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纪鸾英飞箭射树绷
　　话说纪鸾英从小跟老爹练就了一身好武艺，长大成人后就招收了九华山前后左右村落的大姑娘小媳妇练兵，教她们个个舞枪弄棒，很快带出一支兵强马壮的女兵队伍。纪鸾英虽然带兵，一有点闲空也喜欢打猎。不过，纪鸾英打猎从来不用刀枪不用射箭，喜欢的是挖陷阱、下套子，用她的说法是掉进陷阱的野兽是它们自己不留神掉进去的；中了套子的野兽也是它们自己不小心上的套，怪不得她纪鸾英的，活该成为女兵们的口中食。
　　京城闹花灯的那年的四月初八那天，纪鸾英晚半亲手做了一个树绷子。树绷子么样做呢？我说给你们听，就是把野兽经常行走的林间路上，选定两棵相隔不远、对面而生的小树，用绳子把树梢拉拢，树下留着绳子的活套，只要有野兽路过，腿脚就会套上绳套，野兽再开步朝前走，就拉动树梢的活套，两树梢就分开绳子把野兽悬吊起来，只等着人去取猎物就是。
　　那天晚半，纪鸾英做好树绷子以后，就拍马下山，心想等明昼早上再来看套中了么事野兽没有。可走了一两里路，左边的眼睛皮子蹦蹦神地直管跳。深山里有说道，左眼跳财，右眼跳挨（打）。纪鸾英心想，左眼这会儿跳个么事呢？肯定是树绷子上吊起了猎物。这门样的想着呢，就打马转身。离树绷子里把路远近呢，纪鸾英打眼一望，树绷子上可不就真吊起了一只黑熊。纪鸾英心想，嘿嘿，吊着了黑熊好，卸掉熊掌蒸“趴活”给老爹吃了好补身子骨。纪鸾英那个高兴劲啊，喜得把马屁股打了一鞭子，那马就撩起蹶子跑一阵。
　　纪鸾英再过细一看呢，树绷子上吊的哪门是黑熊？头朝下，腿朝上，吊起来的是穿着一身黑裤褂的黑发黑脸面的大男人！那黑男人呜哇呜哇怪叫唤，手不着地地乱哈抓，就是不得力解救自己。
　　纪鸾英脑壳一激灵，树绷子吊起了大活人，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等跑拢解开绳套，怕是来不及。就在马上张弓搭箭，刷----刷---连着飞射两箭，头一箭射断黑大汉左腿上的绳子，黑大汉一只腿吊着乱晃荡；第二箭射断黑大汉右腿上的绳子，咕咚一声，黑大汉一屁股蹬坐在了地上。算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黑大汉见有人前来，豹子样地吼叫起来：“个臭婆娘，这肯定是你干的好事，把你老公给套上了树。等我解开手脚上的绳套，把你这个臭婆娘打死喂狼！”
　　纪鸾英本来是要给黑大汉说明情况，是你黑大汉不小心脚下，误中了捕野兽的套子，上了树绷子，本姑娘来给你道歉赔不是，见黑大汉发火，嘴巴也好不干净，心里转念说这黑大汉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要等他起来伤了我，还是我先下手为强的好。就催马上前，到了黑大汉面前迅疾跳下马，不等黑大汉反应过来，捡起绳套，顺便就把黑大汉捆成了个粽子疙瘩。然后，拔出后背的牛角号一吹，召唤女兵们前来，用根木棒子从黑大汉后背连着手脚的绳子一穿，抬野兽样的把黑大汉要抬到纪家坡纪家大院。薛刚哪里受过这门样的窝囊气？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在京城里也是纯爷们儿，跑到深山倒被一群女人给收拾了，真是人不走运气喝凉水都卡牙齿。心里不服这口气，一路上踢踢蹬蹬骂骂咧咧个不住口，就是不敢像从前样的开口就说谁敢招惹咱薛三爷薛刚？
　　
　　纪家坡薛刚落户
　　山里有顺口溜：四月八儿，黄瓜蓝儿。意思是说到了农历四月初八，菜园子就可以摘黄瓜尝新了。四月初八的晚半，练罢几套拳脚的向纪天提着个小竹篮在菜园子里摘黄瓜，抬头见女儿骑在马上和一群女兵闹嚷嚷地下山来了，女兵们抬的不是野兽，而是个叫叫骂骂的大活人，就连忙喊叫女兵们停步，想问个究竟。
　　女兵们放下黑大汉，不等抽出脊背上得木棍，就要飞脚踢人。正要起脚，反倒面向纪天成跪了下去；“纪叔叔，侄儿这里见礼了——”
　　听见黑大汉叫纪叔叔，纪天成就走近一步，仔细一瞅：“眼前是不是薛刚侄儿啊？”
　　跪在地上的黑大汉连忙磕头说：“正是。正是。”
　　纪天成连忙把薛刚朝起扶：“你这是么样会事情啊？快些起来说话——”转对纪鸾英说，还不给你刚哥把绳子解开。
　　纪天成从前和薛丁山一起打仗，薛刚是经常见面的，所以薛刚很早就认识纪天成；可纪鸾英是个女娃子，小时候不多出世面，薛刚虽然晓得纪天成有个女儿，和纪鸾英就是没有见过面，所以呢就不认识——今昼没有算到是这样见面。
　　薛刚的绳子一解开，对纪鸾英也没有火气了，就一起进了纪家大院子说话。薛刚就对纪家父女把自己如何酒醉闹花灯，踢死太子，吓死老王，武则天要杀他薛家男女老幼三百八十五口人，独他一人逃脱等情由说了个大概。自己也是慌不择路，像个没头蚊子跌跌撞撞就跑到这深山老林来了。人要背时啊，像姜子牙大街上卖麦面，官兵的马蹄子把面篓子连底钩翻了，还让璇璇风把麦面给吹跑了，我这就让鸾英妹子下的捕野兽的树绷子给套上了。
　　纪鸾英笑着说：“你这是要转运气了，你不上套，么样能见到我爹爹和我呢？”
　　薛刚拍拍脑壳说：“也是这个理呢。”
　　纪天成对薛刚说：“你娃子在京城闹花灯的事情我们在这深山里也早听说了。这个武则天真是一点都不念及你们老薛家保国、保驾的天大功劳啊，把你们老薛家做的好事一扫帚给扫干净了，下狠心拿你们薛家开刀；听说，练你们老薛家的祖坟都给扒了呢。哎，薛家活人惹了你，死人也没有犯着你武则天啊，咋就咯狠心？！刚儿啊，如今你一家人都没有了，你打算今后么样办呢？”
　　薛刚说：“杀我薛家满门的仇恨不报，我薛刚誓不为人。只是眼目下还没有办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怕老叔你嫌弃，既然在这里碰上了你们，我已经奔走了几个月了，好歹我也不走了。”
　　纪天成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天可怜见你们薛家，让我们叔侄有缘在深山相会。你不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了。走，到后院去，我有句话给你说——”
　　到了后院，纪天成也不坐下，径直问薛刚：“你在京城定聘的有姑娘没有？”
　　薛刚说：“没有。亏是没有，如果有的话，也会把人家给害惨了，不一同挨刀才怪。”
　　纪天成说：“没有定亲就好。你觉得你鸾英妹子么样？”
　　薛刚说：“妹子生得一表人才，那在山上跑马飞箭的本领也胜过我这京城有名的骑马射箭的人啊！”
　　纪天成说：“老叔我有意让你和鸾英妹子结为夫妻——你看么样？”
　　薛刚说：“我如今是夜壶掉了把——冇得提式了。只要叔叔和妹子愿意，那我是猫子烫了爪爪——巴连不得啊。”
　　纪天成会了薛刚的话，再把纪鸾英叫到后院，说：“我有意让你与薛刚哥结为夫妻——你看行是不行？”
　　纪鸾英说：“自古有规矩，儿女婚事，全凭爹娘做主——”
　　纪天成说：“那我就给你们俩作这个主了。今天是四月八儿，是个好日子，我现在麻利吩咐下去，今天晚上就给你俩成婚——”
　　
　　众位女兵贺新婚
　　纪天成说是当夜就给薛刚和纪鸾英成婚，众位女兵欢呼了好一阵子，都麻利分头准备去了。你看众人那个忙乎劲儿，杀的杀猪宰羊，进的进了厨房，布的布置新房，换的给纪鸾英换装，系的大门里外梁柱上系上红灯笼，挂的在中庭挂大红喜字的“中堂”……还有一名绰号飞毛腿的女兵去乌云寨下白河浪请老秀才陶静斋来唱礼。
　　最值得说的是纪鸾英闺房里备嫁情景，首先是有个成婚了的、名字叫作喜鹊女兵为待嫁新娘子——纪鸾英“开脸”。么事叫做“开脸”呢？那个时候没有美容发廊啊，要当新娘子的人首先要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把脸面上得汗毛、耳根后的绒毛，两鬓角的细毛都要除掉。么样除呢？只见喜鹊手边上备的有一撮草木灰，先用指头粘其一点草木灰，涂抹上纪鸾英两鬓、耳后，颈脖，然后双手拇指、食指对绷起纳鞋底子的线绳，交叉成钳子样的，手松，线绳钳子落在汗毛、绒毛上，收紧，就拔起了汗毛、绒毛。纪鸾英坐在那里，一边由着喜鹊拔毛，一边听喜鹊嘴巴里唱《开脸歌》：
　　一线开当面，
　　二线开膑旁，
　　三线一开要出嫁，
　　四线一开做新娘……”
　　左弹一线生贵子，
　　右弹一线生娇娘。
　　一边三线钳得稳，
　　大姐嫁个好新郎。
　　眉毛扯得弯月样，
　　恭喜贺喜你做新娘。
　　喜鹊开脸恭喜你，
　　圆房就要生状元郎！
　　喜鹊和纪鸾英坐在闺房门口，迎着天井的光亮开脸，闺房里面名字叫香草、兰花的两个生育了儿女的女兵在为新郎新娘铺床，一边整理床单、褥子、被子，一边唱着《铺床歌》：好多围观的女兵随声附和，香草、兰花每唱完一句，大家齐喊“喜啊”——“好啊——”，铺床铺的热闹。
　　香草先唱道：
　　手端筛子喜洋洋——（众人）好啊！
　　新人请我们来铺床——（众人）喜啊！
　　香草我走进新人房——（众人）好啊！
　　进门恭喜新郎和新娘——（众人）喜啊！
　　纪老爹打制了新人床——（众人）好啊！
　　新铺新盖新衣裳——（众人）喜啊!
　　铺床铺床，恭喜新郎——（众人）好啊!
　　铺床铺床，恭喜新娘——（众人）喜啊!
　　兰花手上捧着个升子，升子里面装的有大米、绿豆、红枣、花生，她伸出一只手来在船头摸了一摸，按了一按，边撒出升子里面的东西，边唱道：
　　两头一摸，五子登科——（众人）好啊!
　　两头一按,五子状元——（众人）喜啊！
　　一把五指美又美——（众人）好啊！
　　四块金砖支床腿——（众人）喜啊！
　　二把撒糖忙又忙——（众人）好啊！
　　三把撒，新郎新娘二人发——（众人）好啊！
　　四把撒，娘家婆家一齐发——（众人）喜啊！
　　五把撒，夫妻和睦儿孙满堂——（众人）好啊！
　　六把撒，夫妻团团圆圆百年长——（）喜啊！
　　七把撒在床里面（众人），好啊！
　　得个儿子中状元——（众人）好啊！
　　八把撒在床中心（众人），
　　得了儿子得千金——（众人）喜啊！
　　祝福新人早日抱娃娃——好啊！
　　九把撒在全床上（众人），
　　三亲六戚都发旺——（众人）好啊！
　　十把撒在新人家（众人），
　　全家世代永远发——（众人）喜啊！
　　我们已把床铺罢——（众人）好啊！
　　铺床铺得软悠悠（众人），好啊！
　　一对新人朝拢纠（众人）。好啊！
　　一对枕头一头放，（众人）喜啊！
　　养的儿子胖兜兜；（众人）喜啊！
　　床四角上‘惩’（按）几惩，（众人）喜啊！
　　养的儿子结实得象碾滚……”（众人）喜啊！
　　兰花唱完，香草叠着新被子，又唱《叠被歌》：
　　叠起被子四角方，称心如意在中央，
　　龙凤双双在被窼，五子登科状元郎，
　　多子多孙多富贵，荣华富贵万年长。
　　兰花唱完，和香草一起躺在床上“压床”，学着夫妻亲热的样子，在床上搂抱着滚了一阵，两人合唱着《压床歌》：
　　压床压床，喜气洋洋，
　　先生贵子，后养姑娘。
　　压床压到东，生个娃子坐朝中；
　　压床压到西，生个娃子穿朝衣；
　　压床压到南，生个娃子点状元；
　　滚床滚到北（波厄’切），
　　生个娃子是驸马爷……
　　压床歌唱完，喜鹊对纪鸾英开脸也开毕了，喜鹊就陪着纪鸾英去洗澡，换新娘衣裤。转身再进闺房贬称的洞房，压了一会儿床的香兰花给纪鸾英搭上红盖头。
　　关于新娘子搭盖头，那也是有来历的。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混沌初分，满世界的洪水毁灭了所有的人以后，上天大老爷玉皇大帝说是人间没有人么样行呢，就嘱咐太白金星来到人间当红爷，要女娲、伏羲兄妹成婚，因为是兄妹成婚，女娲很害羞，太白金星顺手撕片红云搭在女娲的头上，遮住了女娲害羞的红脸，从此形成了新娘子出嫁搭盖头的习俗。
　　可巧，纪鸾英的盖头刚搭好，飞毛腿女兵就把陶先生请到了院子。纪天成从后院出来，迎接着陶先生，径直来到喜堂上。这时候，简单梳洗打扮了一下子的薛刚，也与陶先生见过礼。香草、兰花充当牵拜娘，扶着纪鸾英走了出来。陶先生就亮开高喉大嗓：“新婚典礼开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接着，唱起《拜堂歌》：
　　红烛一对照厅堂，牛郎织女结成双；
　　夫妻白发同偕老，百子千孙状元郞。
　　红绫一根六尺长，两头牵着两鸳鸯；
　　当中挽个同心结，一对夫妻福寿长。
　　神案上一对大红蜡，照得新人事事发。
　　今年双双拜花堂，明年怀中抱娃娃……”
　　然后，叫薛刚、纪鸾英饮了交杯酒，喝了交杯茶，陶先生又亮开嗓子说：“三拜容易过，夫妻最久长，众人来恭贺，送新人如洞房——”
　　众人随着陶先生的唱礼，推搡着新郎新娘进入洞房，众人随着陶先生合唱《闹房歌》：
　　脚踏喜地喜洋洋，我与新人进新房。
　　新郎新娘床边坐，好比一对小鸳鸯。
　　闹新房，闹新房，房里摆着新嫁妆，
　　两边放着箱与柜，中间支着象牙床。
　　象牙床上铺锦被，床上挂着绫罗帐，
　　龙风枕头配一对，夫妻鸳鸯结成双，
　　良辰美景成佳偶，来年定生状元郎…….
　　闹房歌唱完，又唱起《撒帐歌》：
　　红烛照粉墙,喜宾闹洞房。
　　粽子加白糖，笑撒象牙床。
　　一撒长年富贵，二撒金玉满堂。
　　三撒三元及第，四撒龙凤呈祥。
　　五撒五子登科，六撒子孙满堂。
　　七撒贵府千金，八撒巧配才郎。
　　九撒天长地久，十撒地久天长。
　　吉日吉时同共枕，半推半就上牙床，
　　云雨合欢谁不乐，如鱼得水笑洋洋，
　　今晚二人花烛夜，明年生下状元郎。”
　　长生不老夫妻事，恩恩爱爱万年长。
　　……
　　闹房总不能朝天亮闹啊，夜半时分，该走的上院下院的客人都走了，帮忙的女兵也都去歇息了。夜静人散，新郎薛刚新娘纪鸾英终于睡在一起了，这叫作“圆房”。和纪鸾英玩得最合适的女兵喜鹊、香兰花随着众人散伙，阴不出溜地又溜转来，躲在新房门外、窗外，偷听新郎新娘的悄悄话和最一堆儿的动静声响，好留作日后取笑纪鸾英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