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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激荡青春火(上)

作品名称:乡山乡水乡土地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6-10-08 11:13:32      字数:16227

  白求恩学校召开的庆祝反扫荡胜利祝捷大会刚结束,各中队的队伍一解散,姑娘们像聚在一起的鸟儿似的叽叽喳喳欢蹦雀跃。她们簇拥着金玥往宿舍走着。淑媛说:“金玥,让我再看看。”她拿着奖章和姑娘们传看着,接着说,“当初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呀?这下好了,你和彩珠都立了功了,我这还是个白丁。咱之间的距离拉大啦,怎么得了啊!”
  金玥说:“你们救护队不是也通报表扬了吗?”
  “通报表扬跟立功受奖哪能相提并论呢?”淑媛摘下军帽说,“再说有好事也轮不到咱啊。我们救护队,干部家属说啥是啥。想在她手底下立功,怕是这辈子们指望了。”
  雪梅拉过金玥上下打量着。金玥疑惑地问:“干嘛呀你,不认识啦?”
  雪梅说:“让我瞧瞧英雄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是不是和我们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金玥说:“你说什么呢,我还是我,有什么不一样呀?”
  小雨说:“就是,金玥别说是英雄啦,就是当了首长也变不了。她还是她,不会跟咱们有距离的。”
  淑媛说:“你少拍马屁。那可不一定,你不知道人总是要变的。”
  金玥说:“你再瞎说,我可要治你啦。我金玥是什么样儿就什么样儿,谁爱怎么变怎么变,我还是依然如故,知道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
  淑媛说:“那谁知道啊。你现在是小姑娘,以后得变成新媳妇,再往后还得变……”
  金玥不等她说完一把按住她,摘下她的军帽,伸手就要弹她的脑袋。淑媛忙说:“哎,你还来真的啊,算我没说,算我没说。行了吧?”大家看着她求饶的样子,不由得哄笑起来。
  雪梅也说:“真羡慕你,单独执行任务。自己说了算,没人整天念叨你,没人没事光盯着找茬儿。那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多么令人向往的生活啊。”淑媛说:“听说你们还跟鬼子面对面的交过手呢。你还事事儿地亲自指挥战斗,文小姐变成了武将军了。哎,快给我们讲讲,鬼子都长得什么模样,他们是不是跟人不一样啊?”
  金玥说:“鬼子也是人,和中国人长的区别不大,就是个子矮点儿,胡子多点儿,眼睛小点儿,说话呜哩哇啦的,没什么特别的。”
  淑媛说:“这么多点儿还不特别。赶明儿,你把这几点而印在讲义上,让大家知道怎么识别日本鬼子好不好?”金玥说:“去你的,要对照我讲的,那还不知错抓多少人呢。”
  雪梅问:“哎,听说你都会开枪了,真枪声音是不是特别大?”
  金玥说:“我用的是耿连长的手枪,德国造的驳壳枪,也叫盒子枪。那枪太大,我一只手都攥不住,得用两只手才能行。第一次开枪吓得我一闭眼,啥都没打着,还一屁股坐在地上,丢人丢大了。”
  小雨吃惊地说:“哎呀,这么大劲儿啊,要不打枪老是趴在地上呢!”
  金玥说:“傻丫头,那叫后坐力,掌握好了就没事儿啦。后来,我还打倒过几个伪军呢,就是不知道打死没有。”
  淑媛说:“准打死了,没死他倒下干什么。”
  雪梅说:“没准敌人是装死呢。等你一过去,他忽地站起来,‘啪’给你一枪,那不就坏了。”
  小雨问:“你们第一次见到真的敌人,害不害怕,心里紧张吗?”
  金玥说:“肯定紧张啊,心都要蹦出来了。可咱们的战士一点都不怕,挺轻松的,个个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到他们自己心里就有了底儿了,也就放松了。他们不怕,咱怕什么?”
  淑媛说:“他们是男的,肯定不会怕。你想他们从小登梯爬高的,不是打架就是挨揍。早练出来了。哪像咱们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做针线,绣花,洗衣裳,过年连炮仗都不敢放。谁能想到咱一转身也变成了穆桂英、花木兰了。”
  金玥问:“你们救护队不是也在前线吗,枪声、炮声也见多了吧?”
  雪梅说:“我们是在前线后方,根本没和鬼子照过面,就是炮弹经常在附近响。有一回,一颗炮弹落在了离我们十几步的地方,‘轰’的一声,一睁眼,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身上埋了半截土,烟呛得你喘不过气来。你还没反应过来,‘轰’又一颗,把我震得从地上都蹦起来了,脑袋直嗡嗡,可把我炸懵了。”
  金玥说:“肯定吓坏了吧?”
  雪梅说:“那当然了,打小谁见过这个。不过,最残酷、最吓人的还不是挨炸,伤员们都抬下来了,有的浑身都被血浸透了,伤口也是血肉模糊的,有的骨头茬子都露出来了,那么多血,起初吓得我连看都不敢看。唉,现在想起来,连饭都吃不下去。”
  金玥说:“残酷的战争,让多少人失去了生命。咱们的胆量就是在血与火中吓大的,真让人难以想象。”
  雪梅说:“不过我还是挺过来了,不像某人,吓得裤子总是湿的一片一片的。”
  金玥说:“是吗,会有这样的事儿,谁呀?”
  淑媛捂住雪梅的嘴,大家哈哈笑起来。小雨两个手指刮着脸蛋说:“没羞,没臊,没脸皮,偷人家的西瓜皮。”
  淑媛扑过去和她扭打着,这边雪梅也用同样地动作说:“羞,羞,羞。”淑媛又扑向她,大家笑作一团。淑媛捂住脸生气地说:“干什么呀?打击别人,抬高自己。”
  这时,一个女兵端着脸盆走出宿舍,把洗好的衣服挂在晾衣绳上。雪梅忙说:“哎,别闹了,小报告看见又有的找茬儿了。”
  淑媛说:“怕她干什么?打小报告又不能当饭吃。”
  小雨说:“人家积极要求进步,靠近组织嘛。”
  金玥说:“哎,别那么冷嘲热讽的,要求进步说明人家本质没错,又是战友、同学,说不定以后还要并肩战斗呢。少说人家闲话,要注意团结。”
  淑媛说:“呵,开始学会训人啦。以后你准能当政委,没事儿婆婆妈妈地嚼舌头去吧。”
  雪梅说:“吃饱了撑的。不干事儿的人总找干活儿人的毛病。麻烦。”
  小雨说:“腻歪。”
  雪梅说:“讨厌。”
  巧灵说:“窝火。”
  金玥说:“呵,闹了半天是我这热面孔碰到了冷毛巾,忒无情了。咱们哪,别想那么多,事儿要往好处想,兴许人家在领导面前天天表扬你呢。”
  雪梅说:“想得美,你没毛病吧?给你个驴粪蛋让你当肉丸子吃,不腻歪死你。”
  金玥说:“呸!分不清好歹,我是说要善于全面地看问题。”
  淑媛说:“要是那样儿就不叫小报告了,该叫大喜报啦。”
  金玥拥抱了淑媛一下说:“那咱们来个战友抱,不是更团结吗?”
  小雨说:“我觉得说她拍马屁一点儿都不冤。”
  雪梅说:“整个一个跟包的,叫店小二得了。哎,花生米二两,木须肉一盘,酸辣汤一大碗。来咧。”大伙又笑起来。
  文工队长池海峰一个人正蹲在村口,不停地吸着闷烟,望着进村的路口,长吁短叹地发呆。武工队长老铁带着通讯员小焦走到池队长身边,老铁叫醒了发愣的池队长。池队长急忙站起来问道:“咋样儿了老铁,有消息吗?”老铁说:“还是没有消息。不过老池啊,你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上级派来接应你们的人马上就要到了。按照首长的安排,你们必须明天赶到军区报到。这可是命令啊!”
  “命令?”池队长为难地说,“你说老铁,队伍还没到军区就先丢了三个人,见了手掌握咋交代呀?”老铁说:“这事你就交给我了。你必须按时赶到军区,执行命令要紧。”池队长叹了一口气:“唉,老铁,你知道我这心里是啥滋味?现在是想死的心都有哇。”老铁扶住池队长的手臂劝解道:“知道,老池,你的心情我知道,这事交给我你还不放心吗?”
  正说着,通讯员喊道:“队长,你看饼子他们回来了。”池队长和老铁立刻迎上去,急切盼望听到白煜她们的消息。饼子说:“我们沿着过来的路,把大小村庄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她们。”池队长焦急地问:“人没找到就没打听到一点儿消息吗?”黑子说:“在史家庄听说鬼子带走四个姑娘,说是村里富贵的亲戚和女儿,人数和身份都对不上号。”老铁说:“你们去找富贵了解了一下情况吗?”“没有。”黑子咽了口唾沫说,“因为四个姑娘在押解的路上跑了,鬼子气得把富贵家砸了个稀烂,还派人日夜守在他家,等着姑娘回来好再抓走。他们在他家四周都布了岗哨,我们根本就无法接近。”老铁问:“那几个姑娘在鬼子手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跑了,有点儿让人估摸不透啊。”饼子说:“是啊,不过这些情况都是听村里的保长说的,究竟咋跑的谁也说不清楚。”老铁托着下巴思虑着:“这就怪了,咱们的人是不是就裹在里头,要真是村里的闺女也没这个胆量。这样,你们跑了好几天了,先回去休息,我亲自带人再走一趟。”转身对池队长说:“老池,你就放心走吧,找着人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这时,通讯员带着两个人走过来,来的是军区警卫连的一个排,前来接应文工团的。池队长吩咐黑子集合人马,又向老铁叮嘱着一定要找到……最后不甘心地捶了捶身旁的枣树愤愤地说:“唉,就这么走了,我惭愧啊!”
  姑娘们说笑着走进宿舍,安怡正给秀儿试军装。金玥问:“指导员,领导同意留下她了?真是太好了。”说着过来抱了秀儿一下,她指着姑娘们介绍道:“这都是你的姐姐,以后咱们就要在一起生活了。大家要多帮助她。她的大名叫李云秀,就叫她秀儿吧。”
  淑媛伸出手和秀儿握着手说:“我叫祁淑媛。欢迎你,秀儿。”
  雪梅也伸手握住秀儿的手:“我叫王雪梅。秀儿,欢迎你加入咱们的队伍。以后有空儿,我带你去玩儿,咱们玩撞拐怎么啊?”
  小雨说:“我叫夏小雨。秀儿,欢迎你。很高兴你的到来,给我们带来新的快乐。”
  秀儿有点害羞地说:“谢谢,姐姐。”
  另一个姑娘握住她的手说:“我叫肖晓妹,肖克司令员的肖,拂晓的晓,妹妹的妹。”金玥说:“尽捡好听的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肖司令员的妹妹呢!”大家都笑起来。
  淑媛说:“那我是祁连山的祁,淑女的淑,名媛的媛。”
  雪梅笑着说:“还名媛的媛,名媛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不说欺负人的欺,输赢的输,圆鸭蛋的圆啊。”
  淑媛说:“坏死了。再闹晚上叫你一宿别睡。”
  安怡说:“你怎么让她睡不着呢?”
  雪梅说:“她那点儿小伎俩谁还不知道。就是偷偷往你被子里撒上点儿水,第二天说是你尿床了,新版的地图出来了。坏死了,跟你说你今晚要捣乱也行,咱来点儿真的试试。”“真的?”淑媛睁大眼睛说:“你也忒损了你。”雪梅说:“嘎肚子人的臭虫,瞎盯人。来,咱把她捆起来,看她还怎么苏三起解。”
  大伙七手八脚地来捆淑媛,吓得她用力挣脱跑出门外。
  安怡说:“你们这群姑娘真热闹,凑在一起就叽喳个没完,一点也不知道累。”转身拍拍秀儿的头说道:“跟姐姐们在一起开心吗?”
  秀儿说:“开心,就是俺说不过她们。”
  安怡笑着说:“以后就好了。小鬼,好好学习,等长大了跟姐姐们一样,争取当个医生,为八路军和乡亲们好好服务。记住了吗?”
  秀儿羞怯地说:“记住了。”
  安怡对金玥说:“秀儿的年龄还小,生活上你们要多照顾她。哎,对了,彩珠在和平医院养伤,总闹着回来,抽空儿你们还得过去安慰安慰她。让她别急,安心养伤。”
  金玥说:“是,指导员。”
  安怡说:“小鬼,通过这次执行任务,你成长进步很快,大姐真为你高兴。抽空儿,咱们再谈。”说着拍拍金玥的肩膀:“好好努力哟,做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
  金玥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淑媛在门外喊着:“哎,开饭啦!今天改善生活,有肉吃啦!来早的吃肉,来晚的喝汤啊。”姑娘们开始收拾好碗筷,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金玥拉起秀儿的手说:“走,咱们吃饭去。”
  这次回来,没见到潘组长。听说她爱人从冀中调到军区了,她去探望,请了半个月的假。这段时间,班上的工作由我来代理,大家的学习气氛都空前地活跃。只是秀儿常常一个人发呆,也不那么爱说话了。我知道她的底子太差,教员讲的她几乎都听不懂。我和彩珠都暗暗为她着急,想方设法地帮助她,不让她落下,不让她掉队,让她开心、快乐!
  这天,清晨的阳光洒在院落里。金玥在窗下洗脸,秀儿拿着脸盆出来,金玥说:“今天休息,你不多睡会儿,这么早起来干吗?”
  秀儿说:“俺睡不实着,不如早点起来。哎,金玥姐不是说咱们今天去看彩珠姐吗?”
  金玥说:“是啊,待会儿收拾完了咱们就走。”
  金玥梳理好头发,秀儿进来问:“俺洗完了。这就走吗?”
  金玥说:“急什么,怎么也得收拾利索了。”说着把秀儿拉到身边,帮她梳理了一下头发。
  秀儿说:“金玥姐,你咋总是这么干净,脸总是白晶晶、香喷喷的。听俺娘说原来皇上身边的娘娘,浑身都是香的,你该不是那娘娘家的人吧?”
  金玥说:“傻丫头,那是个传说。讲卫生是咱们最基本的,因为你是医生,又是女孩子,连个人卫生都搞不好,怎么面对病人呢?我洗脸用的是香皂,所以身上香。”
  秀儿说:“俺从小就用猪胰子洗脸,不知道啥是香皂。”
  金玥站起来,拿出那半块香皂:“给,你也用用吧。”
  秀儿闻了闻说:“真香,俺可舍不得用。等俺长大了也天天用香皂洗脸。”
  金玥说:“好啊,女孩子嘛,干干净净的才漂亮,是吧?来,看你的指甲都长长了,我给你剪剪。”说着拿出指甲刀,给秀儿认真修剪起来。
  秀儿问:“这东西叫啥?”
  金玥说:“它叫指甲刀,是专门用来剪指甲的。”
  秀儿说:“就你行。剪指甲还有专门的刀啊。俺在家一把剪子啥都干了,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究。”
  金玥说:“什么城里人乡下人,都是革命队伍里的人,咱们是一家人。是吧?”
  秀儿说:“不一样。耿连长他们为什么总说俺是地方的,蛋子和俺就是为了和你们一样才来参军的。”
  金玥说:“你参军就是为了不当地方的啊?那可就错了,参军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打鬼子,为乡亲们报仇。”
  秀儿说:“当然是为了打鬼子。可到了这儿,整天价都是学习、看书,听教员讲课。连枪都摸不着,俺拿啥打鬼子呀?”
  金玥说:“你学习了知识,为战士们服务,抢救战友的生命,不是跟打鬼子一样吗?好了,要学的革命道理多了,一句话,干什么就要努力干好什么,那才是真正的革命战士。听懂了吗?哎,秀儿,天这么凉,你怎么不穿袜子?”秀儿说:“俺嫌麻烦,再说俺打小就不穿,省了。”
  金玥说:“不对吧,我看你是省的洗了。就是手懒,是不是?”秀而不好意思地笑了:“就你行。”
  秀儿注视着金玥正专注地为她剪着指甲的样子,“嗤”地笑了。金玥抬起头来问:“又笑什么?傻丫头。”
  秀儿神秘地说:“姐,俺告诉你一个秘密。”
  金玥漫不经心地说:“小丫头片子,你能有什么秘密?”
  秀儿说:“不是俺,是三升他们。在赤崖口的时候,他们偷偷闻过你的毛巾。”
  金玥不解地问:“毛巾?闻毛巾干什么?”
  秀儿说:“三升他们说,金大夫的毛巾总是白净净的,上面还香喷喷的,闻着特舒坦。”
  金玥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秀儿说:“当然是让俺逮着了。他还不让俺告诉别人,怕人知道了笑话。”
  金玥笑着说:“这个臭小子看着憨憨实实的,也这么坏。”秀儿接着说:“他还说你为啥那么聪明,啥事都那么多主意。俺问他为啥,他说说了谁也不能告诉。”金玥问:“他是怎么说的?”秀儿笑着说:“他说你,种儿好。小时候肯定吃了聪明药了。”金玥咯咯笑着说:“这个三升,没看出来,一肚子坏水儿呢。”
  秀儿辩解道:“要说他也不算坏,他还给过俺好几个菜包子呢。”
  金玥说:“噢。原来你是被他收买了,小汉奸。”
  秀儿说:“俺才不是呢。”
  金玥说:“就是,你就是。”
  秀儿辩解道:“吃他几个包子就成汉奸了,冤枉死俺了。”
  金玥说:“一点儿都不冤。”看着秀儿窘迫的样子,笑着说:“就是。”便咯咯笑起来。
  金玥带着秀儿走出村,秀儿指着一个卖风车的架子问:“姐,你看那是啥?转起来真好玩。”
  金玥说:“好玩吗?那是风车。”
  金玥向卖风车的老汉买了一只风车,递给秀儿。秀儿仔细看了看,举着它跑了几步,风车随着风呼啦啦地转起来。秀儿高兴地说:“真好玩。”说着又跑起来,边跑边唱:“小凳子,四条腿,俺给奶奶嗑瓜子。奶奶嫌俺脏,俺给奶奶做面汤,汤里放点油,奶奶乐得直点头。”
  金玥看到秀儿这么开心,笑着喊道:“秀儿,慢点儿,别摔着。”她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瞥见一家货郎担子上露出的两块花布,她走到近前拿起花布仔细端详着。这虽说是块粗布,可蓝底上撒着蛋黄淡粉的小碎花,有一种朴素清淡的美。金玥用手轻轻抚摸着花布,拉开距离,又似一块大地上的绚丽斑点,爱花、爱美是女孩子特有的天性,正当金玥爱不释手的时候,秀儿跑回来了,她喊着:“姐,你干啥呢?快走哇。”金玥“喔”地应了一声,把美好的心境拉回到现实,她放下花布不情愿地说:“你瞎嚷嚷什么呀?走吧。”
  两个人说笑着跑在乡村的小道上。秀儿一会儿就累了,擦着汗直喘。金玥把帽子给她戴上,说:“出了一头汗,可别感冒了,要是感冒了非在你屁股上多打几针。”秀儿一躲闪,没注意脚下有块石头,“噗”地一下趴在路边的水渠里,幸亏沟里有干草,落叶很多,总算没摔着,弄了一身土。秀儿捡起风车,撅着嘴说:“姐,你看风车摔坏了。”
  金玥边为她拍打身上的土边说:“风车坏了没事,人没摔坏就行了,撅起屁股来。”替她拍打着身上的土。忽然,金玥咯咯笑起来。秀儿不解地问:“姐,有啥好笑的,笑啥呢?”
  金玥止住笑说:“你是不是把裤子穿反了?”
  秀儿说:“没有啊。还说哪,这裤子跟俺娘做的不一样,还开了个口子,俺打小就没穿过有口子的裤子。”
  金玥说:“那叫开衩儿。傻丫头,你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秀儿说:“要不你们穷讲究多呢,是为了拉屎方便呗。要不口子咋放在后边呢。”
  金玥笑得腰都弯了:“傻丫头,那是为了穿着方便,咱们军队都是一样的服装,还没听说过谁把开衩儿放在后边的呢。”
  秀而不好意思地说:“姐,俺回去换回来不就得了,哎,你千万别跟别的姐姐说啊,她们又该笑话俺了。特别是那个淑媛。”
  金玥问:“淑媛怎么啦,她欺负你了?”秀儿说:“反正她看不起俺,说俺吃饭声音太大,像呱唧嘴的大嘴蛤蟆。她还给俺起外号,叫俺土豆。”
  金玥说:“是吗?我不会告诉她们的。咱们队伍的人来自四面八方,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都不一样,淑媛在家娇生惯养惯了,刚来的时候,饭都等着别人端,现在已经改变多了。有什么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想啊,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齐呢。臭丫头,心眼子倒不少,姐姐给你起个日本名字吧,叫小心眼子。”
  秀儿说:“俺叫云秀,咋成眼子啦?”金玥笑道:“傻丫头,你眼睛太小,应该多吃点胡萝卜。”秀儿眨着眼问:“俺多吃胡萝卜,眼睛就会好看吗?”金玥说:“当然了。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兔子戴眼镜啊?”秀儿笑着说:“坏姐姐,又跟俺闹。”说着来抓金玥。金玥止住笑说:“好了,不跟你闹了,咱俩看谁跑得快。看见前边那棵大树了吗?看谁先到,一、二、三,开始!”
  秀儿在金玥身后喊着:“人家还没站好就跑,姐姐耍赖。”
  饼子顺着一堵土坯墙滑落下来,四下张望了一下,轻轻敲击三下院墙,一副农民打扮的李老铁和一个武工队员从墙上翻过来。老铁压着嗓子问:“怎么样?”饼子说:“没发现情况。”老铁说了声:“走。”几个人溜着墙根朝前走去,来到了路口的拐角,饼子探头看了看,回头对老铁说:“岗哨还没撤,靠不过去。”老铁不甘心地伸过头,看到富贵家门口来回溜达着几个伪军。老铁回过身子说:“不能硬闯。走,到前面镇子里再想想办法。”几个人转身往回走去。
  柳林镇一家不大的饭馆,老铁和饼子闪身进去,留下一个队员在门口放哨。老铁落了座,伙计赶过来问:“二位,吃点什么?”老铁说:“两份炒饼,来壶醋,再加两头蒜。”伙计说:“得了,不过咱家的炒饼味比较淡,二位再加点盐(严)。”老铁笑笑说:“掌柜的想得真周到。”
  伙计走了,老铁环顾了一下四周,屋里都是普通客人,只有靠墙角的桌子旁坐着四个伪军,刚上了两个凉菜,伪军们喝的正起劲。只听一个伪军说:“难得一聚,这两天把老子都累吐血了。”另一个说:“唉,这群狗日的,自个儿把人丢了,让咱们挖地三尺,把老子累得腿都转筋了。”一个胖子说:“咱们上哪儿找去,弄不好又挨顿黑枪,再不济还得把命搭上。”一个瘦子说:“唉,你们就知足吧。那天要不是小队长和太君斗气,咱跟着他们一块儿走,不定又死几个垫背的呢。”胖子说:“听说半道杀出来的是吕正操的人马。嘿,一色的镜面匣子,还有英国造的冲锋枪,一顿突突,把皇军都打窜了。让咱们赶上,那不是白给吗?来,喝!”瘦子放下筷子吆喝道:“掌柜的,再送俩菜。这破玩意儿,让老子咋下酒哇?”伙计正为难,老铁冲他使了个眼色,伙计说:“老总辛苦了。俺们老板说了,一准加俩菜,得了就给您上。”
  胖子说:“这才叫识相,快点儿啊。”瘦子说:“听说小队长这几天也不好过,皇军把他审了个底儿掉,还挨了揍呢。”胖子吃了口菜说:“嫌他和皇军争花姑娘,又撒气不跟皇军一块行动。”瘦子悄声说:“听说,那几个丫头里有八路军,手里有家伙,小队长当初左拦右挡的,皇军当然怀疑他跟八路有勾结。所以,没好果子吃。”一个伪军说:“娘的,皇军也太欺负人了,兴你抓咱的花姑娘,就不许咱们和花姑娘来往,这差事,真他娘不是人干的活儿。”胖子说:“兄弟,小声点儿,让人听见了,还不把你咔嚓喽。”瘦子说:“唉,咱也得留点儿后手,听说这武工队也活动得挺凶。前些日子,刘村的保长向皇军报告了一个八路的伤员,没两天就见阎王爷去了。这年头,咱们是快活一天算一天。”
  老铁和饼子边吃炒饼,边仔细听着伪军们的谈话。觉得差不多了,便和伙计结了账,匆匆离开饭店。几个人在街上走着,饼子说:“队长,看来文工队的同志是让咱们的人给救啦。”老铁说:“但愿是咱们的人,回去马上打听一下。”正说着,一个队员凑过来说:“队长,又有大队的鬼子出动了。”他们忙闪到街道旁的胡同里,向外观察着,一队队鬼子正从街上走过。他们要去哪儿呢?老铁紧锁眉头思虑着。
  和平医院病房里,护士正给彩珠吃药。秀儿飞一样地跑进来,一下子抱住彩珠的脖子,叫着:“彩珠姐。”彩珠没防备,被冲倒在床上,说:“臭丫头,吓了姐姐一大跳。快起来。”
  秀儿抱着她说:“就不,俺想死你啦。”
  护士笑着说:“看你们亲的,快坐起来说说话吧。”又嘱咐彩珠:“记着把药吃了。”说着转身走出屋去。
  金玥跟着走近来,坐在彩珠床边说:“怎么样,好点了吗?”
  彩珠说:“好多了。就是大夫不让出院,非要巩固、巩固。整天躺在这,简直把人骨头都躺酥了,真憋死人了。哎,金玥,课堂笔记带来了吗?”金玥从挎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彩珠:“我要是忘了带,你还不把我撵回去。彩珠,你也别太心急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养伤。这是命令!”
  秀儿说:“彩珠姐,你在这多好,不用学这个背那个的。不用听教员念经似的没完没了的讲。真的,讲的俺脑仁都快炸了。”
  金玥说:“一下课你就撒欢,一上课你就打蔫儿,贪玩。回头你没事儿站墙根好好琢磨琢磨,这样下去行吗?还有,教员上课的时候,你不能睡觉。”
  秀儿一歪脑袋,说:“俺能睡着,要是你们不吵吵那么厉害的话。”
  金玥说:“臭丫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耗费了我多少脑细胞啊。”
  彩珠说:“今天正好,咱们一块复习一下。金玥你来提问,我们俩回答。好吗,秀儿?”
  秀儿说:“哎呀,好不容易休息,又学呀?再学俺脑子就累出毛病来了。倒霉。”
  金玥翻开讲义问:“呼吸系统由呼吸道、肺和胸膜组成。呼吸道都包括哪些?秀儿先说。”
  秀儿挠了挠脑袋,支支吾吾地说:“呼吸道,呼吸道,包括鼻子和嘴。完了。”金玥说:“不准确,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秀儿说:“还有,因为鼻子和嘴都能出气,是呼吸的通道,所以叫呼吸道。”
  金玥和彩珠对视了一下,忍住笑。金玥说:“彩珠,你来回答。”
  彩珠答道:“呼吸道包括鼻、咽、喉、气管和支气管,是气体出入肺的通道。由鼻、咽、喉组成上呼吸道,气管、支气管组成下呼吸道。”
  金玥说:“完全正确。秀儿,你瞧你彩珠姐,躺在病床上还在坚持学习,为了不落下课,每次来都要给她带上学习笔记,你怎么就学不进去呢?”
  秀儿说:“俺也想学,可能是讲义有问题。啥事儿一句话说清不就完了,非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呼吸道有啥病开药就行了。还什么咽的、喉的,伤风就伤风呗,非叫感冒,感冒是啥意思?天冷了赶紧戴棉帽,天热了戴草帽,没听说过啥天戴感冒的。你说是吧?”
  金玥笑笑说:“呵,歪理邪说,别够不着房檐就嫌地矮,你这小脑瓜东西还不少呢。被子里的棉絮,一套一套的,就是用不到正经地方,得改过来。”
  秀儿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俺改过来太难了。俺怕。”
  金玥说:“怕什么,怕用脑子。我问你,咱们打伏击的时候,面对那么多敌人,你咋不怕呢?”
  秀儿说:“他们是汉奸。为了消灭他们,当然不怕啦。”
  金玥说:“是啊,学习上的困难也一样,要像消灭敌人那样消灭它,你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夫,才能给更多的人治病。”
  秀儿说:“俺打仗不怕。俺天生就喜欢舞刀弄枪的,一见笔杆子就头疼。整天价听讲,记笔记,做作业,不是一会子事儿。俺们村有个劁猪的,一个大字都不认识,干活那叫利落。俺想学点儿简单的,给伤员换个药,打个针就行了,学别的太难,太复杂了俺可受不了。”
  彩珠说:“难并不可怕,你不怕它,它就怕你。没听俗话说,困难就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嘛。不信你试试,你每天按讲义把主要内容背下来,像背歌谣一样。”
  秀儿说:“就你行。它可不是歌谣啊,咽、喉在哪也闹不清,不好记。”
  金玥说:“真笨。你照猫画虎也能比划出来呀!”
  秀儿一歪脖子说:“俺照着猫画猫,老动,咋比划呀?俺只能照着屎壳郎画药丸子。”
  金玥说:“呸,屎壳郎有那么圆吗?它还有小爪呢。”
  彩珠想了想说:“这样你看行不行?”
  金玥指着秀儿的鼻子说:“鼻、咽、喉,张嘴,气管,支气管,凑合吧?”
  秀儿说:“这还差不离儿。”她指着金玥练着:“鼻、咽、喉,张嘴,气管,支气管。哈,俺记下来了。”
  彩珠拉过秀儿的手说:“来,咱们拍拍手,不要看实物,来。鼻、咽、喉,”——“啪啪”,“张嘴,气管,支气管……”
  白煜始终没弄明白是什么人把她们救下来的。几个筋疲力尽的姑娘,被这伙农民打扮的人搀着,架着急匆匆地在芦苇塘里转着圈子,一路上谁也顾不上说什么,只是匆匆地赶路。在芦苇塘深处有几条船接应他们,把他们送到苇塘对岸,队伍又匆匆走了一段路,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走进一个村子,把她们安置到一户人家,这伙人便四散着消失了。
  这家大嫂端上一碗开水,又累又渴、惊魂未定的四个姑娘边吹着边大口的喝着。大嫂笑着说:“别急,可别烫着,待会儿饭得了,咱们吃点东西。”不一会儿,饭端上来,姑娘们谁也不客气,很快把饭菜打扫一空。肚子里有了食,恢复元气的白煜问大嫂:“这是啥村,刚才和我们一起来的人们都上哪儿去了?”大嫂说:“咱这是衡水武强的宋庄,跟你们一起来的人是游击队的。哎,你们不是一块儿的吗?”金瑛刚要开口,白煜碰了她一下,抢着说:“俺们是史家庄的,走亲戚让鬼子给缠住了,正巧碰上游击队才跑出来。”大嫂叹了口气说:“这年月,兵荒马乱的还是少串亲戚,碰上鬼子和二狗子跟畜类似的,千万得小心呢。”白煜说:“俺们也没想到,看来以后还真得留点儿神。”大嫂见金瑛、二妞直打盹,便说:“闺女,你们先歇歇吧,跑了一天也怪累的。”大嫂出屋放下门帘。
  白煜推推金瑛她们说:“先别睡,这游击队也真够古怪的,把咱们往这一扔,就没人影了,到这会儿也不跟咱们联系。”金瑛说:“人家也累了,明天肯定找咱们。”鸽子也说:“他们也跑了一天的路,肯定是休息了。”白煜问二妞:“你听说过这边有游击队活动吗,他们到过你们村吗?”二妞说:“这俺哪知道啊,俺们村离鬼子炮楼近,鬼子伪军三天两头来,俺连门都不敢出,大人的事就更甭提啦。”白煜说:“我看他们跟咱们武工队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使的装备跟八路军的不大一样,有的咱都没见过。”金瑛说:“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快睡吧,累死我了。”说完伸了个懒腰靠在炕柜上眯上眼睛。白煜疑虑地说:“这里情况不明,咱们不能睡。”她愣了一下,见姑娘们都歪着身子睡着了,也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唉,管它呢,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说完也躺在炕上,呼呼地睡着了。
  这天,学员们参加课外劳动,搓棉签。在每个人面前放着药棉和小木签。大家一边搓着一边说笑着。
  金玥说:“咱们别这么闷着干了,活跃一下,咱们每个人出个节目好不好?”说着,学着林教员的口气讲:“我知道,我讲的课很单调、很枯燥,甚至让个别同学打瞌睡。所以,特别允许你们在讲的不耐烦的时候,低下头来,看看脚丫子,指甲剪干净了没有?”大家哄笑起来。金玥接着说:“所以,特别安排一些生动活泼、提高兴趣、身心愉悦的文艺节目好不好啊?”
  大伙说:“好!”“谁先来?”“金玥。”
  金玥说:“给你们出个主意,倒把我自己赔进去了。我看还是让秀儿先来怎么样?大家欢迎!呱唧呱唧。”大家鼓着掌,秀儿说:“俺不会,俺就会干活,让俺表演也行,谁跟俺比比看谁搓得快。”
  淑媛说:“呵,小耗子打哈欠,口气还挺大。比就比,我先来。一人二十根,谁赢了让输的负责打洗脸水。怎么样?”
  秀儿鼓足勇气说:“怕啥?来就来。”
  两个人坐好,金玥喊了声:“一、二、三,开始!”两个人飞快地取药棉、搓签,秀儿左手揪药棉,右手取签,两手一交叉,一转一捻,一根棉签就搓好了。淑媛有点儿手忙脚乱,药棉揪的不是大了,就是小了,总是揪不匀实。正心急,秀儿已经搓完了。
  大家欢呼道:“秀儿赢了!”
  雪梅说:“那该怎么办?”
  大家说:“淑媛给秀儿打洗脸水。”
  淑媛毫不示弱地说:“不公平。咱比点难的,不比这个,咱俩比背药名怎么样?”
  肖晓妹说:“淑媛,这样不行。你学多长时间了,秀儿刚来几天呢,用你的强项和人家弱项比,更不公平,赢了也不算。”
  淑媛生气地说:“你算哪庙的和尚,话还嫌少啊。”
  肖晓妹不服气地说:“我怎么了,说你几句不行啊?”
  雪梅说:“反正有人该说不该说的话太多了。”
  金玥忙说:“出边了,出格啦。你们还做不做游戏?不像话。”
  淑媛说:“话得看谁说了。哎,秀儿,咱们比朗诵诗怎么样?”金玥鼓励秀儿说:“秀儿,别怕,把我刚教你的诗和她比比,肯定差不了。”秀儿鼓足勇气说:“行。”问淑媛:“谁先来?”淑媛说:“当然你先来了,你小,不让你点儿还行?来吧。”秀儿站起身来支吾着憋红了脸。金玥说:“没事儿秀儿,拿出打鬼子的劲头来。”秀儿憋了半天,开口念道:“床前明月光,咦,是地上霜……”大火被逗得前仰后合。淑媛笑着说:“哎呀,笑死了,把姨都叫来了,回头再把你姥姥也念出来,那才……”金玥碰了她一下,说:“淑媛,你看秀儿都生气了,你多大了,怎么不知道让着她,快道歉。”
  淑媛止住笑说:“好了,小妹妹,怪我不好,以后让着你,别生气啦。”
  秀儿一撅嘴说:“谁生气了,谁生气谁是小日本。”
  淑媛说:“生气就成小日本了,为什么?”
  秀儿说:“叫啥,小心眼子。”
  淑媛说:“嘿,你这玩意儿学得倒快,你师傅啥时候收你为徒了,都成入室弟子啦。”
  秀儿说:“啥师傅,还八戒呢!”
  淑媛说:“金玥呗。她不是你师傅吗?”
  大伙七嘴八舌地对金玥说:“你什么时候也教教我们呢,把你的浮想联翩,分给大家点儿。”雪梅说:“哎,听说你在没有药的情况下,用土办法为伤员治病,给我们也传授传授,让我们也增长点儿知识。”
  秀儿得意地说:“俺姐可不简单。俺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大伙都叫她是神医。”
  金玥说:“别瞎说了,我可没那么‘神’。我也是老和尚吹管子,不懂滴(笛)。”
  雪梅说:“呵,还挺保守。拿着麦秸秆吹火,也太小气了。”
  金玥说:“不是不传,只是我知道的太少,等遇到情况我会告诉你们的。”
  雪梅说:“行,别人就免了啊,我可是你的入室弟子啦。师傅,徒儿这厢有礼了。”
  淑媛说:“呵,就你歪道道多,学会吃独食儿了。哎,节目该谁出了?谁说停就停了。”
  金玥说:“还不是你打岔打的。我看让咱们名媛来段京剧怎么样?”
  淑媛说:“咱知道大小,怎么也得‘组副’先来吧?你来了我就来。”
  秀儿说:“姐,你就先来吧。”
  金玥点点头说:“好吧,我说一段绕口令。我说完,你们一个人说一遍,越快越好。听好了:小梁上山去放羊,草堆冲出一只狼。狼撵羊,羊躲狼,小梁打狼护小羊,小梁护羊来打狼,终于打跑狼护住羊,打狼护羊美名扬。”大家鼓掌。金玥说:“好。头一个淑媛说。”
  淑媛说:“这还不是老太太上鸡窝,简单(捡蛋)。你们听好了:小梁上山去放羊,草堆冲出一只狼。狼撵羊,羊躲狼,小娘打狼护小羊,小娘护狼来打娘……”大伙哄笑着。
  金玥说:“好,淑媛输了。咱们按老规矩,弹脑奔儿。”
  大家一拥而上。淑媛护着头叫着:“小点儿劲,手下留情啊。我这脑细胞让你们打死多了,我可成残废了,到时候你们还得喂我吃喝。”小雨说:“呵,大小姐的架子又摆上了,喂你吃喝,还端屎端尿呢!就冲你这个劲儿,就该狠狠地弹。”淑媛哀求道:“小点儿劲行吗?回头我请你吃烤白薯。”大伙嚷着:“得了吧你,弹了再说。”
  “呵,这么热闹,干啥呢?”大伙正嬉闹着,闻声静了下来。潘俊娥站在大伙面前。大家都愣了一下,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潘俊娥说:“咋不闹了,看俺给你们带啥来了?”接着把花生倒在石台上。
  “花生。”秀儿说。
  潘俊娥看了她一眼:“哎,啥花生?这叫长果儿,你是……”
  金玥说:“她是刚来的,叫李云秀。”
  潘俊娥说:“哦。都别愣着啦,尝尝俺们冀中平原的沙地长果儿。来,大家吃啊。”
  大家纷纷剥着花生吃着,秀儿边嚼边说:“真香。”淑媛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指导员安怡的房间,油灯下大家围坐在一起,正在召开支部委员会。安怡放下手中的材料说:“刚才介绍了以上几位同志平时的表现,尤其是在这次反‘扫荡’战斗中,她们经历的艰难困苦,甚至是生死的考验。根据她们的申请,同意接纳以上同志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好,我们举手表决。同意的请举手。”
  大家纷纷举起右手。潘俊娥环顾四周见大伙都举了手,很不自然地举起手来。
  安怡说:“好,全体通过。下面……”她看到潘俊娥举手便说:“俊娥同志,你说。”
  潘俊娥说:“关于金玥、彩珠等几个同志的入党问题,支部已经通过了,俺也原则上同意。但有些不同的看法,请组织上认真考虑。”
  安怡说:“好,你说。”说着拿起笔来准备记录。
  潘俊娥说:“俺只是说说,就别记啦。这几个孩子有很多优点,安怡同志已经说过了。反‘扫荡’胜利了,取得一些荣誉,也不用说了。俺要说的是她们还有很多毛病,比如讲究打扮、浪费水的事,安怡同志也跟俺交换过意见,什么小资产阶级生活作风俺服从安怡同志的意见。俗话说‘优点不说跑不了,缺点不说不得了。’听说在这次反‘扫荡’中,金玥不按医疗规律办事,用树枝代替固定夹板,造成一名伤员骨头歪斜,这要落下终身残废的。同志们!”潘俊娥显得有些激动:“痛心呢,战士拿不起枪来,在战场上要丢性命的。同志们!俺说过多少次,咱们老校长白求恩同志说‘伤员的生命要紧’。说到底还是感情问题、态度问题、思想问题。”
  安怡插话说:“俊娥同志,不要说得这么严重,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
  潘俊娥接着说:“再一个就是打伏击,你的职责是照顾好伤员,又没作战经验。没有给养,可以耐心等待嘛。组织上能丢下你们不管吗?带着伤员去冒险,简直是拿伤员的性命开玩笑。这些都是个人出风头也就是个人英雄主义的表现。当然,造成这些,俺这个干部家属也有责任,平时教育不严,要求不高,今后就得提起注意来。这些意见请组织上考虑,是不是把时间再放得长一点,多观察一段时间,经受组织的考验。不要急于把事儿定死了。”
  安怡平静地说:“我对你的意见也谈点看法。她们护理伤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得到给养,药品全用完了,粮食也没了。可以说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全是靠野菜汤支撑着,金玥、彩珠不等不靠,用偏方和草药为伤员治伤,用树浆、野菜维护伤员的生命,能在这种十分艰苦的条件下找出战胜困难、战胜死亡的办法,成为大伙命名的‘战地发明家’,对一个刚投入前线的城市姑娘来说,实在是不容易的,是值得提倡的。关于打伏击,当时的情况是,如果不打,伤员们就会被饿死。他们打的伏击战不但解决了自己的粮食,对进山‘扫荡’的敌人也是致命的打击。能在学习这么短的时间,两个十几岁的姑娘照顾二十多名伤员共同战斗了近两个月,而且伤员的伤口基本无感染,这不能不说这是个奇迹。我为咱们学校能有这样的战士而感到自豪!”大家鼓起掌来。安怡说:“对这样进步的青年,咱们要尽心关怀她们,爱护她们,让她们感到组织的信任和温暖,让她们成为抗战急需的人才,这才是咱们最重要的职责。”
  潘俊娥说:“俺说不过你,俺总觉得你总像一只老母鸡一样护着他们,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对不对?革命战士嘛,总是哄着、捧着、惯着,这样不好,缺少权威性和原则性,对她入党的事俺保留意见。”
  一个支委说:“对这些青年学生是拉一把还是踩一脚,结果是不一样的。拉一把,他就成长起来了;踩一脚,阻断了他的希望,事情就可能向反面发展。所以,要讲究工作方法。俺同意指导员的意见。”
  安怡和其他几个支委商量了一下,直起腰来说:“好了,那就再延长一段时间。耽误大家休息了,散会吧。”
  潘俊娥说:“指导员,你看,俺一批评你,你就散会。根本不给俺说话的时间嘛。”
  安怡说:“噢,你还没说完?再说天就亮了。”大伙不禁笑着往外走。
  安怡说:“老潘,你抽时间和金玥她们谈谈,多沟通,你会觉得这些姑娘很可爱的。”
  潘俊娥说:“行啊,你这护犊子,是不是想让她做你的干女儿呀?”
  安怡说:“我可没那个福气。等你儿子长大了,说给你当儿媳妇吧。”
  潘俊娥说:“等俺儿子长大了,她们也就成老太婆了。”说着放下手中的笔:“瞧俺这记性,把你的都拿走了。”
  安怡说:“想要就直说,还什么记性不好,你才多大,三十刚出头。”
  潘俊娥说:“俺有这么老吗?今年才二十八。”
  安怡说:“好啊,二十八,一朵花,找婆家,生个娃,种棉花。”
  潘俊娥笑着说:“俺只想工作,婆婆妈妈的事儿,跟俺不沾边。”
  潘俊娥和金玥抬着一小筐核桃放在窗沿下,开始把核桃分成堆。潘俊娥说:“分这么几个核桃还不够忙活的。这玩意儿有啥吃头,砸开还得抠半天,也没啥香味,山里的东西跟俺家乡的长果儿没法比。哎,俺们那的长果儿你说香不?”
  金玥说:“香啊,不过这核桃可是好东西,它营养成分高,还补脑呢。这可是难得的聪明药。”
  潘俊娥说:“是吗?那俺可得多吃点儿,俺脑子不好使,得好好补补。哎,金玥,你说呢?”
  金玥说:“你脑子可不笨,每个人都得补。潘姐,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或是哪做的不好,你就别客气,这也是帮助我啊!”潘俊娥说:“嗨,你今儿个的态度很好,那俺就给你提点要求。这一要尊重领导。咱们在一起工作就要树立俺的威信;这二要积极要求进步,就是多向俺汇报思想;这三要积极靠近组织,就是发现一切对领导有影响的言行要及时汇报。比如,谁议论领导,谁看不起领导,谁又对领导的能力有怀疑,等等吧,要及时跟俺说。”
  金玥迟疑的问:“那不成打小报告啦。”
  潘俊娥说:“这是靠近组织,你既然要加入组织就要成为组织的人啦。组织要掌握每个人的情况,就是要你发现汇报了。”
  金玥说:“我也没什么要汇报的,我觉着大伙都挺好的。”
  潘俊娥说:“你看俺耐心帮助你,你又听不进去。难道就没听过有人在背后议论俺,说俺的不是。你呀,是不是立了功了就有了骄傲情绪了,骄傲就会翘尾巴,就要思想跟不上趟,组织上也不会发展这种人的。”
  金玥怀疑地问:“是这样吗?”
  潘俊娥说:“那当然,只要你积极支持俺的工作,当好俺的助手,加入组织是不成问题的。你看人家肖晓妹,啥事都向俺请示,从不说过头的话,办过头的事儿,夹着尾巴做人,积极靠近组织。你呀,向人家学着点儿。”
  金玥说:“向你汇报是靠近组织吗?”潘俊娥说:“也可以这么说吧,因为俺代表组织嘛。好了,都分好了,一人十五个,还剩五个。这样,咱也不能白辛苦啊,咱俩分了得了。”
  金玥说:“那就都给你吧,你得好好补补。”
  潘俊娥高兴地说:“行,那俺就不客气了。哎,别忘俺跟你说的话,要积极靠近组织。”说着还挤了一下眉眼。正在这时,秀儿跑过来问:“姐,分啥呢?”
  金玥说:“核桃啊。”秀儿急匆匆的挤到金玥身边来,无意间碰了潘俊娥的胳膊一下,“啪嗒”一声从袖口掉下两个核桃,秀儿也没在意,便帮她捡起来递过去。潘俊娥说:“小丫头,别那么毛毛躁躁的,没个姑娘样儿。”说着走了。金玥看得真真切切,明明是又多拿了两个核桃。她叹口气说:“唉,这种人……”
  潘俊娥和我说的话让我感到很迷惑,我不知该怎么做才好。难道围着她转就是靠近组织吗?真把我弄糊涂了。她的做派做法像是让我吃了苍蝇。可跟这样的上级怎么处呢?她自己不是说过吗:她跟我们不一样。我觉得,是一样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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