,他做到了。年过七旬的爷爷就这样与病魔斗争着,家里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也是如此,却无能为力。但令我欣慰的是回到家依旧能看到爷爷的身影。家人说我在学校的时候爷爷经常叨念个不停,每当看到我回家,爷爷总会露出笑容,这样幸福的时光依旧在家里照射而发光。与以前相比,爷爷有时傻乎乎的露出笑容,也露出了残缺不齐的门牙,显得苍老而又可爱。爷爷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当他清醒时便闷闷不乐。不过大多数时候似乎是处于失忆状态,但过去的一些事情却讲的头头是道,简直历历在目。对于几天前,甚至几分钟前说的什么话,却忘的一干二净。与其爷爷清醒时抱怨自己而不愉快,家里人倒希望爷爷保持生病状态乐而忘忧。但我发现爷爷不再是以前那个爷爷了,没想到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一个人老去的速度会这么快,病魔竟是这样的无情。我恨自己不是医生,不能将天底下的病魔赶尽杀绝,永除祸患。我恨自己太渺小,没有将爷爷救回原来样子的能力。
爷爷的生活起居幸好有奶奶照顾,才避免了一些不必要事情的发生。
爷爷的坚强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他自己总是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增强体力,使快点恢复健康。但后来爷爷只能挣扎着坐在门槛上晒晒太阳,透透风,院子里一个人几乎不下去了。每当我回家时,爷爷便亲切的呼我搀扶着他去走一走。我会义无反顾的扶着爷爷在院子里走走,有时在大门外走走,看看村子对面的风景。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这样扶着爷爷走路的日子不会太长了,我把扶爷爷走路当作一种奢侈,一种享受。
走的时候,爷爷会故意将脚在地上使劲跺几下,活动着腿脚。爷爷发现自己连跺脚都没力气,突然生气了,骂自己为什么不快点死去,抱怨起了自己。我连忙对爷爷说些宽心和激励的话,爷爷的情绪才缓和了些。在我不意间却发现爷爷的腰没那么直了,犹如熟透的稻谷一般,爷爷拼足了勇气与力气做最后的挣扎与回顾。顿时,我只觉一种酸楚的感觉油然而生,从头顶到脚底,再从脚底到头顶,浑身都不自在,尤其内心更是说不出的痛。
很多时候,爷爷坐在门槛上,将外套对折的极其整齐而撘在胳膊上。手拿草帽,身旁立着自己的拐杖,总是笑眯眯地对家人说:“我去放牧牲口吧!”爸爸微笑地瞅着爷爷说道:“您老的力出够了,现在干这个不行了,就好好歇着。”奶奶调侃说:“你这个样子,走路都走不稳,还怎么放牲口,还是好好歇着吧!”爷爷努力站起来,艰难地走几步,又退回门槛,脸色骤变,进而又恢复原状,默默地叨念几句便不再提此事了。要么自己或是家人扶着回到炕上歇息,要么继续坐在门槛上思索着。爷爷的一举一动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然而此刻那一切离我是那么远,我只能在记忆中去回想了。
爷爷在刚生病后的一段时间恢复得很快。由于是庄稼人,一辈子与牲口和土地打交道,一有力气爷爷便不再歇息。一次爷爷竟然自个儿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到了村里放牧的山坡,与平时一起放牧的人聊天。但身体却大不如以前,在别人劝导下,一个人又回到了家。在那段时期内,爷爷自己又去了家里不大的一块菜地种蒜。起初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是我从学校回家后奶奶与妈妈告诉我的。听后我高兴极了,家里人也为爷爷身体的恢复打心里高兴。有一次,家里吃凉面,需要将蒜捣碎作为拌料,这是老家的一种常规吃法,又令我惊奇的是吃的蒜正是爷爷种的。奶奶做的凉面是最好吃的,比妈妈做的要好吃的多。奶奶说那是手法问题,有些人做了一辈子饭,但味道还是很一般。那次我不仅吃到了蒜的美味,也吃出了爷爷一辈子辛勤劳作的精神和农村人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真切情怀。这是一种只有在农村才能感受到的气息。
奶奶经常笑着说的是爷爷吃药时的神态及动作。爷爷患的是中风症,家人打听到有种药名为“偏瘫复原丸”,作为患者平时服用的一种最有效的药。从此后,爷爷每天都要吃一到两粒。是一种丸药,装在塑料球里边,外面被腊层包着。吃的时候,爷爷在炕边上使劲一碰,或是用牙齿一咬,外壳便开裂成为两瓣,里边的药就轻而易举的被取出来了。爷爷往嘴里一塞,开始了咀嚼,最唇一动一动的,花白的胡须也跟着一翘一翘的,不经意间转眼才发现药已吃完。这个时候,爷爷要么傻乎乎坐着,要么炯炯有神的盯着前方。吃药时一般是奶奶拿出来一粒递给爷爷,因为让爷爷自己拿的话有时会一连吃几粒。每天早晨起床后,奶奶将毛巾在热水里搓搓拧掉水后递给爷爷,爷爷自己擦擦脸和手。然后,奶奶用开水泡一碗馍馍给爷爷,这是老家常见的吃法。里边放上奶粉,以提高营养。爷爷以前每天早上都有这个习惯,然后在去耕地或是忙别的。
盘腿坐炕是家里人平时吃饭时的一种坐法,比较严肃,尤其是当有亲戚朋友来家里时。但我是不大喜欢的,因为坐不住。爷爷可是盘腿坐炕的高手。由于年龄的增大和病魔的折磨,爷爷坐着时腰是微弯着的。爷爷坐炕的时间之长无人能比,有时坐着几乎打盹了,还是坐着。别人可能会觉得爷爷这样坐着会很不舒服,事实却是相反的。奶奶也说,爷爷如果坐着不舒服是不会硬撑的,是不会去遭那份罪的。因而爷爷坐炕确实是有功力的。
关于盘腿坐炕,更早些年我与哥哥可是受过爷爷多次批评的。炕上吃饭的时候,我总是很随意的坐在桌子旁,两腿胡乱伸,腰也伸的不直。爷爷见此状会大声呵斥我,要求我坐直坐好,还说一个孩子这样成何体统!我最怕爷爷生气了,见爷爷训斥我坐的不对,于是我快速的调整了坐姿,低头不语,赶紧吃完饭溜下炕玩去了。
我小时候有被人挠痒痒的习惯,饭后或是睡觉前经常让爷爷奶奶给我挠痒痒。晚饭后一家人在炕上闲聊着,爷爷挠完,我爬到奶奶跟前让奶奶挠,奶奶挠完,我又爬到爸爸跟前让爸爸挠,这时妈妈在洗碗或是做针线活,总之在忙。就这样反复被挠,其实不痒只是被挠惯了,所以总想着被人挠。爷爷的手是最粗糙的,因为常年日积月累的劳动,手上布满了老茧。当我很痒的时候,我首先让爷爷给我挠,因为爷爷粗糙的手对我来说能起到雪中送炭的效果。后来从上小学六年级起,我住宿了,除了与同村一起住的伙伴们互换着给对方挠痒痒外没人给我挠。久而久之,我那习惯也就自然而然的去掉了。
晚年的爷爷虽然好几年在得病状态中度过,但没有任何身体上的疼痛,这让家里人坦然了许多。我没有想到的是爷爷就那样走了,我的苦痛无处躲藏,对爷爷的思念无处不在,心像被掏空了一样。但我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没有任何打击可以比得上生与死的离别。
人总是要走死亡这条路的,但我还是希望爷爷能够活着,回家后还能叫一声爷爷,还可以扶着他在院子里走走,望望村子对面的麦田。但是,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了……
《赶集》
如今的生活不同于过去,城市人更是以快马加鞭的速度一个劲的狂跑猛追,讲究一个“潮”字。在农村,生活日用品则要通过赶集这一途径来获取。打我记事时起,赶集的点滴便留在了记忆中。那时的映像是模糊而又美好的,可惜已成过往。然而,人总是要长大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在冬季那一学期的一天,恰逢是集市逢集日。我早早的起来与同伴去了学校,全然不知道爷爷这天赶集去了。放学回家后,最令我兴奋而激动的是爷爷给我买了双红色有鞋带的暖皮鞋。当天晚上乐的我差点没睡着,连做的梦都是关于鞋子的事。第二天一早,我便穿上皮鞋去上学,兴奋依旧如初。坐在教室里,我不止一次的低头看着我的新皮鞋。看着同学们投来双双羡慕的眼光,我甚是激动,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的小心脏似乎都要跳出来了。那时,也许是我们太小,太天真,太感性。只要有同学穿新衣服或是拿个新文具盒等等之类的,只要是新的,其他同学都会羡慕。红色皮鞋伴我的那个冬季,我总是兴高采烈的穿梭于学校与家之间,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那学期。再另一个冬季,爷爷又给我买了一件棉衣,又一波兴奋的风暴向我袭来,助我愉快的度过了那学期。
我六年级是在离家最近的一所中学读的,也是我们乡唯一的一所中学,当时哥哥在那所中学读初三。不知什么缘由,学校仅招了两届六年级学生。学校每年秋季要举办一二•九歌咏比赛,以班级为对象,需要统一服装,统一鞋子。那次班上决定穿白色鞋子,因而在临近的一个逢集日,爷爷专程为给我与哥哥买鞋子而来。中午放学我与哥哥找到爷爷后一起买的,我记得很清楚,我那双白色运动鞋花了三十块钱,是在爷爷商量价格后买的,我非常喜欢。
在那个季节,农活已忙完,所以赶集的人特别多。爷爷是步行二十里山路来的。买完鞋子,我与哥哥跟着爷爷开始了逛街,那个感觉是那么的温暖与幸福。我们边走边看边聊,至于与爷爷谈论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但爷爷是非常疼爱我们兄弟俩的。那天的午饭是与爷爷一起在集市里买的,腾出了我与哥哥做饭的时间,所以才有时间与爷爷一起逛街。
尽管当时爷爷已年过七旬,但走起路来步伐依旧强健有力。爷爷与人交谈总是面带笑容,和蔼可亲,时不时地碰到认识的人,我从心底里以爷爷为傲。爷爷通常带着奶奶缝制的八角帽子,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飘动着,仿佛古代的谋士,连走路都显得与众不同。
时间过的飞快,上课的时间快到了,我与哥哥与爷爷告别回到了学校。但爷爷又要辛苦的走回去,我当时沉浸于新鞋子的喜悦之中,根本无暇顾及爷爷的辛苦。赶集的人大多是步行的,有时村里的拖拉机去的话,可以坐在上面取代步行。赶集在农村是在普通不过的事了,但对我而言却意义重大。在那些赶集的日子里,我与爷爷的故事有很多,那一幕幕鲜活的场景一直飘荡在我脑海里,我永远也忘不了。
在寒冬腊月的一天早晨,瓦片上落了一层厚厚银白色的霜,连呼出的气也是白茫茫一片,寒气逼人。那天是逢集日,眼看着春节将至,逢集日所剩无几,不得不去赶集购置年货。我在朦胧的睡意中听到爷爷与往常一样早早的起来了,给牲口给草料去了,这是村里祖祖辈辈喂养牲口的常规办法。然后爷爷开始洗脸,这时奶奶已经生好了爷爷喝茶的火,洗完脸爷爷喝起了茶,这是村里人的另一道景观。这时,我们都已起床,开始吃早饭。吃完饭后大概是早上九点左右。我与爷爷背上包向集市走去,打算购买年货。
从家到集市大约有二十公里的路途,一半是山路,一半是平坦的公路。那年爸妈打工没回家,所以过年的琐事需要爷爷来承担。那天,我与爷爷是背着猪肉去的,我背着一条猪腿,爷爷背着一个猪头。打算在集市上卖掉,然后再用卖猪肉换来的钱买年货。这样做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补贴家用,二是防止坏掉,其实第二个原因是勉强的说法。那时村里每家人每年都养一头猪,过年时节杀掉过年。
一路上,我与爷爷有说有笑,谈谈这个说说那个,很快到了集市。途中,爷爷对我说要是累了咱就歇息歇息再走,对我说了好多次。累肯定会累,我走在爷爷的前面,爷爷背着重的而我背着轻的,怎么好意思说累呢!我有时回过头看看爷爷,他走路的步子很有规律。爷爷看到我转身看他,又对我说:“走路时眼睛要盯着路,不能乱扫,脚底下要踩实,才能避免摔跤。”我只是假装答应爷爷,实则左一瞥,右一瞥,一点都不沉稳。
农家人的生活就是如此普通而充满希望。那时集市上到处是土路,还没有硬化。低洼处的水与泥早已结成冰了,踩上去硬邦邦的。来到集市后,我与爷爷沿着街道往前走了几步便把背的肉放了下来,摆在路口。爷爷拿着家里的那杆秤,看起来非常旧,但用起来一点也不逊色于新秤。我与爷爷背后恰是一家杂货店,里边卖货的是一个胖老头,但比爷爷要年轻的多。突然胖老头走了过来,询问爷爷肉怎么卖,由于价格没谈来,胖老头终于显露出了阴险狡诈的一面。硬说我与爷爷挡住了客人去他店里的路,让我们到别处去,其实是在赶我们走。那种人简直不可理喻,见此状我与爷爷换了个地方。胖老头其实是故意做出自己强势的一面,他却不知自己丑陋的本性已经暴露无遗。我心里暗自叹道:“比起爷爷你还差得远哩,仗着地方那般蛮横无理。”爷爷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后更加归于理性,所以没有与他产生口头争执。
后来,肉很快卖了出去。花花绿绿的腊月集市确实很迷人,最吸引我的要数那些大小不一的烟花了,那次买的那根烟花是我买过的最奢侈的一次。卖家是一个青少年,那一根要十块钱。爷爷说:“去掉两块,八块吧。”那位少年思忖片刻,微微一笑同意了。
接下来,我与爷爷去了卖年画的地点。往事总是呼之不应,挥之不去。我记得很清楚,那次卖年画的商家将地点选在了一年一度唱戏的戏台。只见舞台上四周通道里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中间摆满了年画,各式各样的都有,洋溢着一种春节即将来临的欢乐气氛,年味更浓了。我环顾周围的行人,喜色露于脸上,充满了对新年的期待。我与爷爷将所有年画大概看了一遍,爷爷情不自禁的叹道:“好,好,好啊!”爷爷是非常喜欢年画的。平时听奶奶常说,爷爷年轻时起,不管家里手头多么紧,每逢春节来临总要购置年货,贴对联与年画,将家里布置的充满了喜庆气氛。高高兴兴的过年,爷爷绝没有唉声叹气的习惯。爷爷反复观察下,选定了一副中堂,薄薄的布料上图画用现代技术打印上去的,非常漂亮。最后经过商量,三十七块钱买回来了。那幅中堂上画的是一树正盛开着的梅花,枝条是墨色的,浓淡布置的错落有致。上下联是经常见的,分别为:“风声渡竹有情韵,月下写梅无墨痕。”我挑选了一对纸质的用来挂的喜庆娃娃,花了两块钱。接下来我与爷爷买了其他东西后就回家了。
小时候,爷爷每次赶集总会买花生橘子之类的东西给我与哥哥吃。于是我俩的戏也就开始了,将花生橘子平分,然后各吃各的。我总以为自己与哥哥是一起吃完的,而到第二天才发现哥哥还有藏起来的没吃完的,他开始馋我,随后又一起吃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回忆和快乐,然而有些事却只能自己忍受,别人是感觉不到的,也是体会不透的。
如今,那幅中堂和娃娃还在家里挂着,而爷爷却不在了。每当我回家看到那幅中堂时,心里总是空荡荡的。物是人非的场景很是折磨人,睹物思人的内心很是悲苦痛。一种欲罢不能的动力会将你带入整个记忆的现场,你费劲周折寻觅那个熟悉的位置,但当你细细查看后,才发现那里只有观众,没有演员。
《放牧》
时过境迁,不知祖祖辈辈延续了多少年的放牧现象依旧在。时代变化着,村子里老传统在一天天淡去,唯独放牧没有变,与村里的地理环境是有很大关系的。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以前的牛羊骡马群成了今日的驴群,与驴温顺的性格是有关系的,这又成了一道特别的风景线。
村子身处大山,机械根本进不了地,因而耕种需要借助牲畜之力,所以也就自然而然有了放牧。尽管科技在今日已相当发达,但老家自给自足的耕种方式一直没有改变,真正的是靠天靠地吃饭。
打我记事起,家里的放牧工作一直由爷爷担任。那时家里有牛和骡子,骡子主要耕种拉犁驮东西,牛只耕地不驮东西,但有另一用途,那便是卖给牛贩子以增加经济收入。因为放牧有爷爷操心,这一后勤工作做的很到位,所以家里人基本上不去管放牧的事了。懂一家而知全村,村里基本上是这个模式,爷爷是村里大多数人的一个缩影。
每当初春路边的草儿嫩绿之时,便是爷爷一年的始牧之日。在西北,初春的天气还不是那么暖和,风和日丽时身心皆爽,天气稍有变化便寒气逼人。通常刚开始是去牧牛,骡子与驴依然是圈养,待草长的茂盛能吃饱时才全被赶出去放。因为牛的习性温和,吃青草回去后不会挑食,驴与骡子则恰恰相反。圈里给的草料是铡碎的小麦秸秆。初春时一般有出生的牛犊,出去走动走动有助于牛犊的生长,这也是选择早早出去放牧的另一个原因。
一有阳光普照,爷爷便兴高采烈地对奶奶说:“这么好的天气,路边的草儿也已经绿了,我去放放牛吧!”奶奶和爷爷一道出去帮爷爷将牛赶出圈,看看牛犊,透透风,望望村里对面的麦地和树林,然后回屋。爷爷将牛赶在路边,牛边走边吃路边的草。牛在路边或水沟旁吃草时,爷爷会去附近的麦地里看看,顺便了解一下小麦的长势。凡是经过的麦地,爷爷都会留意。回家后,或是饭后,或是与家人闲谈时爷爷会提及小麦的情况。今年的长势如何,较去年有什么变化,哪家的长势最好,都会略微分析。一旁的我对那些事则毫不关心,显得不屑一顾,现在想起来一切是那么美好。
村里放牧时间是春夏秋,没有冬。以前只有两家养羊的人会在冬天放羊。因为草干了,因而经常偷偷将羊群赶到麦地里让羊饱餐一顿,对庄稼也会造成一定的伤害。村里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说罢了,有些则忍受不了,喊着要用毒药去毒死,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罢了。
夏牧一般是在下午,上午通常情况下在耕地。夏末秋初是村里人最忙的时刻,主要的农作物小麦成熟了,正在赶着割麦子。我与哥哥那时还小,没有去放牧。其实是有爷爷放牧,我俩才没去,因为与我俩年龄相仿的孩子大多都在放牧。之后再大点的时候,我俩就投入了麦地去帮忙割麦子,放牧的次数很少。
放牧看似简单实则复杂。若粗心大意,牲口会跑到地里破坏庄稼,成熟而没来得及割的麦子会被毁于一旦。放牧的有大人和孩子,坐等时间实在无聊,于是牧人会待在一起聊天,听老人们将过去的往事或是笑话,有时则选择打牌。但就在那个时候,被牲口钻了空子,跑到庄稼地里去了,那是放牧经常发生的事,其实也是不负责任导致的后果。由于我家的骡子性子太烈,爷爷总单独放牧。后来就在一起放了,因为爷爷年龄大了,牲口跑了赶不上,还得借助年轻人之力帮忙。但爷爷从没有懈怠过放牧的事,经常观察牲口的动向,一旦发现牲口靠近庄稼,便立即采取措施。
爷爷很反感那些不管牲口动向而一进坡就与孩子混在一起打牌的大人的。在爷爷看来,打牌应当适可而止,绝不是淘金人那样全身心的投入。还有些人一进坡就将外套铺在地上睡觉,爷爷是不大赞成的。关于坡里睡觉,我的记忆里爷爷是没有过的。为什么不赞成睡觉,对于年轻人爷爷会讲明原由。知事理的选择谨记,不明事理的选择漠视,偷着笑老头子多管闲事。其实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爷爷的观摩下,品行如何也在爷爷的判断之列。对村里的每个人究竟如何,爷爷都是心中有数的,这使我不得不对爷爷刮目相看。有时,爷爷放牧时会带上镰刀,将牲口赶到麦地附近,抽出空来帮忙割麦子。而有的时候是为了割草,拿回去晚上给牲口作为夜宵吃。
秋牧是最有意思的。通常情况下,秋牧一直持续到有霜或是下第一场雪后才终止,牧人也就真正得到解放了。虽说是秋牧,但有些年放牧终止时已是冬天。其实在季节交替的一段时间里不看日历是很难分辨出两个季节的,气温也很接近,随之慢慢会显示出一个季节应有的景象。
放牧时不论天气好坏,爷爷都会带上衣服以防天气骤然变冷时穿。一次秋牧,村里的一位小伙子也去了。恰逢深秋季节,天阴沉沉的,小伙子就穿了一件短袖,坐着站着都不自在,冻得直打哆嗦。爷爷见此现状后,主动生起了火,叫那位小伙子过来坐在旁边暖和一些。突然一阵大风吹来,火焰猛得升高了许多,无意间将爷爷本来稀少的花白的胡须烧掉了一大截。晚上回家首先发现的是奶奶,笑着对爷爷说:“你的胡子怎么变短了?”爷爷略生气地说了原因,家人议论了一会儿后都笑了。
我想在当时那个现场,同村小伙子更多的应该是内疚,但那时孰知他心理的爷爷一定不会说出让他难堪的话语的。相反,爷爷会说些委婉而安慰的话以使他内心舒坦不必自责。爷爷火烧胡须是为了爱心,是为了关怀晚辈,应当是一件光荣的损失。
如果说火烧眉毛是急,那火烧胡须则是喜吧!在那个场景,两个人的内心是气愤,是感激,是内疚,是凛冽,是温暖,是……
秋牧最有趣的当数烧洋芋。秋天昼长夜短,气温低。早上九点多吃完早饭后,牧人才出去放牧。放牧的任务也轻松多了,除了种植的冬小麦所在地外,漫山遍野都是放牧的场所。全村的牲口赶在一起,挡住进麦地的路外任由它们吃。从而牧人的大分工也开始了,有负责找干柴的,有负责刨洋芋的。转眼间,一切准备就绪。点起火后,牧人们围个圈坐在火旁,边烧洋芋边取暖。初秋由于气温还高,一般不会生火,一到深秋,生火则成了必须做的,主要为了取暖。
记得有几次,爷爷回家时带着几颗半生不熟的特别大的洋芋。是放牧时没烧熟的,大人们选择带回家以防扔掉浪费。关于坡里烧洋芋后判断烧的如何,还有一句口诀叫做“三撞四捏”。什么意思呢?就是将从火堆里取出烧过的洋芋在地上撞几下,然后再捏几下,熟好了的会裂开缝,没熟的则没有反应。一代代的人都知到这句口诀,但发明于何时,出于何人之口没人知道。但肯定的是那是属于老农的生活经验。洋芋的做法有很多种,烧、煮、炒等等,不管那种做法,爷爷都喜欢吃。洋芋多年来是村里家家户户主要的菜,但近些年来种的人少了。
秋天多阴雨,天总是灰蒙蒙的,我不大喜欢。放眼望去,没有一丝生机,被一片灰色笼罩。爷爷是非常勤奋的,家里做饭是原始的方法,以柴薪作为燃料,每次放牧爷爷多数会砍柴。有时在放牧结束前将砍好的柴提前背回家,顺便喝点水,吃点东西,有时则在放牧结束后背上柴赶着牲口一起回家。我家大门外靠西走几步再下去有一空地,当年爷爷砍的柴堆满了那个地方。那时爷爷快七十岁了,农人是经常劳作的,身子骨很硬朗,但看起来很显老。
村里与爷爷同时期的那些老人,每天的工作都是相同的。如今大多数都已逝去,留下的只有记忆和他们曾经说过的话。偶尔还会有人提出他们某一位的口头禅,多少透漏着对他们的点滴怀念。如今,村里小孩子一群群的,竟然有些面孔对我而言是陌生的。我对他们尚且如此,说起爷爷那一代人的往事,他们又怎么能知道呢!
观古今,人皆匆匆过客,问苍天,人生又是何物?
《耕地》
作为庄稼人,耕地是不可或缺的,因此耕地贯穿了爷爷的一生。不厌其烦的在黄土地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耕种是每一位农人的使命。
我的记忆里,爷爷在耕地时我送过几次水和干粮,是奶奶打发我去的,想起来是那么遥远,又似乎在眼前一般。给我记忆尤深的是爷爷耕地经常用一对黄牛拉犁,牛的耐力足,但速度慢,如果是速战速决的耕种,牛只能作为辅助的角色。如果是陌生人用我家的牛去耕地,那他一定耕不了。因为牛会认人,对待陌生人时脾气是相当暴躁的,会将犁上下乱拉,根本无可奈何。听爷爷奶奶说,有一次姑父用我家的黄牛去耕地,结果无功而返。在地里,姑父大半天时间连犁带人被那对牛拉上拉下来回折腾,硬是没办法只好放弃那天的耕地。
但在爷爷手里,那对黄牛是那么的乖顺而听话,偶尔也会耍耍小脾气,但爷爷的脾气更大,因而爷爷耕地时牛很少发脾气。爷爷训斥牛时那惊天动地的喊声似乎又在我的耳边响起了。牛不听话时,那畜牲还没反应过来爷爷执起的鞭子便落在了它们身上。当然人畜之间时间久了也是有感情的,牛不仅认人,还会选择不同的态度对待不同驾驭自己的人。
土改后,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意味着可以有自己的粮食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在垦荒,生怕给自己垦的少了。垦荒全是人工拿着锄头挖,久而久之,每户人家的土地也相应增多了。土地旁是草坡,耕地的人每次耕地都会向草坡延伸,爷爷及其同辈人则是典型代表,那些行为都是为了多生产粮食从而不再挨饿。现如今,大多数土地荒废掉了,年轻力壮的人都拥向城市谋生去了。
曾有一次爷爷与自己的舅舅在一起耕地,途中歇息吃干粮。那时家里只有一头公牛,那次爷爷也是用那一头牛耕地的。爷爷吃饼时,将饼一分为二,自己吃了一半,给牛吃了一半。旁边的舅舅连连叹息多么可惜,怎么能将饼给牛吃呢!爷爷回答说:“庄稼是牛出力耕来的,出的力比人还要多,理应将一半饼给它吃。”听爷爷这么说,爷爷的舅舅不好争辩,蹙了蹙眉,也就不在说什么了,只好默认爷爷的做法是对的。
我家有一块地特别的长,记得每次割麦子割到天快黑时,家里人打算割完,然而由于地太长,面积太大,尽管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割不完,只能等到第二天再割。因而每次在那块地割麦子时,家里人对爷爷看法变得褒贬不一。妈妈抱怨爷爷每次耕地都扩大领土造成了一天割不完的麻烦,爸爸则说爷爷都是为了能长出更多的粮食,是为家里人着想。我在旁边只顾割麦子,没有发表意见,当然打心底是支持父亲的看法的。
如今,村里大多数的土地都荒废掉了,没有人耕种。地里长满了杂草,似乎又成了坡地。远远望去,我家的那一块显得那么长那么显眼,又那么可亲可敬。耕种麦子时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眼前,爷爷赶着一对黄牛耕地时的神态那么炯炯有神,耕完在边上开垦草坡时的动作那么匀称有力,蹲在地上擦犁的态度那么认真诚恳。作为后辈儿孙,我们做事是多么的轻率潦草啊!
地里那些杂草似乎排着长长的队在守望着什么,如秦兵马俑里的士兵一样整装待发,在诉说着一段尘封的不为人知的历史。又如一群老仆人一样在给逝去的老主人鞠躬,场面是那么的庄严、肃穆。
《摞麦摞子》
在农村老家,麦子割完后,接着要将麦子用牲口驮到打麦场。在打麦场将麦子摞起来,是为了防止散扔着占场地,也是为了避免被雨淋。夏天是我们那里的多雷雨季节,不得不防。
摞起来的麦摞子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当你从村子对面的路上经过时,全村的麦摞子犹如一座座人造小山丘尽收眼底,美不胜收,让人饱享眼福。在此背后,全是负责摞麦子的人的精心设计。我不知道这门技术始于何时,但要止于当代了。在农人看来,麦子不用摞了是好事,省时省力。然而从艺术的角度去看,则是一大损失,毕竟集结的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现在村里基本上都使用脱粒机了,驮回麦场的麦子当天就可以完成脱粒,完全消除了占用场地的弊端,因而麦子不用摞了。我总感觉在生活变好的同时失去了点什么,新事物有新事物的新奇,而传统也有传统的底蕴。
我家的麦摞子基本上是爷爷负责摞的,有时候爷爷由于顾不上,底部则由奶奶摞。爷爷摞摞子的技术在村里算不上顶尖,但也在中等以上。与我家使用同一麦场的有好几家人,其中一家有位老人,我叫他二爷,是按村里辈分叫的,他在家排行老二,因而叫他二爷。二爷家又被村里人称为梨树园子里的,据说是与梨树有关,我就不深究了。
二爷是位摞麦摞子的高手。每年驮麦子的时候,麦场里总有老人们的身影,因为他们跑不动了,就负责起了麦场的工作。麦场有说有笑,二爷也有的忙了。各家驮麦子的队伍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二爷趁自家的麦子摞完还没驮回来之际会帮忙给其他人家摞,爷爷也一起忙着。有时老人们抽空坐在一起歇息,顺便谈论起了本年的收成。感慨丰收的同时,又不约而同的说起过去,说起挨饿的那个年代,说起那些往事。在一旁的我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
另一位老人爷爷奶奶称她为婶子,我与哥哥称她为太太,我们村被称为太太的人是指辈分高的老人,与老太太这个词有几分相似。这是村里人的习惯叫法,通常情况下,我们将自己的曾祖父与曾祖母称为太爷与太太,好比我国东北有些区域的人称自己的大叔为大爷一样,这是地域的不同造成的。太太与二爷是一家的,我记忆颇深。她也会出现在麦场,亲自看看麦子,指点怎么将麦子摞好。她有个习惯,就是上炕时不脱鞋。梨树园子里的太太与奶奶关系非常好,年龄比奶奶大,辈分也大,她每次来我家找奶奶聊天,上炕没有脱鞋的习惯。我与哥哥总会偷笑着问她为什么不脱鞋,而她总会善意的骂我俩,并且随手拿起我家炕上放着的笤帚打我俩。笤帚刚执起,我已经跑的老远,又惹来一阵笑声。其实我是故意问的,老人小孩都喜欢找乐趣,我也不例外。
那位老人是小脚,封建社会时的三寸金莲脚。由于小脚的缘故,所以上炕不脱鞋。奶奶也是小脚,只是不彻底。因为小时候裹脚时恰逢政策的变化,观念的转变,因而终止了裹脚,但也受到了一定的摧残。
那时我家每年的所有麦子都会摞在一起,摞一个很大的骡子,是由爷爷负责摞的。远远望去非常壮观,在村里特别突出,尤其是它的高度。村里人经过时会对爷爷说:“看骡子今年的收成比去年的还要好。”爷爷带着笑容回应着,顺便也回问他们家的麦子怎么样。全家人看着高大的麦摞子,心里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于一旁的我来说,收成好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那意味着繁重的农活已成定局了。我是很懒惰的,最怕干活了。
说起摞麦摞子,我也会那么一点,是当年爷爷教我的。大的摞子摞起来有难度,但小摞子我还是可以摞成功的。曾经我多次做过爷爷的助手,我曾不止一次的自豪过。其实说实话,我是给爷爷打下手的,并不是助手。
后来,麦子不需要摞了,麦摞子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它长久的历史就那样默默的结束了,从此真正告别了它的主人——劳动人民。
《灌蜡》
在老家,爷爷奶奶那代人是比较迷信的,换种说法就是有自己的信仰,如同信仰宗教的人一样。每当逢年过节,都要进行烧香、点蜡烛等等一系列活动,祈求上天保佑万事如意,财源滚滚,是一种对生活的向往。至今过春节时那些事宜还要进行,只是现在的人们没有他们那一代人虔诚。但浓浓的传统味还是可以感受的到的。
灌蜡是老家方言的叫法,就是人工制造蜡烛的意思。这种人工制造的蜡烛与市场上卖的蜡烛是截然不同的,灌蜡需要蜡杆、棉花和原料。听爷爷说,自己灌的蜡要比买的蜡烛好的多,当然是掺杂着迷信而言的,其寓意也更合人的心意。因而每年的腊月,即春节来临之际,爷爷都要亲自灌蜡。在不知不觉中,我与哥哥也参加进爷爷一年一次的灌蜡活动了。经过爷爷的指导和自己的琢磨,我与哥哥的灌蜡技术越来越好。爷爷不止一次的在村里人和亲戚面前夸我俩的灌蜡技术如何如何好。虽然在爷爷眼里对我俩的溺爱也占有那么一点分量,但我俩的灌蜡技术确确实实提高了很多。
灌蜡的首要任务是准备棉花和蜡杆,其次要将棉花缠到蜡杆上,然后便可以灌蜡了。富有经验的爷爷通常情况下会在前段时期赶集时提前将棉花买好。每当我急着让爷爷准备灌蜡为没有棉花而发愁时总能得到惊喜,爷爷说他已经买好了。具体什么时候买的,有时我根本不知道。我就如多变的天气一样,没有经过多云直接由雨转晴了。
棉花有了,但只有化妆师而没有演员是拍不成戏的,蜡杆的繁琐工作该做了。蜡杆的原料一般是用扫秃了的扫帚杆,扫帚是用竹子做的,因而蜡杆也就是将一根根细竹子截成的。截竹子是需要力的,但在爷爷娴熟的手里截起来显得游刃有余,没有我截时那么费劲。一旁看着的我从心里对爷爷产生了敬佩。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论做什么事都是有文章可做的,岂是我这样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所能理解的透的。”爷爷这样的工作基本上每年要做一次,要经验有经验,要耐心有耐心,我截不了只能用情有可原来掩饰了。现在看来,不论是职场中的普通员工还是企业老总,对自身的磨练是少不了的,而且受益也是颇深的。在那里,没有贿赂可言,没有关系可谈,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蜡杆截好后需要清洗,扫帚在一生中经历了太多坎坷。被人们扫来扫去,直到秃顶才被宣布退休。积聚在身上的层层污垢犹如士兵身上的伤疤一样是对光荣的见证。但在此刻,不再需要那种光荣,截好的蜡杆需要用新的面貌面对新的生活,对神灵是不容有一丝亵渎的。清洗工作也是爷爷进行的,将蜡杆放在水盆里泡上几天,用手反复搓洗,同时用钝刀刃或碎瓷片轻轻的将残留污垢刮掉。清洗工作做完后,再将蜡杆从水盆里捞出来等水分彻底干了后,就进入了下一环节——缠棉花。
缠棉花是一个大分工时代的到来,奶奶也参加了,我基本上不会缠,因为确实有难度。每天吃完晚饭,将桌子擦干净留在炕上进行缠棉花。这个环节不是很急促,因而用几个晚饭后的时间来缠。那时的我对缠棉花很感兴趣,尽管缠的很糟糕,但还是不会放手。突然发现,曾经晚饭后的热闹已远去,好奇心也已淡了许多,时光的无情总在改变着一切。
灌蜡所需蜡有两种来源,一是在集市上买的,二是自家产的蜂蜡。以前,我们家是养蜜蜂的。家里人都被蜜蜂蜇过许多次,蜂巢在我们家院子里,因而被蜇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蜂蜜的吃法是用馍馍沾着吃,这是老家普遍的吃法。小时候,奶奶经常将蜂蜜盛在碗里,将馍馍切成块,奶奶、哥哥和我围在一起吃,偶尔爷爷也会与我们一起吃。因为农人断断续续总有忙不完的活,闲不住的爷爷一有空就会找点活干,所以与我们一起吃蜂蜜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岁月是把无形的刀,说的一点没错。曾经养蜂时用过的爷爷亲手制作的工具依旧在墙上挂着,在无形中演绎着一步纪录片。对于内容知者甚少,但对我来说,其中有太多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情节。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不知被多少人用来赞美老师的辛劳,我们总是说老师是辛勤的园丁。而“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很直接地道出了蜜蜂的辛苦与奉献精神。使命的不同,所以才有了角色的不同。尽管这都是自然现象,或者说是与生俱来的自身使命,但我们还是要义无反顾的去赞美。因为这是人们发自内心的最真挚的祝福,不带任何政治或利益色彩。真正大公无私的除了母亲外,可能要数蜜蜂了。前面说到的蜂蜡,就是将蜜蜂的尸体压榨后过滤而成,蜂蜡的颜色是黄色的。
这种获取蜂蜡的方法,是我们农村沿用多年的传统的最古老的办法。有一块专用石头,上面刻有沟渠,还有其他辅助工具。记忆中我跟随爷爷只看过一次,爸爸也在,还有哥哥。或许在更小的时候还看过几次,当时没有记忆力,因此现在都不记得了。但当时用过的那块刻有沟渠的石头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
后来农药的大量使用,导致蜜蜂大量死亡,从此家里养蜜蜂的历史也就到此结束了。那块石头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在门口小路上铺路了。或许几代人之后,当有人再次发现那块石头时,会像考古人员一样再次研究它曾经存在的意义,会对它上面的刻痕产生种种疑问,还可能引起考古界的大纷争。但由于传统蜂蜡的方法已经失传,或许做出的解释也会失真。犹如现代考古人员一样,对古代的人和事免不了有些胡编乱造。
社会总是在发展,落后的原始方式一一退出历史舞台而被淘汰,逐渐的从我们的生活当中消失散去。也许这是当初他的发明者所想不到的,这更是后代人们无从得知的。人类始终在进步,然而就在这样奔小康的途中似乎失去了点什么?总感觉莫名其妙,言能道其事,却不能道其意。关于灌蜡有太多爷爷的故事,他会让我回到过去,重温那段爷孙间美好的生活。在我眼里,那是一个时代,一个属于个人独家记忆的时代。
爷爷那代人是比较迷信的,爷爷也是神灵们的忠实粉丝,这一点毋庸置疑。关于灌蜡爷爷有句口头禅是“黄蜡保(宝)珠”,按谐音写出来是这样的。这或许是爷爷从老一辈人那里得来的,又或者是从其他迷信的人嘴里听来的。寓意非常明显,灌出来的蜡是黄色的,意味着会财源滚滚,这是我个人的理解。不过农人使用的一些说法寓意一般有吉祥、平安、钱财等等。因此爷爷灌出来的腊都是金黄色的,村里其他一些人灌出来的有白色的,也有黄色的。
家里以前使用的是蜂蜡,本身是黄色的。有时蜂蜡太少,会将集市上买的白蜡混合在一起,再倒上一些食用油灌蜡,这样灌出来的都是黄色的。食用油有两种用途:一是在灌蜡时将缠好棉花的蜡杆尖端在油里边沾一下,以便在今后点的时候更容易点着;二是将食用油直接倒入灌蜡的用具中一起煮,以便使灌出来的腊的颜色更加鲜艳。这是爷爷一贯使用的方法。正因为如此,记得每次灌蜡妈妈都偷偷的抱怨爷爷这是在浪费油,我与哥哥是力挺站在爷爷这边的。不做饭不知柴米油盐贵,做饭是妈妈的事,所以那点小抱怨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灌蜡结束后,爷爷首先给灶神点一支蜡,然后又在正厅点一支,似乎在给神灵们报告今年的这一使命已经完成。爷爷脸上透露出的喜悦比平时的笑脸更加灿烂。灌好的那些蜡烛,除了在即将来临的春节期间点外,在新的一整年当中每逢节日都会在家神庙、山神庙等等场合使用。如今,村里更多的人选择用买的小蜡烛代替了人工蜡烛,图个方便。只有老人们才会自己动手灌蜡,而爷爷那辈老人又所剩无几。因而曾经那种司空见惯的事在今天已经变得寥若星辰。
也许灌蜡本来不是什么艺术,但在我看来那是艺术中的艺术。不仅让我重温了与爷爷一起动手的情景,更让我深思了那件小事的来龙去脉,也感受到了传统生活的魅力。让我在喧闹的世间获得了一丝平静,世间本是美好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享受生活呢?没有必要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不活,但我们往往活在矛盾之中,这也许就是人类的宿命吧!
《喝茶》
喝茶是一个耳熟能详的词,但在我的家乡,喝茶是与很多地方不同的,是泡煮兼喝的。煮茶喝是中老年人的最爱,或许是传统的作用,煮茶喝至今胜而不衰,别有一般风味。
每当有亲戚朋友时,首先会以煮茶来招待他们。当然不是仅仅单调的喝茶,而是边吃馍馍边喝茶。可以理解为我们当地招待亲戚朋友的一种习俗。其实更多的是与农人生活息息相关的,这一吃喝法,既方便又实惠。
因为喝茶,爷爷的故事更浓;因为喝茶,我与爷爷的故事更有趣。以前,爷爷总是在午饭前吃馍馍喝茶的,然后去耕地或是去放牧;快到中午时,奶奶早已将引燃的木炭放在小火炉里,将开水倒入水壶中,将切好的馍馍放在盘子里。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爷爷回来喝茶吃馍馍了。那时候,村里还没有通电,喝茶用的是小火炉,后来通电了,喝茶人都改用小电炉煮茶了。原始的火炉只有在停电时会拿出来使用,但偶尔也会有人使用,但好多都是老人,他们似乎对过往念念不忘,对新生活又有点格格不入。
喝茶时炭火有时会自动熄灭,因而需要用嘴不断去吹。在生火的时候则全靠用嘴去吹,吹着吹着会感觉晕头转向。很多时候是奶奶吹,但我也吹过几次,有时候在吹完后你会感觉眼花缭乱,但稍等片刻便会恢复原状。为此我为爷爷做了个牛皮扇子,用以喝茶时扇火。扇子的制作工艺极其简单。用剪刀将牛皮剪下一块,剪成圆弧状,在留一个手柄,便成了扇火所用的扇子。这主意是爷爷提出来的,还是奶奶提出来的,我想不起来了。不过肯定的一点是当我听到这个说法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手做了。
牛皮是因爷爷而来,当时爷爷是村里的庙管。庙里鼓被打破了,爷爷背着鼓去另一个村子找到会那手艺的人重新做了一个。原来鼓面上的牛皮破了个洞,只能换用新的,故那张不知被打了多少年的旧牛皮归我家所有了。制作鼓的手艺是相当复杂的,爷爷给我讲过其制作过程,但现在的我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有那么一回事,别的一无所知了。
牛皮扇如今仍在家里,在普通人眼里是那么不显眼,知道内幕的我看到后总有太多的感怀和太多的回忆。寒假回家时我无意间发现了牛皮扇,上面的尘土是那么厚,扇子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在我心里,那是一段尘封的历史,那是一段挥之不去的记忆。
就在我读小学的期间,村里通电了,很多人选择了使用小电炉喝茶。可是老人使用的时候,手脚没有年轻人那么灵便,因而存在触电的危险,使用起来存在安全隐患。故而后来我仿照村里其他人改造的电炉子,给爷爷也做了一个。是将一块砖头挖个坑,刚好将电炉拆除后放入,然后再钻两个小孔,将导线穿入连接起来,这便做成了。喝茶时,只需要将插头插入插座孔,电炉就开始工作了,喝茶方便了许多,安全隐患也消除了。我当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刻上了当日的具体日期。那块砖在家里搁着,时光竟是这般无情,上面的刻痕也渐渐变得苍老了起来,如文物般有了一定的神韵。
喝茶其实是有诸多益处的。听奶奶说爷爷年轻时患有轻度气管炎,自从喝茶起气管炎慢慢的消失了。那时我还小,爷爷喝茶时我总是坐在旁边蹭茶喝。即使不坐到旁边,爷爷也会给我茶喝。煮到后期的茶没有刚煮那会儿那么浓,也不会那么苦,正合我的口味。爷爷也给奶奶茶喝,奶奶有时感觉口干了,会主动让爷爷给她沏一杯茶。看似一个人在煮茶,实际上是三个人在喝。
久而久之,我竟然有了茶瘾。时间久了不喝茶会感到难受,一种特别想喝的冲动。不过现在好多了,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与很多人的烟瘾比起来,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根本算不上有什么瘾。还好,我一直保持着不吸烟的习惯。随着年龄的增长,当家里来人时与爷爷喝茶我不再像以前那么害羞了,而是光明正大的喝。自从爷爷生病以来,几十年的喝茶习惯便由此结束了。因此爷孙间的喝茶剧也宣告剧终,可内幕还是那么精彩。
我记得很清楚,爷爷有一习惯就是喝完茶会躺在炕上小眯一会儿。醒来后将煮过的茶叶吃掉,我也尝试吃过几口,但没什么味,对爷爷吃茶叶总感觉不可思议。但在今天看来,爷爷那一习惯可能与大跃进时期挨饿有关,节俭的作风爷爷保持了一辈子。曾经饿死了那么多人,爷爷也是从那个时期走过来的,因而会对于吃的东西倍加珍惜。哪怕是煮过的茶叶,也不会浪费掉。对于爷爷奶奶在食物方面那些极其节俭的行为,直到现在我才略有了解,但当时的我很是不解。很多事是置身其中时迷,事后回顾时清。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几分差别。因为一个人需要成长、需要经历,更需要岁月的沉积。
因为年纪太小喝茶,二叔开玩笑叫我“小老汉”。其实二叔是非常疼爱我与哥哥的,有时我也与二叔一起喝茶。二叔不仅是烟虫,更是茶虫。与爷爷喝茶让我体验到了茶的美、茶的香。初中到高中我一直泡茶喝,高中最后一年我也买了个小电炉,全然做起了小老汉。有时候进来几个同学,发现都喜欢喝茶,便一起享用了。
小时候,爷爷负责煮茶我只顾着喝。后来,我煮茶给爷爷喝。再后来,爷爷不再喝茶了,几次奶奶提醒我给爷爷煮盅茶,可爷爷每次勉强的仅喝一盅,心不在焉的,完全没有了当初的热忱与喜悦。见此状,我的内心变得矛盾起来,也许爷爷的内心更矛盾。曾经再怎么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岁月面前都会显得束手无策,更何况爷爷仅仅是一位普通农人。除了眼睁睁的看着,我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村里人的喝茶习惯还在继续着,劳作也在进行着,而老人们却在慢慢的逝去,一个个消失了!
《总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爷爷成了一名总管,也不知道爷爷师从何人,艺从何来?打我记事起,爷爷已经是一名总管了。
总管是带有我们地方色彩的叫法,就是每家每户举办红白大事时请的掌管所有事务的负责人,主要靠嗓子喊着指挥。与节目主持人有几分相似,但基本上是所有权力集于一身,也是为了防止出现乱子。那时候,村里村外的红白大事上几乎都能看到爷爷的身影,走到门口的人总是能闻其声而知其人。
村里每逢有结婚喜庆的日子,家家户户的孩子都会聚集在那里玩耍、吃饭。爷爷是总管,怎么说也少不了我与哥哥的份儿,但事实上我俩很少去那种场合。幼小的心灵尽管没受过什么打击,但表现的极度不合群。总觉得是去混人家饭吃,因此在家里边正常吃喝,远离那个场合。猛回头才发现已过去了那么多年,曾经的自己也长大了。现在村里和当时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们活蹦乱跳的,竟然有一些我不认识,更别说他们叫什么名字呢!曾经的往事他们怎么会知道呢!我的童年他们长大后不会知晓,而此刻他们的心里在想什么我也不会明白。年龄的差异,两代人的隔阂,事实往往如此。
记得一次,邻村有户人家要给他去世已经三年的父亲搞个活动。就是大摆宴席招待亲朋好友吃喝,与喜庆日子是同等对待的。在老家这也是传统习俗,地方话叫做“过三年”。因此请爷爷去做总管,事后我们一起讨论了那件事很多次,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我找不出一个更好的词来形容那个来请爷爷的人。事情是这样的,他的父亲在临终前想吃羊肉,可是到闭上双眼都没有吃到口。或许是自私,又或许是缺乏孝心。但我绝不会说羊肉匮乏这样的理由来替他掩饰,因为在那个时代已经不匮乏了。在给老人过三年之际,儿子孝心大发,要杀只羊回报他的父亲,弥补曾经的遗憾。也就是将羊肉在老人灵牌前祭奠一番,然后肉入客口。当时哪怕给老人吃上一口羊肉,也比去世三年后杀一百只羊祭奠要贴心、要人性吧!可是,如预言般滑稽的事情往往就那样真真切切地发生着。表面上显得阔绰有孝心,可事实上已在良知泯灭的路口徘徊了许久。类似的事情断断续续发生着,一部分人的良知也就这样泯灭着。
事情的真面目被爷爷看得那么透彻,回家后爷爷给我们讲述了那件事情的整个过程。因此有了我、哥哥与奶奶对那家人的不满,当然也仅仅是我们私底下抱怨而已。犹如看情景剧的观众随着故事情节的变化,内心也跟着波动起伏,但映像却是刻骨铭心的。
各行各业总有喜欢的人,似乎是约定俗成的,又好像是造物主精心设计好的。村里有两位与我同辈但不同龄的村民对总管情有独钟,在一些事宜中也显现着他们的身影。那些年,爷爷曾不止一次的给他们指点过,可以勉强的说那两位是爷爷的传人。因为这个农村特有的职位没有具体传授的东西,大多可以在别人说的过程中记住,得到有经验之人的指点便可以走马上任。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喜欢,勉强别人去做不喜欢的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自从爷爷生病起,那些场合就看不到爷爷的身影了。现在,那个工作有新人在做,每逢那种事情,我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想起爷爷。但我没有泪水,没有绝望,只是静静地享受曾经的美好。因为你无法改变这个世界,更无法改变不愿看到的事的发生。只能用喜怒哀乐不同的表情衬托内心的感受,将所有的不快乐发泄出去,重归平静,回到现实中来。哭过了,笑过了,也就释然了,这便是成长。
总管,也是一个可以带给我美好回忆的词。突然间,我发现阴阳两隔的世界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