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7)
作品名称:明兰湖 作者:安静的知了 发布时间:2016-10-12 10:14:14 字数:3347
二伯终归还是没有等到明兰河两岸水稻的丰收,也没有等到明兰河的水变清澈。二伯下葬的那天是个雨天,农中的人都说他在请大伙儿喝酒呢,所以才下了那么一大场雨。
二伯的葬礼办得很是风光,就连以前在广东煤矿一起挖煤的也来了不少的朋友,人们在宴席上都谈论着二伯生前如何的豪爽、大方。一下子,二伯又成了人们口中的完人了,人们在聊起这位英年早逝的农村汉子时都颇带几分敬意。而实际上,二伯除了平时喜欢吹点牛,说点大话之外确实也为队上做了不少的时事,对于这些,农中的人也都是铭记在心的。
二伯葬礼结束之后不久就又进入“双抢”的季节了,而缺少了主劳动力的二伯家明显比别家要慢上了许多。“双抢”的时候却也发生了一件怪事,那就是在水坝边易老二家中的水田边发现了一大壶酒。易老二在清理田岸时,从水渠边的杂草丛中发现了一个白色的塑料壶,和永连叔家的那个如出一辙。易老二打开壶盖,却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香。刚开始他怀疑是永连叔藏在那里的,可永连叔家的那个大塑料壶还依旧安静地躺在大厅的角落里,并且永连叔也完全没必要藏这么一壶酒,又没有谁会管束他。直到后来,易老二又在附近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瓷杯,而这个瓷杯却是跟二伯母家的那套瓷杯一样。堂哥这才想起二伯生前最后跟他说的话,原来麻土里有酒是真的,二伯那时并未说胡话呢,而二伯母亦想起了那段时间为什么二伯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了,却原来是河背麻土里贪酒去了。这下一分析,这酒是二伯藏的是不会错的了,易老二便问二伯母那壶酒还要不要,二伯母急急地摆手。易老二倒是不客气,他说二伯母不要,他可就要了。于是农中的人便笑话他:“易老二,你就不怕永富去找你。”
“找我作甚?”
“找你喝酒呀!”
“不怕不怕。”易老二笑嘻嘻地说道。
就这样,二伯私藏的那一大壶酒就便宜了易老二了。至于易老二心里到底怕不怕倒是不得而知了,不过易老二本身却也是个有些糊里糊涂的人。易老二的老父亲当年去世的时候他正在农田里摘香瓜,当有人急急告诉他:“易老二,你父亲过了咧!”没想到,易老二却依旧还在不紧不慢的在田里摘香瓜。于是报信的人又催促道:“易老二,你家伢老子去了咧。”易老二这才抬起头回答那送口信的人:“去了也要等我摘完这一旦香瓜呀。”于是他便又开始摘起香瓜来了。等他摘完了那担香瓜之后,他却才又跑去农中的大哥家叽哩哇啦地哭了起来,而那哭相看起来却又不像装的,于是人们也就只好认为他本身是有些糊涂,并不是那么一个绝情的人了,而这两者之间的不同认为却是会让乡亲们有着决然不同的看法的。
二伯死后,堂哥和堂姐又出去了,而只剩下二伯母在家了。堂姐说等她们在那边稳定好了就会接二伯母过去,而二伯母家的农田也全都租给别人种去了,二伯母在二伯下葬的时候哭过之后情绪也渐渐地恢复平静下来了。不过,奶奶却似乎长时间都无法从二伯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父亲三兄弟中,大伯太过于算计,父亲又太过于憨厚,唯独这二伯人脑子又灵光,待人处世又圆滑,是奶奶最为喜欢的一个孩子,可是却这么早早的走了。
二伯过世后不久,奶奶便又搬到我家来住了。奶奶已经在二伯家住了半年了,搬到我家后,奶奶更加沉默寡言了,她现在就连坐在门前坪地的时间少了。她害怕门对面那座葬着二伯的樊家山,那里还葬着那个连父亲都没有见过面的爷爷;他也怕看到永连叔家后边二伯家的那栋房子,哪怕是只能看得到屋角,所有的一切都容易使她陷入到一种无尽的思念当中。
奶奶现在越来越喜欢呆在她的那间有些黑暗的房间里了,她总是把窗帘拉起来。奶奶的房间窗户本来就是挨着山坡的,把窗帘一拉起来之后,她的房间就更显得阴暗了,如若把房门一关起来,那奶奶的房间几乎连白天和黑夜都很难分出来了。在二伯过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奶奶就是一直这么的坐在房间,从白天坐到黑夜,从黑夜坐到上床睡觉,整天什么话也不说,也不与谁交流。有时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叫了几声奶奶也没人应,便会要我到奶奶的房间去叫她。于是我便摸着进门处的开关,打开灯,却发现奶奶依旧还是静静坐在那张沙发椅上发着呆。打开灯之后,我大声的叫了几声奶奶,奶奶这才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她侧过头,看了看我,应答了我一声,然后依旧是习惯性地对我笑笑。虽然笑容有些勉强,然而却依旧还是那张慈祥和蔼的笑脸,一点都没有变。接着她便撑着沙发椅站了起来,显得有些站立不稳。我便急忙过去扶她,这才发现奶奶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奶奶吃过饭之后,便又自己去洗漱,洗漱完就又回到了她的那间漆黑的房子里。我不知道奶奶在那黑暗中度过了怎样一种黑暗而又孤寂的时光,可是我却也没有多少时间没有陪她,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进入高三了,进入那种比初三阶段更为残酷的备战阶段了。而母亲和父亲依旧也是天天忙碌着他们的忙碌,只有在富里镇上的姑姑过来的时候才会陪着奶奶说上一会儿的话,奶奶这才会开口说些话。否则,其他的时间里,奶奶基本上都是沉默寡言的。
暑假的时候,姑姑也接奶奶去她家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在奶奶的强烈要求下,本想留着奶奶多住几天的姑姑还是把奶奶提前送了回来了。原来,姑爷家也和二伯一样,是个养鱼户,姑爷家的那个水塘比二伯家还要大上几倍,也是在姑爷家新建的房子旁边;奶奶每天坐在姑爷家门前看着那口鱼塘时,心里却总是忍不住会念叨起过世的二伯。奶奶嘴巴上虽然不说出来,可姑姑却看在心里,当她想到之后还是答应奶奶的要求,把奶奶送了过来。奶奶一过来之后,很快又变得一本还原了。
姑姑送奶奶回来的时候便跟母亲在厨房里暗暗地聊起来。母亲也很是担心奶奶,她说老来丧子却也是人生的三大悲痛之一,更何况奶奶已经这个年纪,能不能走出来也主要只能看她自己了。姑姑也点头同意,接着又跟母亲说了一番客气话,大概也是希望母亲多操心一下,她知道母亲自己也忙。母亲自然也是频频点头应承了。
暑假过后,田中又是一片绿油油的了。刚开始只是一片散散的绿,还能看得见水田中的水。打过肥料之后的水田里,东一条西一条的浮着一些死泥鳅与鱼,一段时间之后便又是一如既往的一片绿油油的了,浓浓的绿意覆盖了整个田间。明兰河依旧还是坑坑洼洼,宽窄不一,然而,这个夏季并未如同二伯所担心的那般的缺水,毕竟今年的雨水也比去年也要多一些,而重新修建好的水渠在去年的洪水也并未受什么影响,所以这个夏季倒也没有怎么为难这里的人们了。农中附近农田总是有能有充足的水灌溉了,而就连麻土里的庄稼长势也比去年也好多了。
明兰河周边的人们依旧还是这样的忙忙碌碌,围着生他们养他们的农田。毕竟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继续活着,明兰河周边人们的生活并不可能因为二伯的死而改变什么,世界依旧还是如此进行下去,生活总是会这么不好不坏的继续着,雨该来来,该走走。这样想想,却又不知道二伯死前还这样为着明兰河下游的那几千亩农田而担忧却又感觉没多少意义了,而二伯的死也就在对易老二的谈笑声中消逝而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了,正如明兰湖的水,在发大水过后依旧还是那么静静流淌。
开学不久之后就已进入到了初秋的天气了,秋雨也一场凉似一场了。早上出发的时候,我已需要穿着长长的外套方才抵御那种寒凉了,而晚上放学如若晚上一点回家一样的也需要披上外套了。不过天气在变,奶奶的习惯却依旧还没有改变。她这几个月都是住在我家,毕竟之前在二伯家住了几个月,所以现在轮到我家住的自然要加长了。她始终都是那般安静的呆在那间阴暗的房间里,始终都不愿和太多的人说话。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她现在在家里走走都显得有些困难了。在家里从房间出来大厅吃饭的时候她都需要拄着拐杖了,要么也是扶着墙慢慢走出来。而每次我要去扶奶奶的时候,奶奶总是微笑着用手挡着我,她说让我自己走,你还能二十四小时扶着我不成。好不容易坐在了饭桌上的时候,奶奶也只能吃很少一点的饭了。她比以前吃得更少了,每次奶奶都只是舀点汤泡着饭,在嘴里含蠕几下之后便咽下去了。吃过饭之后,奶奶便又立马会去洗漱了,洗漱完便又是回到那间房间里去了。母亲望着奶奶佝偻的背影,听到关门声之后,总是会忍不住叹息一声。她知道,奶奶经历的世事比她多,就算去劝她只怕是也不会起到太大的作用的。
这样,奶奶在我们家无声的呆了四个月之后,便又上到新庄岭上的大伯家去了。母亲说,新庄岭上总归会是好一点,毕竟上边还是有几个可以跟她说说话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