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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天理难容首恶人之一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6-09-28 18:52:43      字数:5465

  丁玘得家丁禀告,说是府门外有个贺姓士子求见。仔细一问,家丁回道:“……二十出头,三十不到,佩剑乘马,风度翩翩……”
  丁玘思来想去,自己认识的贺姓士子,除却贺振,别无他人,十有八九是这小子!未免想起自己为了小妹宁儿而委曲求全,这小子却叫自己一再碰壁,一番好心偏就弄得两头不讨好。这小子既然送上门来,乐得拿这小子出出气。自言自语道:“哈哈……这叫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这丁玘倒也有趣,老丁家火烧眉毛了,他偏还不忘意气用事,只想着自己扳回面子,却不知他那个不好惹的小妹,尚有小妹背后的靠山,给不给他这个面子。
  好在他丁玘文才虽不出众,却也有过拜师学文。尤其他心知肚明,贺振这小子可是小妹倾心之人,如今已与小妹……揶揄几句无妨,恶言相向不可。遂亲自迎出府门外,偏又装作诧异道:“我道贵客是谁,原来贺公子光临!只是贺公子遽然屈尊驾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我老丁家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了……”满嘴巴不阴不阳,看架势,似乎并不打算请这贵客进门。
  他二人,数年未见,丁玘似乎并无多大长进。贺振却已今非昔比,早看出这位大舅兄眼睛里那点自以为是的狡黠,偏偏装作懵懂道:“振……来得冒昧,想求见宁儿一面,不知……”点到为止,也算不卑不亢。
  他老丁家上下,唯丁武、丁宁父女二人知晓贺振身世。丁玘已成局外之人,偏还自以为是横生枝节。却不曾料到这贺振或许不谙世情,又或许装呆充愣——放着个如假包换的舅兄,不恭恭敬敬施礼道歉也就罢了,竟然“见宁儿一面”说得轻松,也太目中无人了。丁玘面子未曾扳回,反倒弄得自己台阶难下,一时里气不过,索性难一难这小子道:“求见宁儿?宁儿不是找你贺公子去了吗?我还当你这是同了宁儿回门来了……你‘不知’自然是不知宁儿近况如何,你来问我?我正欲问你呐!”
  要说贺振,几曾看重过自己前朝皇子身份?又何来目中无人?只怪这位大舅兄乍一见面便自顾自不三不四一番揶揄不能自己,贺振即便有心毕恭毕敬,也一无着力之处。好在丁玘忘乎所以话多有失——“我还当你这是同了宁儿回门来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既已道出“你贺振与我小妹那点事,当我这大舅兄不知么?”偏又做张做智欲盖弥彰。贺振本不是个一本正经之人,大舅兄既然欲寻开心,贺振乐得奉陪道:“这……宁儿果真不曾回家来么?你我这就别过——找着宁儿,我会与她一道回来。”说罢掉转马头便欲离去。
  丁玘做梦也未曾料到自己欲扳回面子竟然弄巧成拙,贺振他如若真个“找着宁儿,我会与她一道回来”,他这一去,还能回得来么?自己这一弄巧成拙扳不回面子事小,坏了小妹终身大事,这大事——贺振来了的消息,片刻过后老爷子与小妹便会得知。到那时,一个朝自己讨要娇客,一个朝自己讨要夫婿……还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有心矮下身段,承认自己有失分寸说了假话,再将这小子请进门去。怎奈一时里不知如何开口来得合适,正“你……我……这……那……”不是个头处,背后有人大声道:“振儿留步。”
  原来,家丁进内禀告“有人求见”,因是丁老爷子正与爱女谈心,只得先去禀告大少爷再讲。不过老爷子那里却也不敢马虎,遂又回转了去侍立于老爷子卧室外。幸而未过多久,老爷子处便就得空。丁武一听府门外来了个贺姓士子,来不及想一想便认定是女婿到了。要说丁武他富甲一方,且是贺振的泰山老大人,本不该屈尊到倒屣而迎的。只是这贺振原本的姓氏虽已式微,却犹自不可轻视。丁武更自爱女口中得知司马振人品出众才智超凡,如此个乘龙快婿,丁武亲自出迎非但不曾屈尊,反倒有少许攀龙附凤之意。
  丁武这一亲自出迎迎得好,女儿那里固然会得感念爹爹舐犊情深,儿子这里也会免却自讨的尴尬。而丁玘朝着贺振不三不四一番揶揄,丁老爷子恰好听得清清楚楚,未免心生不满,好在他以为这是丁玘在为宁儿出气。然而,这小子老是忘了适可而止,实在有欠长进。倘然换作往日,丁老爷子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不过当着娇客之面,却不可不给儿子留些许面子。仅只瞪了丁玘一眼,还是留住娇客要紧。
  贺振既已明白宁儿就在府中,如何会得真个一走了之?贺振料定丁玘绝不会放走自己,却未曾料到留自己者另有其人,且开口便是“振儿留步”……现如今,能如此称呼自己之人,除却千里之外的莲儿,再就是姑苏营阳王府茂英阿姐。当然,这丁府里倒是亦有一娇娃叫过自己“振儿”,只是此人之声听得出其是个男子,且年岁很是不轻了。贺振不敢怠慢,掉转马头来,只见一人虽已须发花白,却颀伟精神,不怒而威。
  贺振知晓这是宁儿她爹爹迎出来了,只这一声“振儿”,便听得出丁老爷子已将宁儿的终身交与了自己。贺振原本的些许忐忐烟消云散,连忙下马施礼道:“小侄贺振,拜见世伯。”贺振与丁宁毕竟未有婚约,这一礼施得合情合理,其实又高抬了老丁家身价。丁武本是商贾出身,能不明白这一道理?虽不至于受宠若惊,却也有如春风拂面。再又见这贺振金相玉质玉树临风……难怪宁儿为了他海枯石烂痴情不改。丁武哈哈大笑道:“好,好!这都到了家了,却不家里头去,怎就在这大门外磨磨蹭蹭的,这算是哪一门子礼数?”并又扭头瞪了儿子一眼道,“还不快快吩咐家人大开正门相迎……”
  这丁武虽是个商贾,且是个武林中人,却能明白女儿女婿久别重逢,知心话定然欲尽情倾诉。将贺振送至丁宁闺阁,虽有心多陪陪这东床快婿,怎奈煞风景处那叫画蛇添足。况且司马振一来,丁武他得从速叫人择吉为女儿女婿补个合卺之礼。尽管他老丁家并非书香门第,礼仪上无太多讲究。可在这晋阳地界,也算赫赫有名,倘若“老丁家千金未婚有孕……”传了开来,可不是有面子的事。
  嘉平腊月十六,成酉日。谶曰:黄道大吉毕月乌,纳彩嫁娶福寿绵。
  佳期定于是日,却不是贺振初衷。因是他那莲儿再三关照他,务必同了宁儿一道回到阳羡……怎奈丁宁自分“学不来莲儿姐那豁达大度,与其自己为难自己,还不如一南一北各得其所,各安天命亲眷远里香”。
  贺振拗不过丁宁,自然唯有任由老丁家折腾去。只是他不齿尚在拓跋魏朝廷为官的司马休之后人,仍以“贺振”会见老丁家亲友。而老丁家家大业大,且有令名。如今招了个乘龙快婿,前来恭贺者,无不加倍奉承。又见这贺振风度翩翩,谈吐典雅,都说老丁家结下了金玉良缘。
  俗话道“女婿为半子之靠”,这天上落下个乘龙快婿,非但消了丁武忧虑爱女终身大事一块心病,且叫老丁家屋檐增高三尺,丁老爷子他春风得意可想而知。然而,丁武深知这女婿尽管借用“贺”姓并随养父曾安居于忻州,却已迁徙江南这舍安取危岂非不寻常之人为不寻常之事?因此丁老爷子并不愿贺振太过出名,未免得意在心头,却须收敛于人前。
  偏偏丁武是个性情中人,收敛于人前确乎难为了自己。有道是不平则鸣,失之东隅难免有收之桑榆之念——长子丁玘虽说将近不惑之年,不过即便丁玘他年岁再大,替父分忧,那也义不容辞。
  “你这个混账东西,与人交易,老子我几曾听过你有几句上得了场面叫人心服口服之言?”是日丁玘生意上处置失当,丁老爷子正好趁机放出心头得意收敛之苦,显摆显摆道:“老子看你若想长进,须得矮下身段来,多讨教讨教振儿方为道理。”
  丁老爷子这里倒是总算无所顾忌得意了一回,可丁玘那里却以为没来由受了一顿训斥,嘴上不敢辩解,心里却未免不服——生意场上孰对孰错,全在各自取舍。即便偶尔处置欠妥,似也无须小题大做。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之理?往日里儿子有过连小腿也都水淋淋了,老爷子你并未如此一本正经,今日怎就拿了女婿来一贬一褒,实在有失公允,莫非手心里肉厚了手背之肉便不关痛痒?
  丁玘颇肖其父,也是“直肠子”一根。哪里明白老爷子心里憋着个“得意”,憋得大肠发痒,找上他这个儿子替父分忧,天经地义。更不晓得老爷子要他这个儿子“多讨教讨教振儿”并非贬抑儿子,而是在为儿子脸上涂金——且不说贺振文武兼备当得他丁玘“讨教讨教”,更因贺振原本的至尊身价……这就叫“可怜天下父母心”。
  然而,丁老爷子偏又不知自己这“可怜天下父母心”——心思、心意、心地、心境,看不见,摸不着,反倒会叫误会乘虚而入。丁玘修为尚欠火候,未免以为老爷子这是爱屋及乌偏心于女婿,心生误会自然在情理之中。
  丁玘心生误会,这误会岂敢落在老爷子头上?而贺振当年不买大舅哥面子这笔账,丁玘至今未销。老爷子还又有欠思虑,只图一时里显摆得痛快,无意间为这笔账添上了一大笔利息。这旧账加新账,丁玘又是感性之人,得便处该算则算乐得算。
  有道是疖子生成总要出头,不过丁老爷子在家时,丁玘“疖子”里这包脓再怎么胀得难受,也不敢不忍。好在丁玘心里有数,自己这难受不会胀得太久。果不其然,老爷子终于叫了他去关照道:“……明日一早动身,三五日便回。老子不在家时,家中事事无巨细,桩桩件件用心处分,你责无旁贷。这个家老子迟早得交与你来当,你可要当好了……”
  老爷子老生常谈例行文章,丁玘早已习以为常,自然是应付裕如更多了些许轻松——老爷子这一外出,自己顺理成章当家做主,发泄发泄积郁算一算账无所顾忌——不亦快哉!
  目送老爷子一行绝尘而去,丁玘朝着贺振似笑非笑道:“我说贺公子,你我郎舅二人有缘乱棍打不散。只是大舅哥我实在不明白,贺公子你是如何迷得我那宁儿小妹死去活来的?想必贺公子身怀绝技出神入化,只是总该露一手叫我这个大舅哥见识见识,也不枉了我丁玘当初一回又一回前往忻州提亲,碰钉子碰得无地自容……贺公子总不至于一点不念我这个大舅哥那些许劳苦吧?”
  丁玘旧事重提,且开口“贺公子”,闭口“贺公子”,尽管调侃之意居多,却未免叫贺振觉着气味不正。尤其丁玘话中“贺公子身怀绝技出神入化,只是总该露一手叫我……见识见识……”分明有意较量较量,比试比试。好在当年丁玘忻州提亲,贺振便已看出其心直口快不拘小节,热忱爽朗乃性情中人。因此并不介意道:“区区多蒙岳父错爱,舅兄垂青,得攀高枝实在惭愧得很。怎敢妄称身怀绝技出神入化,在舅兄面前献丑?舅兄文武双全名闻遐迩,就饶了不才罢。”
  他二人这里,郎舅间有来有往话藏机锋,只是一个深藏不露,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丁玘偏还欲罢不能,笑道:“哈……不爽快,不爽快,小妹婿你也太不爽快了——倘若你果真只是个银样镴枪头,又如何英雄救美迷住了我那小妹宁儿?既然身怀绝技,便该指点指点愚钝。这都一家人了,怎可以如此小气?”
  看来这丁玘趁着老爷子外出之机,铁了心欲为难为难贺振。然而,贺振虽说料定这大舅哥讨不到便宜去,却又焉能造次?尽管面对咄咄逼人之势,未免尴尬难堪,好在他贺振素来洒落大度,尤其得顾全宁儿面子,少有不快便已天高气爽,笑道:“看来大舅兄一朝摄政乐得呼风唤雨,似乎意欲遴选贤能量才录用了。只是区区不才,朽木不可雕也,大舅兄何苦垂青无能白费工夫?”
  大门外,本非交谈之所。可丁玘、贺振,郎舅二人一“谦恭”不休,一“谦让”不已,礼尚往来不亦乐乎。冷不防大门里有人出言撮合道:“指点指点便指点指点,振儿尽管当仁不让。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无知空长百岁,能者为师理所当然。”
  出言者丁宁,因有孕在身,送了爹爹出门,她遂止步于门厅,本欲等了贺振一道回转,谁知大哥丁玘无事生非,莫名其妙缠住贺振不三不四。丁宁听得真切恼上心头,虽说她与兄嫂并无龃龉,且视丁玘之妻半嫂半母亦师亦友,然而大哥丁玘自以为长兄为父,往往忘乎所以,阿弟阿妹有了过失全凭自己心境,要么和光同尘,要么矫枉过正……其实难以服人,偏还自鸣得意。丁宁本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未免与大哥常有参商。
  好在兄妹二人尽皆爽朗之人,往往是雨过天晴,从不心存芥蒂。尤其丁宁,明白这个兄长也就是妻子田氏处占不到上风,掉转方位找补些许便宜,却绝非尖酸刻薄,于情于理,未可厚非。且看在大嫂面上,遂时常以和为贵。只是丁玘没来由地也叫贺振受窘,而为了贺振,丁宁历尽艰辛,好不容易得遂心愿,焉能任由丁玘对自己这如意郎君如此无理?忍无可忍处先为贺振缓解尴尬,旋即又道:“既然老丁家丁大公子之言似乎自以为身怀绝技好为人师,振儿大可不必囿于谦谦君子——尽管放开手脚讨教讨教,看看是否庸师误人子弟?大哥是这个意思么?”
  丁宁进一句,出一句,看来这一回丁玘着实惹恼了小妹。要说丁玘其实无意惹得这有孕在身的小妹不快,他仅只打算给贺振些许颜色看看,平一平自己胸中块垒,仅此而已。却不料隔墙有耳,反倒引起小妹误会深了,几句话便断了他丁玘退路。丁玘一时里进退维谷,乱了方寸道:“小,小妹你……你,我……你……他……”
  丁玘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所言何物,丁宁却似乎懂了大哥心声,冷冷道:“哦……,大哥吞吞吐吐,莫非欲叫宁儿为你郎舅二人裁决胜负么?看来大哥非但武功已臻炉火纯青,见地更是今非昔比——你二人一边是宁儿大哥,一边是宁儿夫君,由宁儿我来裁决胜负,自然会得不偏不倚。既然如此,宁儿焉能不听大哥吩咐?唯有勉为其难了。你郎舅二人这就随宁儿后花园去,孰胜孰负无关紧要,倒是明白了自己分量,方知天高地厚。”
  丁玘几曾料到自己竟然是闲则生非,挖了个坑叫自己跳了进去?明明晓得宁儿这小姑奶奶惹不得,偏就昏了头纠缠上她那心尖子夫婿。而自己原本以为——贺振倘然是个识相的,收起他那不卑不亢,从此见着大舅哥恭恭敬敬。若不知趣,便叫他吃些许苦头,明白明白该如何处世为人……谁知非但贺振犹自不明事理,且还惹得小妹宁儿出来护短。她这一自任“裁决”,自己欲不战而屈人遂休想了。虽说凭着自己一套老爷子精心传授的“伏魔十八掌”,教训教训一白面书生只是小菜一碟。然而毕竟是自己挑事,老爷子回来后只恐免不了一顿斥责。只是事已至此,退一步或许能风平浪静,可叫人将自己看成个外强中干的银样镴枪头,日后掌管老丁家又如何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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