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7）

　　升入初三了，我也已成了南桥中学最高年级的学生了，和在清水小学时如出一辙，我们也要开始自己的忙碌了，毕竟初中升高中对于我们来讲也算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了，而学校里的一些活动与场合又成为了初二学生的阵地了。
　　初二的游行过后，南桥镇上的人们也开始平静下来了，对于有些事情却也无能为力，不但连镇上里管不住，就连县里也拿山里的那些已经疯狂的人没办法了，据说这件事已经捅到省里去了，已经引起省里的重视了。于是人们也就只能在这种似有若无的期盼中等待了，而对于明兰峰里挖金的事情，人们往往也只是将其当作一种饭后谈资了。
　　“听说昨天晚上在山里又有两拨人打起来了，伤了好多个……”
　　“听说昨天又有一个金洞垮塌了，垮塌的时候里面还有七八号人呢，也不晓得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省里已经派来了，昨天晚上据说派了几车部队进山了，一定要阻止那群人了，再这样下去那还了得……”
　　人们总是在听说与昨天之中谈论着，仿佛在说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遥远地方。那里满山的金子，那里充满了斗争。然而，人们在谈论着的同时，内心却也充满着期待。
　　不过，我不喜欢聊那些所谓的争斗，每当二伯兴致勃勃地来到我们家跟父亲聊起这些事，我便早早地进房间去了。听这些事情我倒更愿意拿起一本小说，那里的故事才是真正的遥远而又神秘，而这些在我身边的人却让我分不清真假丑恶。
　　南桥镇上的人们反对挖金，然而一旦自己有亲戚在山里的，自己却又忍不住诱惑偷偷的进山里去一起开洞，而有的人确实因此而发了财。306国道边的水生家就是如此，他也参加了游行，他家在明兰河边的农田也受到了影响而产量锐减，可是他却依旧还是会去山里淘金。他在国道边又新建了一栋很漂亮的房子，把自己的店子也装修得更加豪华了，而新庄岭上和农中的一些人也依旧还是会每日围绕在他的店子里，打牌赌博，唠嗑，人们如同没事一般。
　　所以，我更愿意沉浸在书本里，我更愿意沉浸那个有些自我孤独的世界里。而明兰湖我也很少去了，我已对它没有多大的眷恋了，我不知道我对明兰湖失去兴趣的原因具体为何。如果说看到柳峰和燕子的那件事之后对我的影响极大，那么尔后几次去过外公家则更是把我这根感情的线完全扯断了。明兰湖已不再是以前的明兰湖，明兰峰也不再是先前的明兰峰了，儿时充满着神秘幻想的湖山已经在不知不觉死去了。
　　但是，燕子和柳峰后来还是去过明兰湖的，因为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看到了，还有其他的一些同学也看到过。在那个时候，人们对于早恋却也还不是如同现在这般容易让人接受，人们总是会把那些早恋的孩子当作异类来看待，特别是女孩子，更是会容易被人看成不正经的女孩子。可燕子似乎完全不在乎，而柳峰也不以为然。柳峰每当下课之后总会溜到燕子的座位前跟燕子开玩笑，而燕子则也会很大方地跟柳峰聊天，两个人课间的时候会经常在教师里嘻嘻哈哈的；放假的日子里他们依然偶尔会一起出去玩耍，而去得最多便也是明兰湖了。尽管私下同学们对他们窃窃私语，但是他们两个人却从未在意，他们依旧我行我素。
　　初三的时候，学校又为了明兰河搞了一次诗歌比赛，燕子的诗歌自然也上了学校的校刊，我在报刊看上看到了她的诗歌，她的诗歌名字叫做《明兰河边的傍晚》
　　傍晚，我独自行走在明兰河边
　　几只晚归的鸟
　　在空中划过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风，农村也很安静
　　明兰河边，万物都静止
　　稻惠低下它沉重的头
　　丝茅草也静默不语
　　只有明兰河的水
　　还在静静的流淌
　　远处，夕阳正缓缓坠入
　　宇宙的深渊
　　流塘上，不愿回家的少年
　　你又在河边寻找什么
　　失去的，再也不会回来
　　诗歌比赛结束之后，学校又继续举办了朗诵活动。活动那天，我们背着自己的凳子，密密地坐在各自规划的班级划分线内，选手们则在前方升国旗的平台上朗诵他们各自的诗歌。我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直到燕子上台的时候我才又打起精神来。
　　燕子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她的头发更长了，额头前的青丝在眼前飘着。燕子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漂亮了，更有气质了。她端庄大方地走向平台，捋了捋额前的青丝，一双如水大眼睛凝视了下面的人们几秒钟之后，便开始了她的朗诵。燕子的朗诵很是深情，因为我看到她在朗诵的时候眼睛都已经红了，真害怕她再深情一点的话会哭了起来。然而，下面看朗诵的同学却有人在暗自讥笑，他们说燕子做作，故作矫情。我听了之后，虽然心里多少还是觉得不舒服，因为我知道燕子不是那种做作的人，可是我却终归还是忍住了；毕竟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我似乎也不好多说什么。当燕子下来后，台下依旧还有人在不停的议论。
　　突然，在一个班级处发生了小小的骚乱，人们纷纷都站起来抬头观望。原来，有人在燕子进行演讲的时候打起架来了，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很快，骚乱便平静了下来，那两个始作俑者被教导主任带着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了，而那被带走的两人中，我看到了柳峰。打架的人被带走之后，各班的班主任都训斥本班的学生。终归，诗歌朗诵比赛的气氛又控制了下来。只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完全没有听进去了，我似乎觉得，后续上台的有些选手才是真正的在做作……
　　终归还是熬到了朗诵会结束，朗诵会散会之后，还剩大半节课的时间，于是教导主任又叫各班班主任带着各自班的学生回到教室去自习。坐在教室里，望着远处的夕阳，望着从学校旁边流过的明兰河，我的脑袋里又不停的浮现出燕子的面容。当最后一节的铃声一响，我才使劲地晃了晃脑袋，才又从那种失神中回到现实里来。
　　放学铃响之后许久，班主任才慢吞吞地走了进来。班主任进教室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她似乎又要开始对我们进行训导了。她走进来之后便拿起粉笔重重地在黑板点了几点，然后生气把粉笔往讲桌上一扔，那双睁得圆鼓鼓的眼睛看着我们，全班沉默不语。我知道，班主任都开始用她那一贯的伎俩给我们上思想政治课了。
　　果不其然，班主任又开始重复着她的那番话，大概也就是我们班毫无纪律，一盘散沙之类的话。等她训话完，天已经有些黑了。当班主任终于讲完，我们疲惫地去车棚扶自行车的时候，车棚里剩下的零零散散的只有我们班上的自行车了。而当我从扶着自行车从车棚里出来的时候，却碰到了柳峰，柳峰也正好扶着自行车从车棚的另一边走了出来。柳峰自从报了体育特长生之后，就经常是要训练到天黑才会回去了。那时他已训练完，头发都是湿的，单薄的外套被他绑在了腰间。柳峰看到我，也很是意外，咧嘴笑了笑，我亦回报他微笑。我看到柳峰的额头上还贴着一个布贴，估摸着是朗诵会时打架留下的。
　　“今天是怎么回事？”我终归还是忍不住问了。
　　“那家伙在下面叽里咕噜说燕子，实在忍不住了就跟他打起来了。”
　　“哦!”听到他一提起燕子我的心里立马“咕咚”一下，不过事情也已过了一年了，对于他我却没有如同当初那般的难受了。但是，一听到他提起燕子的时候，我却始终都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了。那天柳峰破天荒的说要和我一同从明兰河边回去，他说听了燕子的诗歌朗诵，他还真的很想从这边回去看看了。
　　在河边上的时候，天空依然一片灰色。那天，在河边上，柳峰和我聊了很多，不过基本上都是他在说，我在听。他说，上初三了，他突然之间也感觉到压力很大了，以他现在的成绩，就算专业成绩过了，文化成绩也是很难过的；他还说其实他根本不喜欢体育的，他说他喜欢的其实是音乐，是吉他。当我们从那个崩塌的危险地段扶着自行车小心翼翼的过去之后，他又跟我讲起了明兰湖，讲起了洪源镇上的挖金，他说没想到才这么久没有走过明兰河，这里居然变成了这样，就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一般……但是那一天傍晚，他唯独没有跟我讲的就是我们三个之间的过去，也从未提起过燕子。
　　其实，我想柳峰或许早已知道我们之间真正疏远的原因了，只是都不愿意捅破，所以也就一直这么维持着，这样，我们三个之间的感情至少还是没有完全的断掉。或许，正如燕子所说的，失去的，再也不会再回来。我想，她指的不单单是明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