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汲局长携妻守城 赵县长临危受命（二）

　　赵泽民赶回怀德城，立即和汲义方商议，找来了县政府各部官员、一些地方绅士和商户，报告了去公主岭和日本人谈判经过，然后问大家咋想。汲义方先站起来，走到会场中间，说，我九月十九日在沈阳得信儿，说日本人占据了公主岭和范家屯，就准备离开沈阳回来，我的两个弟弟都在东北军，二人说死也不让我回来，让我随军进入关内，我当时说，我既然被派在怀德，可以死在怀德，但不能离开怀德，如果二位是因为兄弟情谊阻拦我，那我们就了断兄弟之情，从此不做兄弟！两个弟弟见我这样坚决，只好同意。可我夫人得知这一情况，也非要跟我回来，说，我愿意嫁给一个硬汉，人终有一死，你不惜为国捐躯，我也不惜为你送命！现在我夫人也在城中，……我要说的是，我已下了血战的决心，一旦开战，我率人冲锋在前，并不需要你们大家冒险，只需要大家团结一致，给我们以最大的支援就行。大家深受感动，纷纷响应，民团大队长盖松林站起来说，民团一定听从汲局长指挥。商会理事长李雅忱，也是大胜泉烧锅大掌柜的站起来说，可别让日本人进来祸害老百姓！会议气氛很热烈，当即议定三条：一，坚决镇压城内反动势力；二，动员全城警察、保安、民团、学生和百姓，拿起武器；三，策反、改编和解决土匪武装。会后，汲义方抽调各警局警力，发动城内各方力量，组建了一支有一千多人的抗日武装。赵泽民也派人跑到锦州，向省政府请求对策，可过几天，派去的人跑回来说，省府指示不予抵抗。又过了几天，有一个人自称是奉天地方维持会、奉天自治指导部的特派员，送来了一些文件、布告和通告，赵泽民一看，这都是迎合日本人的东西，就没有理会。
　　过了几天，这天上午，汲义方正在办公室对着地图琢磨城防，民团大队长盖松林走进来，一看汲义方正在看地图，就说：“局长，我们民团每年都演练，其实也有一套护城计划，只不过我们是防胡子。”汲义方是今年六月才上任，对怀德城的地形、地貌和周边情况还没摸透，一听民团有现成的城防计划，就说：“既然有，那啥，就给我送来一份吧！”盖松林笑着说：“局长，我们民团没有秀才，计划都不成文，只是大家讨论来讨论去，结果都放在脑袋瓜里。”汲义方说：“那这样，哪天咱再讨论一次，听听你们咋想的。”盖松林说：“好，那就后天晚上吧，在我家，我家僻静，我把我们那的几个人都叫上，咋样？……后天我过生日！”汲义方也没想，就说行吧。
　　盖松林过生日这天，是十一月三十日，这天上午汲义方得到一个警察的密报，说这几天马春田频繁派人进城，和民团大队联络，准备里应外合进攻怀德城，现在又有人进来了。汲义方一听，立刻派快马关闭所有六个城门，派人一查，知道马春田和哪些人来往密切，当场秘密扣押了一个送信人，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送给民团大队长盖松林的紧急密信，汲义方打开一看，只见信中写道：紧急！万分紧急！承允帮助，甚感。原定计划由一日五更推迟至二日五更，我军分两路到县，请届时执赵、汲献功，必要时可以将其先决。事后定，任足下为公安局长，赵队副升任民团大队长，李雅忱为副县长，吴庆林任局长，其余各有其职。汲义方一看这信，不禁大吃一惊，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差点坏了大事！马上派人把事情向赵泽民详细报告，又亲自带领一队警察包围了民团大队部，冲进去一看，大队长盖松林毫无防范，结果束手就擒。可赵队副在另一间房内有所察觉，拔枪抵抗，被当场击毙。汲义方立即召集民团团丁，团丁们只听大队长屋里一片枪声，不知咋回事，在院子里排队站好，个个胆战心惊，汲义方宣布了大队长盖松林和赵队副的罪行，又读了那封密信，当场就给盖松林一枪，只见盖松林脑浆迸裂，扑倒在地，血喷出多远。汲义方又紧急和赵县长商议，重新任命了民团大队长和队副，安慰大家说，只镇压民族败类，余者不究，大敌当前，多加警惕，万不可掉以轻心！
　　原来这怀德县民团，隶属于辽宁省保安第八大队，是一支地方武装，目前县城内没有东北军，只有这一支部队。
　　随后，汲义方又派人抓获烧锅掌柜的李雅忱，带回公安局一审问，李雅忱说这咋回事？也没听说呀？这盖松林咋还把我牵扯进去了？汲义方一见这样，只好放李雅忱回家。再找吴庆林，早已逃到城外。赵泽民也满脑袋冷汗，说，这盖松林说晚上请我吃饭，谁成想是想要我命！我打算死在战场上，这要是命丧他手里，我该多冤枉！
　　情况万分紧急，大家坐下分析敌情，断定敌人一路从范家屯来，一路从公主岭来，还有明天一天时间，汲义方和赵泽民连夜布置，大家一合计，说最好请求外援，汲义方说：“要说外援，只有范家屯援军最合适，警察加民团精锐抽调七十人，有一定战力。”立马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派人连夜送去。
　　怀德城离范家屯有七十多里地，平常人们往来至少得一天，这送信的警察穿便装，农民打扮，知道事态紧急，一路打马如飞，天亮前就赶到了范家屯民团，一看警察分局局长也在，就把信交给了这分局长。原来日本人的守备队已经占据了警察分局，现在警察分局和民团在一起办公。分局长叫刘万年，是一个东北军退役军官，立刻和民团团长商议，说这已经火烧眉毛，日本人明天三更偷袭怀德城，不会迟于今天中午出发，我们得赶在日本人前面，上午立即走，但又不能走大道，因为日本人尾随在后，肯定会发现我们的踪迹。商议结果，选了七十人，三三两两离开范家屯，走小道，在中途一个叫黑林子的岔道口集结，时间定在今天午时。
　　警察和民团三五成群骑马离开范家屯，走出几里地后，个个打马急行，到午时来到集结地，刘万年和民团团长清点人数，不知何故少了一人，二人带队向黑林子方向前进。季节正是冬月，天寒地冻，又顶风行军，马虽然满身大汗，可人却冻得浑身发抖。走了一个时辰，太阳偏西，来到黑林子村，二人商议，约觉着时间也来得及，决定先饮马歇息，大家也暖和暖和。大家就围着井沿，打水饮马，饮完马，纷纷跑到临近井沿的几家农户，拴好马，挤进屋里，拿出干粮，让老乡烧一锅热水，开始抽烟也开始填饱肚子。
　　刘万年和民团团长二人抽一袋烟，立马跑出来警戒和巡查地形，二人围着村子看了一圈，刘万年说：“咱们跑了一上午，到这嘎哒又累又冷，那日本人到这不也是又累又冷，咱也不去怀德了，在这嘎哒以逸待劳，打他狗杂种！”民团团长点头赞成，说：“咱跑到怀德街，趴城墙上守城，也分不出输赢，还不如在这打，他咋想都想不到，准成！”
　　二人立马把人叫到一起，布置任务说，日本人跑到这约摸天就黑了，他又累又冷，肯定下来打尖饮马，咱就乘机打他个狗杂种！咱七八个人一组，藏在路边的柴禾垛里，听枪一响，一起开枪，千万不要跑出来，以免误伤。又安排人把马牵到村子后面隐藏起来，让村长在路口拦住村里人，怕有人通风报信。安排完以后又说，每个组一半人在外面柴禾垛里，一半人在屋里暖和，屋里不点灯，等发现敌人，就都跑出来。
　　大家开始清点子弹，检查枪支，心砰砰乱跳，这些人一般只打过土匪，没有遇见过军队，个个心里没底，好在人多势众，谁也不承认自己害怕。
　　天色渐黑，大家都跑出来，趴在柴禾垛后面向外看，也不敢抽烟，远远近近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果然就听见远处传来一片马蹄声，越来越近，村子里的狗开始咬。马跑的很急，转眼间就到了村口，黑乎乎也数不清有多少人，刘万年趴在离大道最近的一个柴禾堆上，估算一下，好像四五十匹马，这些马拉成一条线，就听这些人叽里咕噜喊话，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听见喊话，前边的人一个个跳下马来，开始进村，皮靴和马蹄踩在雪上，咔哧咔哧响，人影模模糊糊越来越近，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接着，所有的枪接二连三地跟着响起来，柴禾垛后面不时有人跳出来，打一枪又跑回去。刚进村的这伙人，前面的刚下马，大枪都斜背在身子后面，还没来得及摘，就中弹倒下好几个，后面的受到惊吓，哪敢再进村，调转马头就往回跑，其余的也跳上马，仓惶打马飞奔出去。
　　等敌人跑得没了影，刘万年在村口放好警戒，开始清理战果，村里的老百姓也跑出来看热闹，这一仗打的干净利落，一清点，打死六人，其中有日本警察署长小路，重伤一人，打死打伤四匹马，缴获大枪七条，短枪一只，马三匹，子弹若干，我方无一伤亡。大家欢欣鼓舞，热情高涨，连夜继续行军，奔向怀德城。第二天早上，那名重伤的敌军也死去，这村长套两辆大车，把日军尸首送回了范家屯。
　　刘万年在黑林子打了胜仗，领这七十来人赶来增援，刚接近怀德城东门，就被一人拦住，说刘分局长，汲义方局长有信在此，城内军警都已撤离，让你暂避城外。刘万年和民团团长二人疑惑，怎么汲义方不守城池抬腿蹽了呢？打开来信一看，才恍然大悟，连忙把队伍带到城外一避风处，让大家下马休息。
　　这马春田密谋攻取怀德城，时间选在五更天，觉得这个时候天色微亮，夜班警戒松懈，白班还没到来，里有内应，外有援兵，可一举拿下怀德城。他自带三百人组成的大队人马为西路，一路催促，浩浩荡荡一直杀到怀德南门，这南门叫归昌门，城墙上门楼巍峨耸立，门洞拱形，高约两丈，深约三丈。站在南门下，马春田一看，东方微微发白，刚刚鸡叫三遍，时辰尚早，百姓还没起身，四周空旷无一人，派人叫门，竟然一推就开了，再搜查一遍，也没有人值班，也没有人警戒，只是从附近找来一个起早做生意的人，一问，他说平时夜里也没人，早上警察来开门，白天有警察和民团站岗，今天不知咋回事。马春田按计划兵分三路，一路去进攻警察局，一路去占领县政府，其余的跟他去民团。马春田领人刚进城门，迎面碰上了商会理事长李雅忱，李雅忱骑在一匹红马上，拱手施礼，叫到：“马老弟，我已迎侯多时，酒饭已经备好，走吧，先去我家！”马春田一脸疑惑，问：“咋回事？盖松林已经得手了？汲义方、赵泽民他们在哪？”李雅忱笑着说：“都跑了，我日夜派人看着，他们昨晚逃出北门，连民团大队也跟着蹽了！”
　　马春田一听，心中大喜，出发前，日本人还不信，现在自己没费一枪一弹就轻取怀德城。立刻听从李雅忱安排，把队伍分成几部分，到各商号去休整吃饭，自己带一队跟李雅忱来到大胜泉烧锅。这队人最多，包括一个日军独立守备队，由小藤二郎带领。
　　马春田带来的这三百号人，大多是步行，天寒地冻的走了整整一个晚上，人困马乏，又饿又冷，一到这些商号，就放下行装，开始吃饭。这些人正吵吵闹闹吃饭，突然就听城内城外枪声四起，汲义方和赵泽民带领队伍从西门、南门、北门三个方向杀来，这些人只听遍地枪响，不知虚实，一边慌乱应战，一边往大胜泉烧锅集中，最后全部被包围在大胜泉烧锅内，他们关上大门，以外墙做掩护，拼死抵抗。日本人的独立守备队强悍，士兵爬到屋顶、柴禾垛顶上，向外射击，双方打了一个时辰，墙内枪声渐渐稀疏，汲义方率人突进大墙，才发现敌人已经推倒后墙，从东门突围逃走。刘万年在东门外又劫杀一次，无奈对方人多，只能远程射击，不敢突进。
　　这一仗打完，大家满城清查战果，结果击毙、击伤敌军十一人，俘虏四人，缴获长短枪二十一只，马九匹。此时天早已大亮，赵泽民立刻命人贴布告满城通告战果，以鼓舞民心。中午时分，枪毙了四个俘虏，以威慑敌胆，赵泽民又以县政府名义，重恤伤亡警察和民团团丁。这一天是十二月三日，晚上，赵泽民和汲义方召集部下，商议下一步部署，直达午夜。
　　第二天，赵泽民和汲义方在市场广场召开全城大会，抗日武装人员近千人坐前面，后面是城内学校学生、政府人员，再后面是全城百姓，大约四五千人，声势浩大。赵泽民先讲话，大致是绝不与日本人合作；学生、市民尽快疏散，立即离开县城；愿意抗日者欢迎参加队伍。会后，对武装人员重新进行动员，采取自愿原则，不愿意参加队伍的发钱遣散，愿意抗日的现场登记。结果有志愿抗日者四百余人，组成义勇团，其中原警察、民团三百多人，另有老师、学生、职员、市民一百多人。大家召开誓师大会，赵泽民会上慷慨激昂训勉部下，说我等生为中国人，怀大丈夫之志，为国、为民何惧生死！汲义方高声说，我们今天在此发誓，誓词就一句话，接着连呼:不当亡国奴！在场众人皆高呼不当亡国奴！
　　当前形势，大战在即！接着，汲义方部属城防，怀德城是一座东西走向的古城，东西长大约二千米，南北宽约一千米，有六座城门通往城外，城墙一部分由古砖砌成，还有一部分是由居民院子的外墙加高建成，还有一部分由商户房子的外墙连接组成，部分墙体年久失修，已经垮塌，后用干土打垒补救。城墙各段坚固程度不一，厚薄不一，不易防守。只有六个城门高大厚实，城门外各有一座木桥，联接远方，汲义方部属，南门和西门是重点防御部位。
　　城内战备紧张，赵泽民紧急疏散义勇团家属和政府官员家眷，众人也劝赵泽民送走夫人于氏，于氏带着俩个孩子到怀德还不到三个月，就遭此剧变，内心悲痛，怕是生死之别，不忍离去，但两个孩子尚小，只得依从。可汲义方夫人朱梅英誓死不去，写下一条幅挂在室内：“此生与虏争价值，强于老死伴草眠！”每日跑到城门，为守城义勇送水送饭，不惧天寒地冻。原来这朱梅英，出身书香门第，识书达理，写得一笔好字。
　　赵泽民委托县政府的一个役工，送于氏和孩子离开县城，这役工叫刘达胜，为人老实忠厚。刘达胜城内雇了一辆马车，四个人坐在车上，按照赵泽民叮嘱，出西门直奔刘达胜的老家拉拉屯。大车从早上走到中午，眼看离拉拉屯不远，突然被一伙人截住，这伙人个个带枪，问刘达胜去哪，刘达胜如实回答，又问去拉拉屯谁家，村长是谁，刘达胜一一回答。这伙人一见没有破绽，只好放行，刘达胜吓得脸色煞白，心想可不能出事，当晚于氏住在刘达胜家，第二天，刘达胜又找一辆马车，给于氏换了衣服，当天送到金家屯，大车直接跑进村公所，找见程河，也不说话，把于氏交给程河，刘达胜长长吐出一口气，跟大车回家了。
　　程河认识于氏，上次去怀德到过赵泽民家，一见于氏，就知道县城情况紧急，慌忙在街里找一辆大车，把于氏三口送回自己家中，在后院腾出一间有炕的厦屋，安排住下。又叮咛家人，不允许别人来后院，不能和别人说家里来了人，每日三餐，殷勤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