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9、10
作品名称:踏遍每一寸红尘 作者:日照望乡 发布时间:2016-09-30 16:15:34 字数:3612
9
吴老二钩子一样的眼光,在她身上往肉里死命钩。袁崇英明白过来人的迫切,她是个正派人,绝不给吴老二逮住机会。吴老二钩嫂不成转身去钩三弟妹。三弟妹当初和自己两小无猜,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还是因为自己脸上的烧痕,她就一半从了长辈的安排,和吴老三成了亲。
吴老三是个石匠,走村串户给人凿磨修碾,很多时候吃住在外边。三媳妇没有潘金莲的相貌却有潘金莲的心思,她对吴老二又多少有些喜欢,凉了的被窝就时不时地被吴老二给暖起来。袁崇英给吴老汉送玉米饼子,无意中撞见了这个蹊跷事,就说给公公。公公把袁崇英骂了个半死,说是踢蹬名声的玩意。骂完了,就拿着木棍追打老三家的下蛋母鸡,说鸡不识好歹,老是丢蛋,老三媳妇扑上来救护钱罐子母鸡,被吴老汉狠狠地抽打了几下。吴老二就窜上来护住三弟妹,告诉吴老汉三弟妹肚子里有孩子。吴老汉大骂败家的男女东西,一棍子把吴老二的头打破了。
吴老三回到家里后,吸了一堆旱烟,冷不丁抄起一把凿子,对着自己的脑门狠命一下,也弄了个血流如注。他还要下手,被其他几个弟兄扭住了胳膊,动弹不得。外人过来看究竟,吴老汉就说兄弟之间内讧,不尴不尬地打发走外人,关起门来生自己的气去了。
袁崇英劝吴老三在家守着媳妇,过安稳日子。吴老三却在一个有雾有霜的秋晨,背起自己的工具袋继续走街串巷去了。吴老三的媳妇生了一个女孩,吴老二远远看着就是不得上前。吴老三不回家,吴老三的媳妇的月子也是糊汤寒水。幸亏袁崇英等几个妯娌轮换过去看一眼两眼的,多多少少有个传话的。娘家不好意思登门,就派了个九岁的男孩,拿了四块钱算是来给孩子“绞了头”。
吴老汉天天走坐不离地跟着吴老二,吴老二成了活囚。吴老三的媳妇就经常在半夜哭号,哭声把吴老二折磨得死去活来。吴老二终于在吴老汉沉睡的时候,找了个空隙上吊自杀。
埋葬吴老二那天秋雨霏霏。一群女人嚎了几嗓子,就把吴老二悲喜的人生送往了极乐世界。
等到散去人群后,吴老三的媳妇就不顾秋雨冰凉,不顾身子虚弱,伏在吴老二的坟头,像哭诉自已的命运一样,和秋雨一同哭了一场悲伤。等到众人寻到田野,吴老三的媳妇早已在吴老二的坟头喝药身亡。
吴老三的娘家人这时候出面了。娘见人带了浩浩荡荡人马杀上门来,架着死者游尸体,砸盆砸碗,用发泄给死者报仇。好汉打不出庄,吴家还有六虎兄弟,加上闻讯赶来的同村人,也是乌压压一干人,以几倍于“敌人”的人马迎战。这样草草地混战一场,对方人马个个带伤,本地人马也挂花无数。
死者还被扔到池塘浸泡到发胖。吴老三闻讯回家,目睹了一地惨状,马上鬼哭狼嚎一般。众人被吴老三的悲怆镇住了,纷纷主动罢手。吴老三亲自下水捞起媳妇,双方人马撤离,疗伤,等候政府人员处理。
情殇的人要去天堂,躯体被草草埋葬。
那个在哭声里诞生又在哭声里成长的女孩取名金枝,由袁崇英代为抚养。
小鱼庄的二表妹过得并不舒畅。给三个孩子做后娘,不是一件轻快事。三个小孩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男人又是个偷鸡摸狗的高手,一时间灌下黄连苦透了肚肠。二表妹听到吴老二的死讯,更加悲伤,就偷偷跑到吴老二的坟上哭泣。这样的荒唐还是不小心漏了光。最后以离婚被撵出结束了短暂的婚姻生活。
袁崇英到小鱼庄帮二表妹拾掇东西,正好遇到前婆婆的上门女婿在骂大街。她看见婆婆避在大树后不敢出声,等那个上门女婿骂够了,重新回屋喝闷酒,婆婆才出来和袁崇英相见。婆婆说:“世上的女婿个个是禽兽。”二表妹说是。袁崇英不吱声,她觉得吴老大比禽兽好的多了。
大姑家死活不允许二表妹回娘家,二表妹就找袁崇英暂住。袁崇英想支走二表妹的心思,一点不亚于大姑当初想开脱她。她就拼命撮合二表妹和吴老三。都是歪葫芦命运,苦瓜的境遇,谁也说不上嫌谁。于是二表妹就嫁给了吴老三,和袁崇英做起了妯娌。二表妹抱回金枝,再次做起难做的后娘。
时光荏苒。袁崇英生了一个男孩,生下来就长了八个牙,上下各四个。接生婆说“马齿牙”,妖怪,加上那个男孩的头盖骨没闭合,一鼓一鼓像过过当,这男孩的哭声也像赖猫哭夜。这样的孩子难成人!就都主张不给他饮水喂饭,放在一边任他自生自灭;也不叫袁崇英见孩子,说是见了怕到时候不忍情。四天后,那孩子身上还有热乎劲呢,就被放到谷子秸秆堆里用火焚烧了。袁崇英说要去看看,都拦着不让。她说听到火苗里有哭声。神婆说,那是闹妖。
10
自从那个下生带牙的“妖精”被焚后,吴老汉的六个儿媳妇敞开怀地生,一色全是女孩。奇怪的是,村里其他人家生男孩就像地上钻草一样容易,吴家就像被诅咒或者被施了魔法,男孩子一直躲得远远地。袁崇英一连生了七个女孩,二表妹家加上金枝也有了四个女孩,其他几家五个的六个的,数一数共有39个女孩。每一家的男主人不在家,都是一个活脱脱的女儿国。村里人就打趣,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吴家,说不准谁的儿媳妇,谁的媳妇就在这一群女孩里呢。
吴老汉原先挺直的腰板一下子塌了。点灯熬油地苦了几乎一生,临老不见孙子,真是件水深火热的事。他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整夜整夜地思考是哪里得罪了送子娘娘,往他家送的孩子为何就不能稍微和人家调换一下呢?加上他的老,忽然从一天早上开始,他就谁也不认识了,也没有了羞惭之心,说不上什么时候,赤身裸体就跑到大街上吆喝。神汉巫婆走马灯似的往家里请,该打送的打送了,该祭祀的祭祀了,吴老汉还是动辄光着身子往大街上跑。
儿子们正是拉班子的时候,没有空在家候着。儿媳们也缠在家里,不可能天天紧跟。多亏那群不太叫人待见的女孩们,三五成群跟在吴老汉的后边,成为他的护卫。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大半年。到了那年冬天,天出奇地冷,地上成冰。吴老汉跑出去跌倒了,不省人事。抬回家穿戴起来,说是已经走了。但是不久挺着的腿开始微微颤动,众人大惊,有经验的人说可能要诈尸。
吴老五的岳父是神汉,他到场后说是黑白无常已经带着吴老汉出门了,吴老汉正挣扎着扭头看着自己的床位。魂魄避在床后,恋恋不舍。儿子们说,还是快走好,都享福。听从有经验的人指挥,出去找来了泥砖坯,压到吴老汉的胸口。他开始胸脯还一起一伏,几个儿子就伸把力,死死摁住泥砖坯。吴老汉左腿像是颤了几下,最后就张着嘴不动了。儿子们都松了一口气。
袁崇英伺候过父亲,伺候过老马,她见过父亲假死的时候。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遭到众人的攻击。吴老大干脆叫她闭嘴:“有老爷们,不用女人多嘴。”袁崇英就改了话题,说:“把砖坯好好收着,等咱们老了还得用。”这个话有点重,儿子们有些不忍,就把砖坯从吴老汉的胸口搬下来,用草纸盖了脸。举重的也找齐了,门口竖起了柳枝,柳枝用草纸条缠裹了。哭丧棒,孝衣也弄齐备。孝子们长幼有序地排好队伍,哭天抢地到土地庙送汤。
跪地,哭号。哭着走出家门,在哭着回到家里。长长的队伍,具有穿透力的哭声拧成一股绳,把悲切演绎得无以复加。以致不想掉眼泪,眼泪也会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送葬的队伍回到家里,家里却是另一番样子。吴老汉坐在灵床上,正大口大口啃着那个上供用的红玉苹果。头顶那盏油灯还跳着蓝火苗,油还能撑一阵子。吴老汉看见披麻戴孝的队伍走来,还好奇地问:“谁老了?”
胆子小的腿开始发软,以为传说中的诈尸真的发生在眼前。袁崇英上前端详一阵,叫了声“大大”。吴老汉啃完了苹果,抹抹嘴说:“困了一觉,醒来好饿!”吴老汉不但又还了阳,头脑子还清醒起来。
吴老汉就跟着袁崇英过日子。腿脚好利索,就帮着老大家干活。吴老汉会编荆条筐,编好了袁崇英挑着到集上买。七天一个集,七天就进钱。七个女孩挖野菜,拾柴草,也都很勤快。这让其他几家眼热得很。除了二表妹和袁崇英说着话,四五六七几个媳妇经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怀疑老汉有箱底贴补了老大家。袁崇英生完闷气,干脆说吴老汉还有一大葫芦头银元,好好对他没坏处。几个儿媳妇就往吴老汉身边跑得跟外勤,“大大”叫得更响亮。
袁崇英四十九岁生了一个儿子。这是祖坟冒烟的事,吴老汉古稀之年见到了孙子,拍着手给苍天叩头。大人吃不饱,小孩没有奶喝。听说鲫鱼是催奶的好东西,吴老汉亲自领着四五两家的两个女孩,一个三岁,一个五岁,到村西的深沟里捉鱼。吴老汉太专注于鱼事,忽略了三岁五岁的堂姐妹俩。小姐妹掉到深坑里,吴老汉踉踉跄跄扑过去救助,结果祖孙三人都没上来。
为了一个带把的,搭上一老两小三命。四五两家和袁崇英算是结了仇口。吴老四的媳妇是姨家亲,亲戚有点向,说有个男孩撑乎门户总是好的,所以老四家闹得不十分凶;老五家丢了小四,五岁的孩子都会烧水喂鸡了,中用的人了啊,这就样没了多心疼,天天在门口叫骂。袁崇英就叫二表妹到城里一趟,去找庄玉镯和老马。二表妹把孩子往袁崇英家一堆,就起身去了城里。傍晚二表妹回来,带回两个瓷瓶奶粉。二表妹说:“庄玉镯已经不在老马家了,她走了。”袁崇英就和二表妹说了一阵老马,还说了老马的善良,老马的孤独,当然呢,也说了老马的病。
从呱呱坠地就受诅咒。但是在爹娘姐姐们的娇宠下,袁崇英的儿子天福一天天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