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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阴、沈翘翘、南野社令

作品名称:耳食录译著      作者:立仁      发布时间:2016-10-18 11:17:38      字数:4315

  52.过阴
  农村老人常常说:阴间下牒文勾人魂魄,往往有活人来充任这个鬼差事,被称为“过阴”。这种人的言语饮食等生活情况,与正常人一样,但睡觉时像是形神解体一般,喊他喊不醒,因为这时正是他“过阴”的时候。床前的一双鞋子,必然是一只仰着一只扣着。如果给他都仰过来,他马上就醒了;如果都翻过去扣着,他就会死掉永远回不来。所以这种人每到睡觉时必定会锁好门,害怕被人捉弄。后一个月谁应当死,总会事先知道,因为他已经预先见过阴间的勾牒。
  有一位姓周的村民,从事过阴多年了。这一天独自坐在那里,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家人很奇怪就问他,他说:“我弟弟不久要死了。我想救他却不能。”弟媳长跪而请求道:“伯伯您能忍心勾弟弟吗?何不想办法找一个人替代他?”村民说:“是啊。但必须找到生辰日子完全相符的人,让冥司察觉不到,只有这样弟弟才能活下来而我又不会受惩罚。但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呢?”过了几天,他高兴地说:“找到了,是一位本县的书生,刚才正在山中别墅读书,我进不了他的书房。听说某天夜晚会回家,我可以在半路上等着拦截他。”
  过了几天,又回来说:“没办法了!我藏在南山北面一个凉亭旁边,那个书生经过这里,我三次往前而三次摔倒,被重重围困,我筋疲力尽了,没办法了!”到了日期弟弟果然死了。
  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将事情经过去向那位书生证实。书生说:“真有这回事。那天夜里,我走到亭子下直打寒颤,前后三次,汗毛头发都立起来了,这大概就是!”
  此后十几年,书生被选为县学生员,现在有五十多岁了。我的友人徐君能说出他的姓名,这里姑且隐去不交待。
  
  【原文】
  野老常言:阴牒勾人,往往有生人为之者,谓之过阴。其人言语饮食,了不异人,但就睡则嗒焉若丧,呼之不能觉,盖其过阴时也。榻下双履,必一仰一覆,尽仰其履则觉,尽覆其履则死不复返。故每寝必扃其户。惧为人所弄也。后一月谁当死者,辄先知之,预见阴牒也。
  有村民周氏,役此有年矣。一日独坐,汪然出涕。家人怪问之。曰:“吾弟莱日死矣。吾欲生之而不能也。”弟媳跽而请曰:“伯固忍勾其弟耶?盍谋所以代之?”民曰:“诺。然必得生辰符合者,使冥司不及察,则弟可生而吾不获谴。顾安所得其人乎?”数日,喜曰:“得之矣,同邑某生是也,方读书山中。吾弗能入其室,闻某日夜归,当俟于途而要之。”
  数日,又报曰:“无能为矣!吾俟之南山之阴、亭础之右。某生过焉,吾三前而三踣,重为所困,吾惫矣,无能为矣!”期至而弟果死。
  有知其事者,举以叩某生。生曰:“诚有是。畴昔之夜,吾行亭下而寒噤者三,毛髪皆竖立,其殆是欤!”
  后十馀年,生补弟子员,今年五十馀矣。友人徐君能举其姓名,姑逸之。
  
  53.沈翘翘
  河南一位姓韩的书生游京城,黄昏时一人独行。见一处高楼耸立,粉壁纱窗。有妇女的笑语从里面传出,书生停下脚步细听。
  一女子说:“前天打纸牌,阿姊赢了多少?”一女子说:“三百串而已。昨天又被阿翠赚走了。”一女子说:“她这棵摇钱树,怎奈刚开花。”一女子说:“这些天张公子也不来,想必是醉卧在郑九娘那里了。”一女叹着气说道:“歌妓以歌舞博得客人赠锦绮缠在自己头上,客人花金钱博得歌妓一笑,大都是些冷烟寒月般的应景,不足以让人留下记忆。前不久有个薄幸郎赠我两首诗,尤为可笑。他哪知道我们这些人用情并非专一,刚从眼前离开,已经置之脑后,更何况于形销骨化的亡魂呢!不然的话,坟前的相思树,早就成林了!”众女都笑了起来,问那两首诗说些什么。女子于是吟诵道:
  “舞衫如蝶鬓如鸦,醉倒城南碧玉家。
  一霎红楼嫌梦短,酸风苦雨送梨花。”
  “眉敛秋霜冷画屏,崔娘卷里太零丁。
  紫萝红杜都寻遍,何处空山墓草青。”
  姓韩的书生听后大惊,这是自己悼念亡妓沈翘翘的诗呀。瞬息之间,高楼已不见了,只有白杨萧瑟,夕阳照着树林。叹息着回到住处,急忙找出书箱中的这两首诗稿烧掉了,终身不再找妓。这也算是青楼自身拒绝了客人。
  
  【原文】
  河南韩生游都下,薄暮独行。见高楼隐隐,粉壁纱窗。有妇女笑语其中,驻步听之。
  一女曰:“前日叶子戏,阿姊获几何?”一女曰:“三百缗耳。昨复为阿翠掇去。”一女曰:“渠是钱树子,偏耐著花。”一女曰:“连日张公子不来,想醉眠郑九娘处矣。”一女太息曰:“锦绮缠头,金钱买笑,大都冷烟寒月,不足复记忆。近有薄悻郎赠吾二诗,尤可笑也。岂知吾辈多情,乍离眼前,已置脑后,况于形销骨化乎!不然,墓门相思之树,行且成林矣!”诸女皆失笑,问其诗云何。女乃诵诗曰:
  “舞衫如蝶鬓如鸦,醉倒城南碧玉家。
  一霎红楼嫌梦短,酸风苦雨送梨花。”
  “眉敛秋霜冷画屏,崔娘卷里太零丁。
  紫萝红杜都寻遍,何处空山墓草青。”
  韩闻大惊,即其吊亡妓沈翘翘诗也。瞬息间,高楼已失所在,惟白杨萧瑟,夕照熏林。叹息而返,亟搜筪中二诗稿焚之,终身不复幸妓。斯亦迷香洞之闭门羹也。
  
  耳食录卷六
  54.南野社令
  赣水桃江畔有一个单身渔人,一人一船,往来于雾霭迷蒙的江面,卖鱼得了钱,买酒自己一个人喝。
  一天晚上,明月满江,渔人刚歇下了一天摇船打鱼的劳作,就有客人来到船上讨酒喝,渔人让他与自己共饮。问起姓名,客人随便一说。从此刻起他们谈风说雨,十分融洽快乐。天要亮了,客人才告辞离去。到晚上又来。渔人这一天打到的鱼,比平日多了一倍,买的酒也加了一倍。再与客人畅饮,没有一点舍不得的样子。客人笑道:“您可说得上得鱼而不忘渔具了。尽管说,您款待我喝酒不用多花钱,我向您贡献鱼不用劳累,然而这正是互相依存又互相帮助。”渔人惊奇地望着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客人从容地说:“您别害怕,我是一个淹死鬼。今天这么多的鱼,是我赶来的,以此来报答昨天晚上您给予我的恩惠。此后我将天天这样,也好资助点酒钱。”渔人素来豪放旷达,听了这话很高兴。从此捕鱼总是网网不空,都是靠的鬼力。白天就捕鱼买酒,夜晚就与鬼豪饮,直到鸡叫。像这样过了将近半年了。
  这天晚上,酒喝到半酣,鬼的脸色有些不高兴。渔人追问他,他才说:“明天有溺死鬼来代替我,将要与您永别了。”言词十分凄凉哀伤,渔人也感到若有所失。
  第二天渔人留心观察,看见有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小孩子走来,走到江边,自己投入水中。小孩子恋母,也跟着跳了下去。渔人心里明白这是鬼所为,为这母子感到特别伤心,想打救他们而又无能为力。不一会儿,妇人又牵着孩子从水里冲了出来,慢慢地向岸上移去,好像是有人从水下面托着他们。渔人的心情由伤感转为惊讶,认为是鬼没有能力为祸。
  到了夜晚,鬼又来了,说:“我今天本来应当有人替代,然而杀了一个妇人,还要同时杀害她的儿子,我不忍心这样做,宁可永远留在水国,做一个溺死鬼算了。也因此才得以常常与您在一起。”渔人更加敬重他,认为他一个已死之人而仁心特厚。于是纵酒欢呼,订为莫逆之交。
  转眼数年过去了,鬼又来告别,说道:“我那次的一念之善,得冥王嘉奖,已为我转奏上帝。得以担任南野某村的土地神,明日将走马赴任了。您如果心念故人,可以去那里相访。虽然我们不能再见面,但必定会做好准备迎候您。”渔人答应了他,并问他为什么不能再见面。鬼说:“这不是我能够做主的。”于是恋恋不舍地洒泪而别。
  过了些天,渔人划船顺着桃江前往龙南县。来到南野某村,打听土地庙所在以便造访,却有村民早就等候在路边,听说渔人来了,既惊奇又高兴。渔人问其缘故,村民都说:“昨夜梦见土地神说:‘明天我的故人来访,你们应当在郊外迎接,替我当好东道主,千万不能怠慢客人。’因而先等在这里。”村民也叩问渔人为什么要来这里访土地神,渔人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们,村民没有不感叹惊异的。
  既而村民引领渔人来到土地庙,设下香纸蜡烛茶酒鸡鱼等供品。渔人奉上美酒,拜祝道:“故人别来无恙?如今受本乡祭祀,不用再担心饥渴了,故人仁厚爱物,也一定会给这一乡村民施予大恩德。只是那澄江静夜里、孤岸扁舟上,再没有心地高洁的人和我一起喝酒了!”说完,不觉泪下。忽有香风从神座上飘起,拂动渔人的衣袂,飘飘扬扬,别人则没有出现异样。
  看见的人都对此感到惊异,竞相邀请渔人来到家里,用丰盛的酒食款待,几天之内都轮不过来,并且各有财物相赠,都是出自神的旨意。渔人将要启程回去,前来与神道别。又有香风相送,直到渔人上船后才散去。
  渔人此后每隔几年去一回,每次都像开始那样有神异现象发生。
  
  【原文】
  桃江之滨有渔者,一人一舟,往来烟水,卖鱼得钱,沽酒独酌。
  一夕,明月满江,欸乃既息,有客造舟求饮,渔即引与共酌。问其姓名,客诡以对。于是谈风说雨,相得甚欢。天将曙,客始辞去。至夜复来。渔是日得鱼,倍于往日,沽酒亦倍之。复与客畅饮,无少吝色。客笑曰:“君可谓得鱼而不忘筌矣。虽然,君贶吾酒而不费,我贡君鱼而不劳,可谓相须亦复相济。”渔愕然不解所谓,客从容曰:“君勿怖,吾溺鬼也。今日之鱼,我所致,所以报昨夕之惠也。此后当日日为之,少佐壶觞耳。”渔素豪旷,闻而乐之。自是捕鱼辄盈网罟,皆鬼力也。昼则捕鱼买酒,夜则与鬼豪饮,鸡鸣而罢。近半载矣。
  一夕,饮半酣,鬼色不豫。诘之,乃曰:“明日受代,行与君别矣。”词甚凄恻,渔亦惘然。
  明日伺之,有一妇人携幼子而来,既及河干,自投于水。子恋母,亦从之。渔心知鬼之所为,殊为之悲恻,欲救之而无从也。少顷,妇人复携子冲波而出,迤逦上岸去,若有自下捧之者。心转讶之,谓鬼之不能祸也。
  比夜,鬼复来,曰:“吾今日本当得代,然毙一妇人,并戕其子,吾不忍为,宁终处水国,隶于波臣之籍耳。故复得盘桓于君前。”渔益敬之,谓其已死而仁心特厚也。因纵酒欢呼,订交莫逆。
  又数年,鬼复辞去,曰:“吾前者一念之善,冥王嘉之,已为转奏上帝。得授南野某村社令,明日走马赴任矣。君倘念故人,宜来相访。虽不能复见,然必有以待君也。”渔许之,且问不复见之故。鬼曰:“此非吾所能主也。”遂殷勤洒泪而别。
  越数日,渔棹舟龙南。至某村,求社令之祠而造焉,则村民相待于路,闻渔至,则皆讶且喜。渔问故,村民皆曰:“昨梦社公言:‘明日吾故人来访,尔当迎于郊,为我作东道主人,慎毋慢客也。’故先俟于此。”亦叩渔所以访社令之故。渔具告之,莫不嗟异。
  既引渔至祠,设香楮蜡炬茶酒鸡鱼之供。渔捧香醁酒,拜祝曰:“故人别来无恙?今受祀兹乡,不忧馁矣,故人仁厚爱物,亦宜有大造于兹乡也。惟是澄江静夜,孤岸扁舟,无复素心人来共杯杓矣!”言讫,不觉泣下。忽有香风起于神座,拂渔衣袂,飘飘举动,他人则否。
  于是观者咸异之,竞邀至家,劳以酒食,数日不能周,且各有钱帛之赠,皆体神意也。渔将归,辞于神。复有香风送之,至舟而后散。
  渔每数年一往,神异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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