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不过，当我对燕子开始模糊与淡忘的时候，生活中的另一些东西又似乎开始回来了——儿时的一些记忆与身边的一些人又开始回到了我的生活中了。
　　高一的暑假里，有一天，当我站在门前的水泥坪里，看到奶奶一个人拄着拐杖从农中的二伯家到我家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奶奶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已经快九十岁的奶奶真的老了，她拄着拐杖行走都是如此之慢，远远地看着，甚至感觉比樊家山上的夕阳坠落的速度都还要慢上一拍。当我恍然想起这些的时候，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世界里只有书中的故事和燕子那个装饰着我幻想的公主了，而把身边最亲的人和身边最真实的生活似乎给忽略掉了，我这才发现我这段人生的过程中似乎丢掉了许多东西。于是，我急急跑到农中去，本来从我家到农中二伯家也就只有几百米的路程，当我从永连叔家的屋檐边看到奶奶时便去接奶奶了。然而，当我跑到奶奶身边的时候奶奶却依旧却离永连叔家才十几二十米的样子。
　　奶奶看到我，依旧还是那副笑容，她笑笑地望着我，把一直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另一只手却拄着那根拐杖。奶奶的拐杖和外公的笛子一样古老，她的拐杖颇有节奏的在农中的大路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奶奶一边走，一边也会很欣慰的抚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着“清儿长大了，我的好孙伢子”之类的话语，而我则总是很少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跟奶奶说些什么，只是听到奶奶和路人的赞扬之声时，心里却也总会忍不住涌起一股兴奋之情。奶奶总是小心翼翼的，等拐杖拄稳了之后她才会迈动她的脚步，几乎可以说是一步一步挪回家的。
　　奶奶依旧还是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要么就是一个人搬张椅子坐在家门前的坪地上，呆呆望着远处的樊家山，还有农中的明兰河。奶奶的这个习惯十多年了一直都没变过，明兰河都已经决堤了，就连我家门前的坪也都已经开裂，有些地方也已破败不堪了，可奶奶的习惯却依旧都没有改变。
　　我把奶奶接回家之后，奶奶便从大厅中又搬出了一张椅子，在门前的坪地里坐了下来。那时的太阳已经落到了山的另一面去了，天空也渐渐的只剩下一片灰色，黑夜已经越来越靠近了。这时，二伯提着奶奶的行李过来了，他急匆匆地跑过来，一副甚是着急的表情：“妈，你怎么又一个人过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永连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过来弟这边了。”
　　“没事咧，这不还有清儿去接了我嘛！”奶奶从失神中回过神对二伯说道。
　　“唉，你也真是。”二伯一边抱怨着，一边把奶奶的行李放进了里屋。
　　这时，母亲也刚好端上了饭菜，于是便又强留着二伯在这里吃饭。二伯也是半推半就，他嘴里一边说着我吃恰（吃）了饭了哩，一边又在我们桌上瞧着，当是看到茶壶边那个白色瓷瓶的时候，他忍不住咽了口水。
　　母亲看到了，便笑了笑：“呷了也还可以呷一点嘛，喝点酒又能占你多少的胃，是啵？”说完，便又去厨房碗柜拿酒杯去了。
　　二伯便在椅子上坐了起来，望着母亲嘿嘿的笑着。才没两杯酒下肚，二伯便又夸夸其谈起来了。当然又是聊一些时事了，而清水村现在的时事自然是那洪源挖金的事情了。不过洪源挖金的事却也没有之前那么火热了，但是关于洪源挖金的种种传言依旧还是会不断的传来。
　　“弟啊，跟你说，这次可是真的省里来人了，还专门成了一个明兰湖污水处理小组。这下，明兰河有救了，明兰河边的那几千亩良田有救了。”
　　“这次是真的吗？反反复复说来了也说了两次了，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这次当然是真的了，有从明兰峰里挖金回来的人说他们都看到有部队驻扎在山里了。”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父亲举起酒杯跟二伯碰了一下，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也要治理啦，再不治理等明年夏天一发水的时候说不定真的会要洪水滔天啦！”
　　“哦，也不会有那么严重吧？”父亲惊讶地说道。
　　“当然。”
　　“怎么呢？”
　　“那明兰峰上的金沙水不断的注入到湖中，在湖中沉积越来越深，再这样下去，水坝底下的涵洞都要被堵住了。今年泄洪的时候就差点给堵住了，水利局的人已经上报上去了。湖底如若真的无法泄洪，那么危险是可想而知的了。”
　　“如果是真的有人来治理就好了，只望这一次能够彻底的治理就好。”父亲也颇为担忧地说着，这个农村里的汉子也就只知道抱于那些所谓的希望了。
　　“不过听镇上的人讲好像挖金也不会停止，但是也要整理整顿，统一规划，对于达不到要求的坚决取缔，和县里当初取缔烟花发现行不通之后的做法基本上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有效，毕竟这金子的诱惑可不是做烟花那种诱惑所可以比拟的。”
　　“我看呀这次会差不多了吧，从淘金热开始到人们几近疯狂，现在也过了两三年了，只要等人们的疯狂劲一过了，可能也就不会如以前那么难治理了。”
　　“希望吧！”父亲再次和二伯碰杯。
　　二伯的酒量本来就不好，几杯下去，二伯就已经晕晕乎乎的了。二伯准备离开，刚一站起来就东倒西歪的了，走起了迷幻步。于是，送二伯的任务自然是又交给我了。送二伯刚一到家，就听到屋里传来了二伯母的骂声，又跑到别个家吃酒去了，那天摔死在田中间都不知道。
　　关于二伯喝酒，二伯母这样骂却也是一点都不为过的。二伯这样喝酒不知道引起过家里多少的担心，就单单晚上去找二伯都不知道找了多少次了。二伯一喝醉了酒就喜欢睡觉，而他却总是不知道在哪儿就睡着了的。找到二伯最多次数的地方也就是在农中那条大路边的草丛里，有时候也会是农田里，有时候也是河边的丝茅草中。总之，只要有草，不是那么坚硬的地方，哪怕是湿的，他都能睡着。
　　而最让二伯母担心的一次却是有一次在一个远方亲戚家中吃生日酒。那天，天黑了也不见二伯回来，而最主要的是那天明兰河涨起了水。那天晚上，二伯母叫了许多农中的人去帮忙，人们从农中的大路一直沿着明兰河边的大路朝镇上方向找去。然而，从明兰桥边一直找到了南桥镇上，人们找遍了路边的每一块草地，却都没有看到二伯的影子。于是，有人便开始怀疑二伯是不是有可能落进明兰河去了，而这样的怀疑一开始大家的思维如同决了堤一样，都开始相信了；再说明兰河也有过醉鬼落河淹死的先例，并且还不止一个。一起帮忙寻找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仿佛二伯掉进河里去了成了一个事实一样，有人甚至还说可能是以前被淹死的水浸鬼拉他下水了。
　　二伯母哪经得起这般惊吓，抱着堂哥和堂姐就哭了起来。而最后还是有人说好像在临镇富里镇上看到二伯，于是父亲便和大伯抱着最后的希望，两个人连夜赶路到富里镇，结果真的在镇上找到了二伯。原来二伯在吃生日酒的时候又喝多了，结果晚上回来的路都找不到了，稀里糊涂的走到富里镇去了，在那里又找不到自己家，便在一家卖肉的肉摊下睡着了。父亲和大伯找到他的时候，案板上的铜勾还残留血滴。
　　父亲扶他的时候，二伯还一把把父亲推开了，嘴里嚷嚷着，不要吵我睡觉，我有钱。说着还从口袋掏出一些钱出来。自从那一次之后，二伯倒收敛了不少。没过多久，却又一本还原。只是大伙儿都知道他的酒量了，也就尽量少让他喝，然而，二伯却依旧还是醉过几回，他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了。所以有过这些事情之后，二伯母再怎么骂二伯却也是不为过的了。
　　从二伯家的那扇大门出来，我又回到了农中的那条大路上，很快二伯母的骂声便停息了下来。一个人站在路中，隐约的，听到了远处明兰河水坝上的流水声。于是，我又一个人走到了明兰桥边，站在明兰桥上，整个夜晚是如此的安静。我伫立在那儿，静静的聆听着明兰河的流水声，不远处水坝的流水声更是如同明兰河水中的精灵在欢快的玩闹，我仿佛又听到了燕子唱着她的“情歌”从水坝边上的那片树林后出现。我这才发现，我已然没有从明兰河边的那条小路走过已有一年多了，而那精灵般的欢唱更是在我的脑海中仿佛已经不知消失多少年了。
　　只是当我想起了刚刚父亲和二伯的谈话之后，心里又一下冰凉得很。我知道，不但是那些精灵离我越来越远，就连明兰河本身也就离我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