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汲局长携妻守城 赵县长临危受命(一)
作品名称:老北风滚过黑土地 作者:星流成河 发布时间:2016-09-27 01:18:08 字数:4373
赵兴家刚想动手盖火神庙,他爹赵琦善田就病倒了,赵兴家不敢动土,就没说开工这句话,整天忙着照看他爹。
赵琦善田一病,赵家三兄弟就派车到街里把张先生请来,张先生今年眼瞅就七十了,眼也花了,耳也聋了,听说赵琦善田有病,就领着徒弟三先生坐车赶来,师徒二人进到后屋,就见赵琦善田躺在炕上,面色发黄,大口喘气,浑身汗津津的,说话也有气无力,神气殆倦,说心口疼,堵得慌,还恶心想吐。张先生也不说话,就搭手号脉,觉得关部脉象细弱躁动,尺部沉而有力,略有玄滑。号完了又让三先生号,三先生也屏住气息,仔细揣摩脉象。然后张先生开口说:“脉有沉浮之相,心闻急缓之音,这是阴虚火盛所至,……先吃几副药吧!”然后就让三先生铺纸,老三媳妇翠儿轻手轻脚地过来研墨,然后张先生口述,给赵琦善田开了一副药。
这赵琦善田卧床不起,翠儿每天按时煎药、喂药,一家人忙忙碌碌。赵琦善田躺了一些日子,进入夏天,天气一热,有些心情焦躁,晚上睡不着,就想起一件事,想起智信和尚关于赵兴喜的一席话,就琢磨,自己倒不如趁现在还明白,把自己的田产分给赵兴喜几垧,趁早了却这个心愿,可别等到自己闭眼睛的那一天。主意拿定,让钮钴禄氏.阿图找出一份地契,放在枕边,又让老三的大儿子赵守义去找他大姨父。赵守义今年十一岁,跑跑颠颠一会儿就把赵兴喜找来了,还领来了赵兴喜的老大赵守家,两个孩子在大院里玩。赵兴喜进到后屋西间,先问叔叔病咋样,然后就坐炕沿上抽烟。赵琦善田仔细打量赵兴喜,见他已不如从前,眉宇间也没有了那份精神气,话也少了,只顾低头抽烟,心里有几分怨怒,觉得这侄不如从前那么亲近了,肚子里暗暗叹息;可又觉得这事怪自己,想来想去只得张嘴,轻声说:“你爹走之前,留下话让我照顾你,我也一直惦记着,早就给你留了几垧地,可后来找人一掐算,说你不能早置田产,就没敢给你。看你那年种点大烟惹那祸,也真是应了那瞎子的话,现在你眼瞅着就四十了,我就把地给你,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赵兴喜一听,心里有几份感激,眼睛就湿了,不知道叔叔还有这份心思,看来原来怨恨叔叔是错了,推辞说:“那啥,我不是有几垧地嘛,日子挺好,我不要!”赵琦善田说:“你得要!我也是许了愿发了誓的,你不要损我阳寿!”赵兴亮在旁边也说:“哥,也没啥,你就要吧!”正说着,老二赵兴家推门进来,问了他爹的病情之后,钮钴禄氏.阿图就说:“老二,哪天把四小子抱过来我看看!”老二答应说行,赵琦善田就说:“正好,老二也在,这块地写的是我名,拿个纸笔,你们哥俩昨个见证!”赵兴亮就拿过纸笔,赵琦善田口述,赵兴亮写了一张“赠地文契”,大意是有一块地,东西边界在哪,南北地界是啥,多少垧,愿意赠给赵兴喜,见证人是赵兴家和赵兴亮,还附地契一张。
赵琦善田的病慢慢见好,直到能拄着拐棍满院子走,赵兴家又准备盖火神庙。可一夏天大雨连绵不断,一直等到秋天,天高气爽,才开始动土,不几天就盖好了一座火神庙。盖好了火神庙,赵兴家心里高兴,就骑马来请老师程河,想让程河看看火神庙,再写一副对子。
这一天早上,天气晴朗,也没有风,大路两边秋色浓重,高粮、谷子都耷拉着头,一排一排站着不吭声,偶尔看见地里的窝棚,也没有人影,路两边的水沟子里,有几只野鸭在找食,再往前走,就是有一年碰见牤子的那块地,今年碰巧又是高粮,路上零星有几个行人。赵兴家不紧不慢打马赶路,刚走到老城墙边上,就看见对面两匹马飞奔而来,越来越近,仔细一看,原来是校长程河和分局长楚长河,赵兴家就摆手喊,两匹马喘着粗气,跑到跟前停下来,程河勒住缰绳,着急忙慌地问:“有啥事?”赵兴家说我的火神庙盖完了,你有空过去看看,话刚说一半,二人就打马跑远了,赵兴家愣了一会儿,一看快到街里了,也不回三门赵家了,垂头丧气地去看前房黄氏。
再说今天一早,有人骑快马给程河和楚长河送来紧急公文,要他俩立刻赶到县政府见新县长,二人结伴早上出发,打马一路飞奔,傍晌午就赶到了县政府,书记员直接把他俩迎到了县长办公室,二人刚刚坐下,新县长就走进来,二人抬头一看,真是又惊又喜,这新县长不是别人,竟然是赵泽民。只见赵泽民满脸倦容,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和二人一一握手后,让他俩坐下,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就说:“是这样,我是九月十号接到任命状,十三日急忙从沈阳赶来,原打算安排好县政府事务后,抽几天空回家拜谒爹娘,可谁成想事态骤变,日本人的铁道守备队几天前突然跑出原定地域,占据了我公主岭和范家屯政府机关,沈阳方面也有电报,说几天前日本人在沈阳攻占了军营,省府正在商讨对策。”赵泽民喝了一口水,脸色沉重,又说:“知道日本人早晚会起事端,可没成想这么快,我得准备死守怀德城,说啥也不能让给日本人,可警察局长汲义方不在,据说是回沈阳奔丧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不懂打仗,也不知警察底细,楚大哥你先留下,帮我暗中看着警察,我怕其中有内鬼,中不?”楚长河答应说中。赵泽民又嘱咐程河一些话,大致是回去努力稳住地方,对借机闹事的人绝不留情,还说请多照顾家人,又说自己惭愧,不能报答师恩反倒连累老师,然后就说老师你先找地方住下,准备明天开会。
没成想当天晚上警察局长汲义方就回到了警察局,放下行装立马来见新县长,推开县长办公室的门一看,屋里点一只洋蜡,县长果然还在,二人不认识,书记员一介绍,二人握手,然后坐下唠扯,汲义方就说九月十八日那天,他还在沈阳,不知是谁就炸了一段日本人的铁道,日本人非说东北军干的,就进攻并占领了北大营,东北军损失惨重。赵泽民听完就问:“你说,咱们得咋整?日本人在公主岭和范家屯都有军队,备不住哪天就派兵过来?”汲义方摇头叹气说难,赵泽民一听他说难,就问,你路过公主岭,日本人没找你?汲义方说,公主岭我没下车,我从范家屯回来的。赵泽民又问,在范家屯日本人没找你?汲义方说,找我了,他们的警察署长小路,我刚到我哥家,他就跟来了,我让家里人给他回话说:今天累了明天见,晚上也没敢住下,套一辆大车连夜就跑回来了。赵泽民两眼打量汲义方,心里不停地琢磨,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呢?觉得汲义方这个时候回来有点蹊跷,还想试探一下,就紧紧盯住汲义方的眼睛,委婉地说:“你和我不一样,其实,你可以和日本人谈谈,你寻思寻思,你手下管着警察,还有一支民团,这多好!不像我,赤手空拳的,想谈也没法谈!”汲义方一听,眉毛倒竖,眼睛瞪溜圆,问:“赵县长,你这话咋讲?”赵泽民不动声色,继续说:“你看,我问你咋守怀德城,你说难,找日本人一谈,不开战事,这不就容易多了!”汲义方怒火中烧,昂然站起身,对着赵泽民大声说:“你有此心,我无此意!我乃军人,保家卫国是我职责!……你听明白了,大帅为东北讲武堂学立下的校训是什么?——良——心——血——性!”说完,一脸愤怒,迈正步往外走,赵泽民也立起身,幡然变脸,大喊:“站住!”用拳头把桌子砸得“砰砰”响,问:“你说守怀德难——这话咋讲?”汲义方走到门口,站住,回过身,盯住赵泽民愤愤地说:“难!难就难在官吏怕死!我这枪声一响,县长跑的无影无踪,县政府空无一人——我这仗还咋打?”赵泽民一听,从办公桌走过来,走近,盯住他问:“要是县长不怕死,你会咋样?”汲义方满脸正气,说:“打,打到最后,我给县长挡子弹!”赵泽民问:“此话当真?”汲义方答:“哪有假话?”赵泽民回过身,到办公桌上翻出几张纸,平静地说:“你看看这个。”汲义方凑近洋蜡,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叫马春田的人写给赵泽民的一封信,信中先说当前局势,说日本人势力强大,说日本人决定重用赵泽民,又说汲义方现在公主岭,已经和日本人谈妥,劝赵泽民要识时务,顺从日本人,等等。汲义方一看此信,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说:“瘪犊子马春田,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抓住此人,非碎尸万段不可……以前我真是瞎了眼……”原来这马春田是满铁附属地公主岭警察署高等巡捕,汲义方今年六月到职后,和他有过联络,以为他是一个正直的警察,谁成想马春田和公主岭的日本人勾搭在一起,投靠了日本人,现在公主岭成立了怀德县地方自治维持会,自任会长,和县政府抗衡。
赵泽民此时完全放心,和汲义方又一次握手说:“刀插在胸口,我也不离开怀德县一步!”又说:“你大老远地跑回来,几天也没睡一觉,先回家吧,我也回家,明天还得开会。”
第二天赵泽民召集各大村村长开会,汲义方也来到会场,握住程河的手叫老师,原来这汲义方也是县立师范讲习所的学员,是赵泽民的学弟,他在这师范讲习所毕业后,又报考了东北讲武堂。警察局长汲义方有赵泽民的支持,也放下心来,开始整肃警纪,训练民团,增加城防。
赵泽民和汲义方正紧张的布置怀德城防务,这一天,有人转来一封信,署名是公主岭日军独立守备队司令官森连,内容是说大日本军队战无不胜,你一个小小怀德城既无兵,也无炮,怎能以卵击石?请你快来公主岭谈判,如果不来,大军即至,鸡犬不留。赵泽民琢磨再三,觉得还是去一次,怎么我就怕了他?连我的属地都不能去?再说也得探听虚实不是!主意一定,就带一个书记员,前往公主岭。
赵泽民一到公主岭,就被迎进东大营的日军独立守备队,有人端茶倒水,又客气又殷勤。森连笑脸相迎,说了一堆客套话,当晚二人就住在守备队的客房里。第二天,森连派来一个代表叫小藤二郎,他也是森连的翻译,二人对面坐好,旁边站一排日本兵,三八大盖的刺刀闪闪发亮。小藤二郎把信上的话又重说一遍,劝赵泽民说,你打不过我们,只要听我们的,你还做你的县长,有啥不好?可别鸡蛋碰石头!赵泽民严厉斥责说,我是国民政府委任的,我只听国民政府的!凭啥听你们的?二人谈判无果,小藤二郎又掏出一叠纸,递给赵泽民说,还有一个招,你看咋样,要不你声明怀德县脱离中华民国独立自治,这样我们也承认你,咋样?赵泽民细看这几张纸,原来是一份独立宣言,赵泽民假装不懂,说,这东西咋签,我也没学过呀?小藤二郎以为赵泽民乐意,心里暗喜,指着后面说,你把名字写这,按个手印就行。赵泽民抽出一张纸,在背面写道:我,小藤二郎,宣布脱离日本国独立自治。递给小藤二郎说,我真不会,你写一个我学学!小藤二郎一看,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大叫,混蛋!赵泽民站起身哈哈大笑,说你们混蛋!我堂堂一民国县长,咋就能卖国!小藤二郎一摆手,上来几个日本兵,把赵泽民带下去,塞进一间空房子里。
赵泽民二人被关了好几天,书记员说,咱俩不回去,县里说不定乱成啥样,咱还得想法回去。赵泽民一琢磨也对,就让卫兵转告森连,说脱离国民政府这事,是一件大事,哪能一个人做主,说脱离就脱离了?得回去和大家商量,才能定夺!森连一听,连忙跑来道歉,又说了一堆好话,最后说回去商量可以,只限七日,七日之内,必须答复!赵泽民二人出来东大营,着急忙慌骑马往回赶。这一天,漫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往下飘,近处不见树木,远处不见村庄,四野只有白色。二人心急如焚,打马如飞,傍晚回到了怀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