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3、14
作品名称:踏遍每一寸红尘 作者:日照望乡 发布时间:2016-10-02 15:00:04 字数:3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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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的七个儿子,要是推举最出彩的人尖,非吴老三莫属。吴老三有石匠的硬技能,还能用粗毛刷蘸着各种颜色,在人家的新房的顶棚上画出喜鹊登枝、蝴蝶戏花、游鱼斗波、牡丹显艳的团。吴老三见人不笑不说话,方圆十里的老少爷们没有不夸吴老三的。
可惜吴老三的命运屡遭变故。亲戚恩赏的第一任老婆被自己的亲二哥挖了墙角,到了那辈子算谁的人马还不知道!第二任妻子本是二哥的旧相好,也是过了一家的人才来到吴家,给吴家留下三个女孩,然后伸拳踢脚地闹腾一阵捎上吴家的两个男丁就赴了幽冥。两任老婆现在都在荒郊野外昼夜陪伴着二哥。
吴老三两起两落,让他散了过日子的心劲。他渐渐和村里村外游手好闲的几个二流子耍牌安棍斗吃,正当营生和正轨的活法统统扔到一边。自从吴老三暴打了袁崇英,就基本和吴老大一家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几个小孩相互不答腔别扭一阵后,又互相背着大人偷偷交往。
袁崇英有了新天福后,就不再像过去那样疯疯癫癫了,昼夜不离天福的身边,很像一个称职的母亲。可惜她常常忘记了喂水,一天喂天福饭数次,把那个新天福喂得肚子就像大肚子螳螂。七家的媳妇看着心疼,要抱回家给养几天,被袁崇英抡着棍子撵出了家门。她就偷偷和大哥商量对策,就是把家里能进肚子的东西尽量藏起来,暗地里给那个小孩喂一些碾碎的食母生,偷偷给点水喝。那个大肚子小孩渐渐地见人会笑了。
四家媳妇的娘来了。吴老四结的是姨家亲,他的岳母是吴家兄弟们共同的亲姨。好几层亲戚摞在那里,就都到四家看老人。唯独吴老三不上门。弟兄妯娌就纷纷诉说吴老三的不着调,为了嘴馋和人斗吃差点家去。看他的几个孩子灰头土脸的,还是亲姨疼外甥,说外甥是遭了两伙变故,日子才不当日子过得。要想办法给他捏箍个人口重新撘个家,他就有心思过正当日子了。
众多娘们的嘴就像鸭子泥里捉虾般絮絮聒聒起来。个个说吴老三又老又穷又不照辙印,哪个女人爱跳火坑啊?姨说:“赵钱孙李,各有所喜;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姨又说。“金花配银花,葫芦配南瓜,乌龟瞅绿豆,总有对眼的。”七嘴八舌地酝酿了方案,就由四五两家的媳妇到大鱼庄去求袁崇英的后婆婆给三哥张罗人口。保媒费从二十块一直讲到十六元。不到九天,就有了眉目。有个远嫁东北失了家,留下一窝小孩自己滑溜溜地回了娘家,在娘家待得兄烦弟怨的,只求孬好找家人按下身子就好。于是吴老三三度成家。
吴老三的这个老婆是个阴阳眼,能知道那辈子的喜怒哀乐。她先是看出了吴家的坟地后边有两条水沟,直冲冲对着吴家老祖的坟茔。她说:“水射坟,要死人。”她的嘴像簸箕扇糠,见风就扬。她还说吴老二身边有两个女人打得不可开交,吴老二蒙着头在睡大觉。说得吴老三神经高度紧张,夜夜不敢合眼。妯娌们听了,觉得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就各自回家鹦鹉学舌地和自己的男人说了。娘们的嘴有时风力不小,有几个男人就信了,请了阴阳先生过来鉴定,所说的和吴老三的媳妇说得八九不离十。于是就找到了破解的方法:填平祖坟后边的两条水沟,把祖宗的坟后用黄沙土垫得高高的,分别在两个女人的坟墓旁边钉了几个桃木楔子。人在阳间一时混沌不清不白的,到了那辈子就要分出清楚来。还买了许多红纸烧纸做了供菜放了许多鞭炮,轰轰烈烈地祭祀了祖坟。
说来也奇怪,自从这样大规模地敬奉了大去的吴家人马,首先袁崇英的疯癫基本痊愈。吴老三家的媳妇年龄老大不小了,居然很快上床红。才几个月就身子就笨地不能走动,两腿肿得像个气蛤蟆。就天天推磨磨豆子煮煮菜。后来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起名叫方圆,方正。吴老三的媳妇还断言,要是村子后边的那条土路截断不再穿过行人牲口,这个村子还将出十一对双胞胎。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队长等人的媳妇很快撺掇了自己的男人们照着吴老三媳妇的方案实施。都在期待着自家出双生。
吴老三这个蔫茄子被媳妇儿子们救了。他又刮净自己的胡子拉碴,背起工具箱出去做石匠活。有的村里上了机器魔面磨糊糊,用磨的人少了,他就渐渐转移了方向,背着袋子四乡给人糊天棚画图画,挣得钱比做石匠还多。媳妇在家领着联合大家庭,把苦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都说吴老三的命好,一个媳妇比一个媳妇精明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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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三的日子一旦稳定,吴家各房各就各位过了一段太平日子。忽地有一天五家的媳妇看到一个和自己掉到河里的女儿同样大的孩子,一下子勾起了难受。她去找四家的媳妇诉说悲伤。两个女人同病相怜,互相激励着对方泪流面满,哭得天塌地陷。
悲伤尘埃落定。抽丝拿茧,顺到袁崇英那里是个源头。不是为了那个死天福,两个孩子怎么会沉到水里!说到老家伙,诉不完的偏心。扯到偏心,两个女人擦干眼泪,打起精神,想起曾经听说过的老人的家底。现在袁崇英又有了天福,日子顺风顺水,不像她们,守着一群丫头片子,明天的日子长长的还是团团的没有点数。当务之急是到袁崇英那里把老的那点家底抠出来,大家该拿多少拿多少。好处完全被一家拿去,不公平。
四五两个媳妇就去找了吴老三的老婆。吴老三的老婆生了一对儿子,腰杆子正硬得赛过铁杵,说话很硬朗。三个女人本来已经是满汪的鸭子,三个女人又联系了六七家的女人。别看妯娌们平时嘁嘁喳喳打牙拌舌的,一旦有利益捆绑,她们的认知目标便高度一致。个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迅速集结队伍,携儿带女的,浩浩荡荡一家人到袁崇英那里去评理。
那一天袁崇英正在家里烙白面饼。一个娘们,不年不节地就动用白面,这是有辱名节的事!来时七家的还顾及袁崇英得过疯癫,担心她怕气,还曾一度想打退堂鼓。是其他几个嫂嫂给打着气,她才战胜了自己的恻隐之心。现在看见这个大嫂日子过得平常都能吃白面,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烧没了所有的顾虑。参起战来义无反顾。
六个女人分成两帮,以五比一的悬殊力量,激烈地进行了一场遗产保卫战。袁崇英说没有,赌天咒地说没有;五个妯娌就反驳她编话也不会编。七嘴八舌地质问没有好处她怎么会甘心养着老家伙?袁崇英无言答对,妯娌们以为她理屈词穷,便更加理直气壮地进行全方位地扫荡。一群小孩,也钻锅摸沿地忙活起来。其中,天福钻来爬去地格外卖力。
除了老鼠洞没有掏一掏,角角落落都像水洗过一样干净。这样在东山墙抠的一个碗口粗用来放木棒挂玉米棒子的洞穴里,搜出一个裹缠得严实合缝的布包。层层打开布包,里边有九块银元。
五家的以胜利者的姿态洋洋得意地质问袁崇英“这是什么”?袁崇英有些糊涂起来。她隐隐约约记得是从后婆婆的卧室里抓的银元,又模模糊糊记得是老马让她保管的。但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是不是公公留下的。无论从那里来的这九块银元,今天百嘴百舌也不能讲清楚这笔财富的合法来源。
五个女人胜利了,接下来就是要进行瓜分银元。吴老三媳妇提议每家一块银元,这个方案很公平。于是一个女人一块银元。分掉了六块银元,还有三块银元没有处置。三家的媳妇说,不在的二哥也应该有份。其他几个女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死了怎么分钱啊?
三家的媳妇不慌不忙地说:“人没了他的坟头还在,逢年过节需要添土上坟不是?”众人说是这样。三家的媳妇就再进一步开导其他几个愚钝的女人:“等兄弟们老了没了,谁给老二上坟?不是指望侄子吗?”众女人明白了,老二的那块银元非让老三家拿着不可。没有儿子,以后自己的女儿们出嫁了,老了死了往棺材里抬,还得要靠人家老三家呢。四五六七家没有儿子觉得自惭形秽,没有底气和三嫂竞争。就默许了老二的那块银元归了三家。
还有两块银元没处置。三家的媳妇说:“接下来不用争竞了。”她把两块银元拿在手里,很自然地说:“一块给方圆,一块给方正。就算爷爷给孙子的见面礼。”
五家的嘟囔起来:“人死了见个屁面!这两块银元得我和四嫂一人一块!我们的女儿呀!”这么一说,四家的也就顺势演双簧般地配合五家开始流泪。
三家的媳妇振振有词:“两个女孩子活着也没有她们的份!你看哪家不是一群闺女?闺女能有份吗?”众女人觉得真的没有反驳的充分理由和勇气了。
沉默。沉默出智慧。七家的媳妇说:“那么,天福呢?天福也是男孩,也得分一块啊!”
三家的鄙夷不屑地说:“还不知道是谁家的葫芦种子掉到了苦瓜田里!吴家正宗的孙子只有方圆方正!”
于是那两块银元就理所当然地被吴老三的媳妇收归囊中。临时队伍一哄而散。
突降的侵略者撤走了。锅里的白面饼成了糊碳。
几个女儿们从外边回来,看见袁崇英冷冷地坐在地上。天福愣愣地抱着门框。
袁崇英什么也不说,天福什么也说不清楚,只说白圆圈被几个婶子抢走了。面对一地狼藉,女儿们云里雾里。大的就叫小的去找吴老大。
七家的女儿送回来一块银元。袁崇英没有接,她就扔在杌子上走了。
从那天起,袁崇英就不会笑了。见了人也不再主动笑着打招呼,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村里人在她背后议论纷纷,唾沫满天飞。不久,袁崇英独吞吴家的家产,被妯娌们拿下的故事,就有了多种版本,在十里八里的街头巷尾演说。袁崇英成了名人,她去赶集都有人跟在后边指指点点。
天福九岁那年,袁崇英给他用剪子剪掉了他脑后边的小辫子。她想起小丈夫也是这样的。她端详着天福,恍恍惚惚觉得天福就是小丈夫。
岳家庄的后爹家捎来了信,说是她同母异父的小弟弟定亲,要她一定去喝喜酒。她就忙着洗衣服。一件浅蓝衣服肘弯处已经破了,补了一块黑布,还是用白线缝的,很不好看。七家的说,可以把她的兰花布褂子借她去走亲戚。她就不再为没有出门的衣服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