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二）

　　“果然是你云珠，你到哪里去了，让奶奶担心了一宿！”沈慧英激动地扑上去抓住了云珠。
　　“奶奶！”云珠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奶奶，您别急，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别急，我都急死了！”沈慧英本来想多说两句，看见周围这么多人，立即打住了。
　　“走，跟我回家。”沈慧英拉起云珠的手，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诶呀，云珠小姐，不能就这么走了呀，我大哥的邀请你还没答应呢！”小跟班上前挡住了云珠的去路。
　　沈慧英看看两个流氓，又看看云珠:“他们是谁？怎么会认识你？”
　　小流氓笑眯眯地走到沈慧英跟前说:“你是云珠小姐的奶奶吧，你的孙女这么有出息你还不知道啊！她现在可是百乐门当红的舞女，你老人家可要享福了！“
　　“舞女？！”沈慧英心头一惊，转头问孙女：“云珠，这是怎么回事？他说的可是真的？“
　　望着奶奶凌厉的目光云珠说不出话来，心虚地低下了头。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我在百乐门看见过你孙女跳舞的呀，她可是很抢手的嘞！“小流氓继续道。
　　沈慧英虽说现在和云珠流落到小东门，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舞女这种三教九流在他们看来都是低贱之人。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听着一个小流氓如此轻佻地谈论自己孙女，不禁一阵急火攻心，加上一夜未眠，本来虚弱的身体更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阵眩晕便失去了知觉。
　　“哎呀，老太太晕倒啦！“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
　　云珠大惊失色，扑上去抱住奶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奶奶，奶奶，您怎么啦？您可别吓我！”。
　　一起跟来的周婶也慌了手脚，连忙摁住老太太的人中。老太太还是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嘴唇煞白，仿佛没了气息。
　　云珠摇晃着奶奶，想让奶奶清醒过来：“奶奶，奶奶，您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您可别吓我呀！”
　　“要出人命啦！”人群里有人喊道。
　　两个流氓见眼前这般光景也慌了神，趁大家混乱之际，偷偷地从一边溜走了。
　　“赶快扶老太太回家吧，喂点水，也许是一口气憋住了。“有人提议道。
　　云珠这才回过神，想扶起奶奶回家。可老太太这会整个人已经瘫软，根本没法走动。
　　“我来背吧，赶紧回去救人要紧。”一个青年男人走上前背起了沈慧英，一行人急匆匆地往家里走去。
　　青年男人将沈慧英轻放在了床上，云珠谢过后，赶紧将水炖在了煤球炉上。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只留了云珠与周婶守在老太太的床边。周婶是云珠的邻居，为人热心，自从云珠和奶奶搬来这里一直得到她家的照顾，渐渐地和云珠一家反而比那些所谓的亲戚更为亲近。
　　看着躺在床上的沈慧英和在床边垂泪的云珠，周婶也跟着一阵心酸，禁不住潸然泪下。
　　“昨天晚上很晚了，你奶奶硬撑着起床来敲我家的门，说你没有回来，很是担心。我看她那个样子也担心，于是陪了她一个晚上。她基本上一晚上没怎么合眼，今天一见你估计是又急又累，支持不住了。”
　　“都是我不好，我让奶奶担心了。“云珠嘤嘤抽泣起来。
　　“诶，闺女啊，不是我说你，现在上海滩多乱啊，你一个黄花闺女怎么能跑去百乐门那种地方，多危险啊！“
　　“周婶，我也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啊！前一阵子在纱厂，我晕倒了几次，老板就不再让我干了。我从小身子弱，实在找不到工作，去做舞女也是没有办法。奶奶生病需要钱抓药，我总不见得眼睁睁看着她没钱治病啊！“
　　“诶，也是苦命的人！“周婶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云珠，外面的水开了，赶快让奶奶喝点热水，我回去一会再来。”
　　“哦。“云珠连忙起身，把水壶拎了进来，找了一个干净的碗倒上热水。
　　云珠小心翼翼地吹着碗里的水，等到水温以后将奶奶扶起来，慢慢地喂到她嘴里。沈慧英这会似乎缓过些气了，脸色和嘴唇没有之前那么煞白，牙关也松动了些，喝了一些水进去。
　　喝完水，云珠听到奶奶轻叹了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奶奶，您醒啦！”云珠欣喜地抱住奶奶。
　　沈慧英微微地睁开了眼睛，说道：“云珠，好孩子，你的话奶奶都听见了，都是奶奶害了你呀！”
　　“不奶奶，为了您我什么都愿意做，现在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您了！”说完，云珠扑倒奶奶怀里哭了起来。沈慧英也抱住云珠，老泪纵横。
　　“我都这把老骨头了，也该去见你爷爷了，只是奶奶舍不得你呀！可是我活着反而成了你的累赘，这可如何是好啊！”祖孙俩就这么抱头痛哭起来。
　　沈慧英突然又想起云珠一夜未归，连忙问道：“云珠，你告诉奶奶昨天晚上去哪了？没出什么事吧？”
　　“奶奶，昨天晚上我在舞厅里晕倒了，经理把我送到了医院，我是在医院里过了一个晚上。本来想立即回家，可是太虚弱，医生也不让出院，只好待到今天早上出的院。奶奶，我知道您昨晚肯定没睡好，都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
　　“晕倒了？没啥事吧？医生怎么说？”
　　“没事，还是贫血，医生开了个药方，让我自己抓点药，说是休息几天就好。没事的奶奶，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沈慧英捧起云珠瘦小苍白的脸，心疼地说：“我苦命的孩子，生下来身子就弱，你爹妈又走的早，让你跟着奶奶受苦了。“说罢，眼泪又涌了出来。
　　“奶奶，您别这么说，有您在我就不觉得苦，以后我会好好的，不再让您担心了。“
　　“那好，你答应我，那个舞女千万别再去做了，我们老沈家的人再苦，也不能去做那种下三滥的事。“
　　云珠抽泣着点了点头。
　　见孙女答应了，沈慧英松了一口气，满意地坐直了身子，这才见周婶站在门边正默默垂泪。
　　周婶来到床边，打开手里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个银元。“老姐姐，我也就这么多了。这是我当年压箱底的钱，我一直舍不得花，你们就拿去抓药吧。”
　　“不，我们怎么能要你的钱，不行。”云珠立即推了回去。
　　沈慧英也连忙说：“是啊，妹子，我们不能要，你家里还两个孩子呢，你老公做工也辛苦的，我们怎么能要你的养家钱。”
　　“这不是我老公的钱，是我当年的陪嫁，他们都不知道的。云珠，奶奶说得对，百乐门千万别再回了，那不是你待的地方。这钱先拿着帮奶奶抓药，我这边有个糊火柴盒的工，先分你做一些。我再去问问有没有洗衣服的活，只要你肯干，总归活得下去的，只是舞女这个行当不是正紧女孩子做的，晓得伐？”
　　云珠点点头：“知道了。不过周婶，这钱我真不能要，我这还有点积蓄，够花些时日的，这钱你就自己留着吧。“
　　“我都拿过来了还客气什么，反正现在我还用不到。就当我先借你好了，以后你赚了再还我好吧。”周婶一再坚持，祖孙俩也不好推辞，感激地收了下了。
　　沈慧英折腾了这许久一下子安定下来才感到身子被抽空般的虚弱，昏昏沉沉地斜靠在床上。
　　云珠看着天色不早，正准备做饭，忽又想起了今天和苏梅的见面，忍不住兴奋和沈慧英说：“奶奶，告诉你一件很奇怪的事，我遇见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姐。”
　　“哦，你说什么？”沈慧英恍惚间听到了一模一样几个字。
　　“我在舞厅碰到一位小姐，和我长得很像。”云珠将和苏梅遇到的前前后后以及苏梅来医院看望自己的事和奶奶说了一遍。
　　沈慧英听罢心里猛然一惊，怎么会这么巧？云珠开心地说完，见奶奶毫无反应，不免有点扫兴。
　　“奶奶，您不觉得奇怪吗？天底下居然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好希望能和她做朋友，可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哪配得上啊。”云珠微微叹了口气。
　　“对了奶奶，她叫苏梅。“云珠继续说道：“她好像也很喜欢我，医院里的人都把我们当成姐妹呢！“云珠回忆起早上和苏梅见面的情形，开心地笑了。
　　姓苏的人家，是她，没错！
　　“诶~~“沈慧英重重叹了一口气。
　　“奶奶，您怎么啦？“
　　“哦，没什么。“沈慧英怕被孙女看出异样，将头转向一边。
　　“云珠，这位小姐是不错，不过我们身份不同，你们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奶奶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地刺中云珠内心最敏感的部位。
　　“是的，我知道，可是她来医院看我，还带了礼物给我，我不能不谢过人家吧，所以我约了她下周一起喝咖啡。“云珠低下头轻轻地说。
　　“喝咖啡？”
　　“是啊，我要谢谢她。您不是说受人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吗？她特地来看我，我想我应该也有所回报吧。”
　　沈慧英虽有心阻止，但孙女说得也是在理，亦不好坚持。
　　“那好吧，只是你答应我，这次见完就不要再来往了，你们终究不可能做朋友的。”
　　云珠心里一阵难过，可她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望着孙女失落的神情，沈慧英心里是说不出的痛。
　　“奶奶，我去做饭了。”云珠说着走出了屋子。
　　沈慧英转身从枕头内侧一个隐蔽的小袋子里拿出一张相片，相片上沈慧英和儿媳怀里各抱着一个女孩儿。沈慧英伸手抚摸着孩子们的脸蛋，泪水滚落在相片上，耳畔又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