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6)
作品名称:明兰湖 作者:安静的知了 发布时间:2016-10-10 21:48:54 字数:3660
二伯在家中修养了一个多月之后,病情似乎又有些好转了,不过人却已是饥瘦如柴,早已失去往日容光焕发之态。二伯又会开始出来走走了,他去的最多的地方还是明兰河边。
沿着农中的那条大路朝河边走去,一路上,田中的禾苗已经绿油油的了,迎风飘荡着,五月里的阳光明亮地照在田野中。来到河边,他便沿着明兰河朝上游方向走去,走累了,便在河边的草堆下坐下休息。二伯始终都闲不住,始终都没有忘记他家的几亩水田,也始终都没有忘记关注着明兰河的变化。有时他还是会支撑他那瘦弱的身体在河背麻土里的田间穿梭,去看看他家禾苗的长势,看看他家的水田里缺不缺水。现在,二伯家的农田大多时候都是由父亲和大伯在顺带帮着打理了。虽然二伯这样在田间走着很是疲累,但是他却喜欢走在田埂上的那种感觉,马根草铺满田岸上,深深的,走在上面软软的,猪笼草也长得高高的,两边是茂盛的禾苗,禾苗伸到田埂上,禾苗的叶子在大伯的大腿上摩挲着,仿佛他的一个个孩子在轻抱着他的大腿。
二伯走到自家那一大丘田的时候,看到自家的农田已经放满了水,清澈的水漫过了禾苗的根,远远地看着,禾苗长得很是繁茂,一片绿油油的,正在茁壮的成长,这时他的心里才算舒了一口气。二伯静静站在水田边,泥鳅正在水中悠哉悠哉地游着,然后一下钻入泥巴中去了,留下一阵泥韵,泥韵散开,水又很快变得清澈了;不远处的田间,几只青蛙在田间跳过,传来几声落水声响;而远处,还有几只野鸭子从农田中飞起,传了几声叫唤,然后又躲进了禾苗当中了。听着这些声音,看着眼前绿油油的禾苗,二伯的心中总是会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似乎从未有过像现在如此这般对这片土地留恋的感觉。
而当他看到那些长得高高的稗子时,又情不自禁地脱下了鞋子,下到田中去了,他一颗颗清理着那些稗子。当他从农田走过一圈之后,田岸边已经扔了一堆的稗子了。稗子从软软的泥土中拔了出来,根茎上还沾着不少的淤泥。二伯扔下那些稗子后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他再看着农田的时候,他仿佛能感受农田的水正在“咕噜咕噜”地浸入泥土里,禾苗的根正在欢快的吸着渗入泥土里的水,他又仿佛看到不久之后,这里又将是一片金黄的景象了。想着,二伯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二伯又回到了明兰河边,他又来到了横跨在河上那条引水渠边。引水渠已经修好了,水渠里的水量很小,水渠里长满了青苔。他又看了看明兰河,明兰河的水已经不是再如同之前那么的浑黄了,可水却始终无法回到山里挖金之前那种清澈了;有些浅水的地方也已经能看到底了,只是下面的流塘上以及河底留下了一层黄泥沙,仿若明兰河脸上的一个刀疤。而河岸,依旧还是那么的残缺不堪,一块块坍塌下去的地方,犹如从母亲的身上割去一块肉一般,凹陷在里面。那些坍塌的地方一时半会是修不好了,人们也只是顺着河边再朝里推进,占据一些农田来拓宽大路。望着岸堤的时候,二伯始终还是无奈的摇摇头。不过,看到已经在渐渐好转的河水,他知道也就意味着明兰湖的水也在好转了,只要水好转,他就能看到明兰河的希望,也就能看到明兰河两岸人的希望。想着,二伯不禁露出笑容。
二伯自从好转了一些之后,就开始变得很神秘。他有时也会出趟远门,具体去哪里,做什么却也没人知道,不过他出远门的日子也是很少的了,毕竟他的身体吃不消了。大多数的时候,二伯都只是沿着明兰河转转,早晨出发,大上午的时候回来,而每次去明兰河做了什么却也不知道,毕竟家里不可能让人二十四小时守护着他。二伯母一问起,他便吱吱呜呜,只是说去河边走走,散散步,然后看看自家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二伯母也就不再多问。二伯母心里知道,二伯再怎么神秘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了。二伯不出门的时候就在自家的水塘边转转,水塘边的杂草已经很深,鱼塘里也很久没有放鱼草了,然而,望着这一切却也无能为力。那次只在田中拔了一点稗子都累得不行,就更别说这一塘的鱼草了。二伯母在长时间照顾着二伯的之后,心情也渐渐由刚开始的担心趋于平淡了,看到二伯有时自己能够下路走走,她也开始又去作坊里找点事做,以补贴一些家用。
然而,二伯的病好转没多久之后又开始恶化了,不过这次二伯却怎么也不愿意去医院了,所以只是请了村上聂医生象征性地打了一些药水,他就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二伯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医生说只是时日的问题了,要二伯母家准备后事了。二伯母听了之后躲在门前围墙的背面嚎嚎大哭,而奶奶则只是坐在二伯围墙内的坪里,默默的流着泪。
二伯的身体恶化之后脾气越来越不好了,他总是一天到晚地哼哼着,嘴里一直叫嚷着痛,而问到哪里痛的时候,他说全身痛。可怜的二伯,那时已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原来150多斤的大汉,硬生生的瘦得只剩有几十斤了。二伯脾气不好的时候就骂人,他骂二伯母好狠毒,不给他酒喝,就是想要他快些死,自己好再去找老相好的。一向平和的奶奶在旁边听了,悲哀地说道:“永富咧,你这说的是什么糊涂话哟,付秋对你还不好呀!”二伯听了之后便稍稍的安静下来了,不再说话了。二伯母听了之后,哭着跑了出去,可怜的女人,却也没什么地方去,于是便跑到碳山山脚下的我家来,跟母亲倾诉着。母亲也只是一劲儿的安慰着二伯母说:“永富这也是病糊涂了,你就多担待着点了,说得不好听一点,他还能有多少时间呢?”说着,母亲也跟着掉眼泪了。二伯母看到母亲哭了,就停止了哭泣:“我也不是怪他,只是心里委屈得很。这些日子哪里过得像人样,只是到头来还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怎么都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这时,父亲亦在外边做工回来了,二伯母立马擦干了眼泪,错过父亲的眼睛,然后低着头朝大路的方向急匆匆地走去。父亲还没有来得急打招呼,二伯母已经到了门前小路的转弯处了。
二伯母走后,母亲亦擦了擦有些干涩的眼睛。父亲是个慢思维的人,这才问起怎么回事。母亲便把二伯母的哭诉跟父亲说了,父亲当即就说要去二伯家说说二伯。母亲急忙拉住了他:“你明知永富是病成那个样子说的糊话,你去说有什么用?”父亲便又止住了脚步,叹了一口气之后在门前椅子上坐了下来。“只是永富真的不应该再把那些陈年旧事在这个时候提起来。”母亲望着伯母远去的背影亦叹息道。
二伯安静下来的大多数时间就是躺在床上不停地呻吟,他总是哎哟熏天的,不停地呻吟着,总是“哎哟!哎哟!”的叫个不停;要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人理他,他便又会叫道:“哎哟,怎么还不让我死去呢!”于是,家人便走过去问他哪里痛。二伯有气无力地指着脊椎那里说:“全身都疼。”于是,二伯母便叫堂哥把二伯扶到椅子上,二伯依靠在椅子上时总算比之前安静一会了,只是那呻吟声却是始终都无法停歇的。
期间,二伯母也请了一次村里的大神,也就是范家老屋的“地神”。一天晚上,二伯母到我家里,对母亲说想要买我们家的那只大公鸡。母亲很快就明白了,也没做什么犹豫就从鸡笼里捉出了那只大公鸡,把鸡翅膀和鸡脚绑好之后送给了二伯母。二伯母要给钱,母亲硬是没有接受,两个人互相扯了一阵之后,二伯母把钱扔在坪地里便提着鸡回去了。
至于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却也不得而知了。那天晚上只有父亲过去了,本来我好奇也想过去,但是母亲说算命的说我生来阳气不足,抵抗力太差,怎么也不让我去。父亲那天忙到很晚才回来,第二天早上母亲便问父亲怎么样。
父亲说:“据大神说,二伯是在炭山岭上守夜的时候被以前淹死在矿井里的冤死鬼给缠上身了,这才是病的根本原因所在。”
“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吧!”父亲也不是很肯定地说道,“‘地神’请到神之后,躺在门板上的时候,我们用大头针在他的大腿上怎么扎都没有反应,眉头都没皱一下。上他身的大神跟二哥说的话也基本上都打了对头,就连缠上二哥那个冤死鬼的名字大神都叫了出来了,二哥也说他确实曾经在炭山岭上守夜的时候看到过他。”
“既然这么灵,那么永富一定有救了吧!”
“这就不清楚了。”父亲依旧摇摇头,“‘地神’醒来,还开坛做了一场法式,还跟恶鬼做了一场斗量。之后,他说虽然恶鬼暂时离开二哥的身体,但是却不能保证以后那个恶鬼还会不会回来再来找二哥了。”
“那怎么办?”母亲急切地问道。
“‘地神’最后烧了张符,将纸灰融进了神茶里,让二哥喝下去了,并且还在他家的里里外外都贴了符纸。但是他说他也不能保证一定能阻止那恶鬼再次附身,但是只要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没事,也就会自然痊愈了。”
“哦!”母亲听着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然而,二伯并没有撑过七七四十九天,他在一个星期之后便去世了。开坛时的香烛还插在二伯家铁门前,铁门两边的符纸墨迹都还未干透。二伯是坐在那张椅子上去世的,去世之前他突然清醒得很,把堂哥叫了过去,对堂哥说:“前儿啊,麻土里拿几丘田要多多去看看,那里缺水,不过等明兰湖治理好后就会好了。要是队上组织上工修水渠你就要去啊,我是修不动了。”说了一阵之后,他又开始说糊话了。他又跟堂哥说,“前儿啊,麻土里有酒,去跟我拿点酒来,我想喝点酒。”堂哥自然是应承着,他知道二伯又在糊话了,应承之后,堂哥便去后院忙去了。然而等他清理完一相土的杂草回到屋里之后,却发现二伯已然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