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8)
作品名称:明兰湖 作者:安静的知了 发布时间:2016-09-20 09:15:44 字数:3115
初三的下学期是一个冲刺阶段,南桥中学的每个初三的学生都跟铆足了劲一般,人也仿佛被淹没在了书本之中。每个人桌前都是堆得高高的书本,各种辅导资料,隔三差五的这门考试,那门小测试,每天脑袋昏昏沉沉的,有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背这些东西,我只是每天跟着身边的人,跟着老师所布置的事情而完成任务而已。
初三的春节我没有去外公家,我跟母亲说我需要在家复习。然而,实际上我却躲在家里看书,那段时间我迷恋着的是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我已经跟着剧情进入到顿河边,进入那里的战场,为那些哥萨克人的命运而悲叹不已。我每天躲在房间里,依卧在床头,披上厚厚的外衣,下半身盖着厚厚的被子,然后拿着那本从学校借来的《静静的顿河》认认真真地看着。父母以为我在认真的复习,却也真的不会来打扰我了。一到吃饭的时间便会在楼底下叫我,我便下去吃饭,吃过饭我便又再躲到房间里,盖上被子,开始阅读起来。
那一年春节,父亲由于风湿病复发而很少出去走亲戚了。那个春节离家里远一点的亲戚一个都没有去,没有去外公家,没有去南桥镇上的姨妈家,就连那一年大王庙的花鼓戏也没有去看了。父亲的风湿病是老毛病了,只是今年似乎来得特别厉害。
有一天下楼的时候,望着父亲走路有些瘸拐的样子,我心里也很是心疼。然而,每当我一旦要帮父亲做点什么的时候,他总是会一把把我推开,然后说道“你去复习吧,我没事的”。
“你真的没事?”我望着一瘸一拐的他问道。
“当然,只要等春天阳光一出来,等着潮湿的天气一过,我的腿就会好啦;再说你看,我腿上也摸了药,还贴了膏药,所以不用担心啦!”父亲对我笑道。
是呀,他怎么会有事呢?春节一来,菜园子又得整理了,田岸也要修整了,农田也要犁了,他怎么能有事呢?就算有事,他也只能熬着过去了吧!
躺在床上,我又开始自责起来。我不知道我这样躲在房间看小说算不算是在真正学习,可是我却无法停止阅读,我已无法中途停止下来而不去想那些哥萨克。我总是这么想,等我读完了这本小说我就不读了;可是每当我从故事走出来,当我从小说中后续情绪中走出来,在生活中平静下来一段时间之后,我又总是会忍不住去图书馆找书,然后又总是会被某本书给吸引,于是又忍不住会借来读,不知不觉,又跟着进入到下一种情绪之中。
我这发现,我原以为我读书的觉悟有所提高,其实在不知不觉中,我的那套要跟小说里保持一定距离阅读的准则却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我全然抛弃了,我其实早已又回到从前的读书习惯当中去了。对于中考,我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水平,顶多也就只能考个白兔潭镇上的五中,跟哥哥姐姐他们上一样的学校,然后上完高中便完事。然而,我也可以像其他的那些上进的人一般,所谓的努力拼搏上一个学期,或许会有奇迹。但是我始终都不是一个那么有上进心的人,我也始终都放不下我的阅读。
母亲一个人去了外公家,明兰湖已完全不再是往日的明兰湖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整个明兰湖便完全变了面貌。湖里的水已经彻底的变得浑黄了,沿着湖边走去,湖边零星的飘着一些死鱼,一条条的鱼儿被冲到了岸边,翻着白白的肚皮,鱼已经开始腐烂发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的腥臭味,路人都掩鼻而过;而明兰峰山上许多地方却也已经光秃秃了,原本被深绿乔木覆盖的山头现在却也看不到几颗树了,明兰溪的水在冬季很小,然而却依旧浑浊,溪中也沉积了厚厚的一层黄沙了。
外公家冷冷清清的,只有外婆一个人在家里煮饭,舅舅依旧是不见了踪影,而外公又买了一头牛,他又出去放牛了。现在外公放牛都会一直陪在牛身边了,而更多的时候,外公也只敢牵着牛在湖边的大路上吃一些草,他是再也不敢在湖边的草地上放牛了的。
母亲提着正月的礼品进了屋,外婆从厨房里出来了,把东西放进了房间之后,便又一起去了厨房。母亲看着家中冷冷清清的家,忍不住叹息了声。反而倒是外婆好像习惯了这种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着。
“达军呢?”母亲搓了搓手问道。
“唉,不知道,估摸着又是去哪里打牌去了吧。”
“唉……”母亲也跟着叹息了起来。
“爸呢?”
“他呀,还不是出去放牛去了,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是跟那头牛在一起了。”
“嗯,只是现在这明兰湖呀,这样下去还真的能住人吗?”
“唉,生活在这里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还能搬走不成?我们老了,我们可是不想动了,就像德林一样,有这个条件也未必会想走了。”
“德林家怎么了?”
“贤枣把他们山里的那块卖了,自己又去带着钱去山里开洞去了。在他们家开洞的人陪了,可贤枣却不晓得在山里的哪个地方和别人一块开了个洞,几乎是一夜之间他就成了暴发户了。去年也在县城买了房子,要把德林接到那边去,可德林却怎么也不想去;他只是对贤枣说希望他以后不要再赌了,下次他是无能为力,他还是希望自己将来死了有一块安葬的地方的,否则他将无颜见底下的列祖列宗了。说起这事的时候,达军又跟你父亲又大吵了一架,现在的关系是比以前更僵了。”
这次母亲没有说话。
“老头子也真是犟,跟牛一样。曾经有不少人看重了我们家的那块地,想出高价跟我们买,可老头都生生的一口拒绝,没有商量的余地。有人在德林那块地附近挖金的时候,一天晚上砍掉了我们林子里不少的树。老头子知道后就一天到晚的守在那里,白天牵着牛守在那里,而到了晚上他就拿着他的鸟铳睡在山坡谷坪边上的小屋里,这样守了一段时间倒也没人敢打我们家那块地的主意了。”
“老头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还真不晓得会成个什么样子。”
“楠楠啊,有时间多回来陪陪我们吧!以前天冷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这里烤着火,虽然有些冷清,但是心里却平静坦然;可现在呢,心里真的没法得个安生啊,想清净都难了。人们一天到晚的在山上喧闹个不停,特别是山里。晚上,时不时地,总会听到山里传来‘轰轰’的闷响,有时还会感到有些震动,扰得我的心里哟,慌得很咧!有一段时间,晚上我总是会做同一个梦,梦见天冷的时候,我只能坐在光秃秃的山头上,连烤火的木头都没有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外婆的声音已经哽咽。
“他们这是不把祖先留下来的这点东西败坏掉是不会甘心了,再这样下去,明兰河边上的人们都将没法生活了。”母亲亦担忧的说道。
那天母亲在外公家吃过午饭便回来了。回家之后,母亲跟父亲说,其实她刚开始也是想劝外公把山上的地卖掉或者自己开个洞什么的,有钱了就可以搬走了。她去那片梯田看过了,梯田上面的几乎人家都已经卖掉了,被挖坑坑洼洼的了,泥土堆得四处都是,一下雨不少就会冲到老头子的家梯田里,根本就没办法种稻谷了;而另一边的那十几亩山林也没多大意义了,周边的林子已经被砍得差不多了,除了老头子家的那些林子外,其他的地方都差不多是光秃秃的了,就连小树都被人砍去了。再说这山上的人家,已经搬了许多家了,已经剩下没有几家了,看看这山,这水,这哪还适合住人哦。可是今天听了老婆子的话,我知道叫他们搬是不大可能了,特别是老头子,他就算是死也不会离开那里了。看着他那表情,我就知道他已经做好了死也要死在那里的决心了。他一旦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便是雷打也不会动的了。
“也不要那么悲观吧,现在不是说省里都会派人来管理了么,再等等吧。”父亲在饭桌上安慰着忧心忡忡的母亲。
“去年不就说省里来人了么?说什么还派军队来了么?结果呢!”说着说着,母亲居然眼睛有些红了,她不单单是为外公家担心,也在我们自家担心。田里今年的收成依旧不好,明兰河决堤的地方依旧在增多,而这种状态却也不知道还要维持多久。
父亲不再说话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呢?镇上举行的游行他也去了,县里也来了人去了,可情况却始终都没有明显的改变。而在这个憨厚老实的农民眼中,除了等待似乎也晓得还能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