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4
作品名称:踏遍每一寸红尘 作者:日照望乡 发布时间:2016-09-18 18:43:12 字数:35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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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鱼庄东边是一个深坑池塘,深坑池塘周边局部有散落的芦苇。有些顽皮的鸭游戏着水花,那些不知好歹的小鱼赶过来凑热闹,就会被貌似吊儿郎当的鸭子俘虏了。鸭子一个猛子扎下水,咬住小鱼,钻出水面晃一下头,一边扭着脖子一边把小鱼做了腹中美餐。袁崇英被支使到这里洗衣服。秋天的风凉啊!她的小丈夫趴在池塘边玩泥巴,长长的青蚂蚱就在他的头上蹦上跳下。
袁崇英的老婆婆坐在池塘西边的自家门楼底下,看着袁崇英洗衣服。老婆婆有严重的哮喘病,一句话说不清楚就被咳嗽打断几截。袁崇英的婆婆是个续弦,很年轻,也很俊俏。婆婆在院子的凉棚底下支起泥炉子,用桑树枝子生起火,给老婆婆用川贝母煮母鸡,满院子是香味。那种诱人的香味弥漫到池塘边上,把袁崇英迷惑得醉醺醺的。她的小丈夫就在她痴迷的当口,不小心掉进池塘。
一声“扑通”,那个小丈夫就落到水里。袁崇英正不知所措,老婆婆岔着气一句话分解成若干单音节:“下—去—救—”她话没有说完,一霎时喘得要过去。院子里的婆婆听到了,飞奔出去一下子跳进池塘。袁崇英见状,一下子跟着婆婆沉了塘。几只鸭子闹不清发生的状况,惊恐地四下逃散了。那些小鱼不懂人间祸福,齐聚着伏在水面摇尾欢悦。
小鱼庄贺大壮的侄子贺小川是个货郎,他挑着货郎担子吹着泥哨子“乌里哇啦乌里哇啦”从池塘边路过。贺小川是个识得水性的人,不由分说跳下水去连救三命。
一时间高家门庭若市,前来慰问探视的络绎不绝。七嘴八舌说着命大福大造化大的吉利语言,仿佛这一大家子的幸运都是他们来人说出来的。大人孩子们喝了红糖姜水,都驱尽了寒凉,也托人给远在水库出夫的男人们捎去平安信,前来探视的人们开始抽身撤退。
等到一切风平浪静。老婆婆发现了一个重大情况:在院子凉棚底下锅里煮的母鸡没有了,三个川贝母还在。她记起贺小川背着儿媳妇进门时,那时锅里还冒着热气。她记起贺小川和儿媳妇原是娃娃亲,贺小川的爹做过还乡团,被斗争过多次;他的叔叔贺大壮又做了土匪,家风不好。儿媳妇的后娘管自己叫姑,就撺掇着儿媳妇的爹毁了婚约,嫁过来给儿子做了续弦。大儿媳妇娶过门三两年,没留下一男半女就没了。贺小川至今单身。
老婆婆想的多了,再加上那个货郎救人不要命的架势,还有不翼而飞的母鸡,老婆婆想象着就构造出一个风花雪月故事,把婆婆这个闷葫芦逼得倒不出苦水,就在大半夜里歇了狗吠猫哭的时刻,在堂屋的梁上上了吊啊。
死得不名誉,媳妇又是比较年轻的,家里又有很小的孩子,按照风俗当时就用席子卷了,挖了个坑草草埋了。亲家们本是亲戚道理的,也没有争端,就这么过了事。
谁料当天夜里有个盗墓贼,当即候在那里等新穴。等举重的走远,马上挖了个隧道下到洞穴,把婆婆从黑暗里拖出来。按照盗墓的规矩,当胸给阴人三拳,然后扒去她身上的花衣裳,回头拿去集市上卖钱。
清风吹到婆婆的命里,婆婆复苏了生命。她乘着夜色回家,敲响了自家的们。老婆婆开门看见西去的儿媳赤身裸体前来索命,一下子就中了标。等到天亮,男人们从水库回来,就隆重地为老娘举行喜丧。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婆婆年纪七十有六,怎么也是高寿。
高家的男人们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世道有些变化,不再兴沉塘棒杀那样的酷刑,高姓是名门望族,高家是有脸面的人。绝对不允许爬墙探头行为不端、欺老瞒少忤逆败行的女儿玷污门风,高家就把婆婆赶出家门。婆婆娘家还是后娘当家,秉承覆水难收的古训,说什么也不愿意要个背着黑锅被休回娘家的女儿。婆婆进退无门,就拐了弯去了小鱼庄,真的和贺小川过日子去了。
婆婆的举动坐实了先前的风言风语,那个拿了给老人治病的母鸡去养汉子的恶名,婆婆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婆婆的娘家为了表示忏悔,把婆婆的妹妹又嫁到高家。袁崇英重新有了一个更年轻的婆婆。除了小丈夫,谁都不是亲的!小丈夫和自己还没有半点血缘。
4
后婆婆年轻得可以做姐姐,心却硬得像个秤砣。袁崇英做错一点点事情,后婆婆就拧着她的大腿,给她留下终生难忘的疼痛。这个后婆婆还是个拨弄人口的媒婆,不三不四的人塞上一点钱物,她就能波动两扇嘴皮子蛊惑人家的黄花闺女,至于人家日后跳井还是跳汪,她再也懒得去管。把个正南正北的高家弄了个雨水进了咸菜缸——不腌咸菜却打混,还让腌好的咸菜一点点开始烂。
高家的爷们也不是吃素的,可是调教媳妇却总是少一根劲筋,老实点的死了,沉稳点的走了,点花的点绿的最后点来个惹事的!高家长辈叹口气:祖上墓地风水不好,不得贤妻!
后婆婆终于乱点鸳鸯谱点出了人命官司。她把人家十六的嫩骨朵配给年近半百的光棍汉,还用移花接木的办法,动用了一个和女孩子年龄相仿的英俊少年相亲迎亲,等入了洞房,才发现被人坑骗。那女子是个烈性子,死活不从。那个老光棍老想着蛤蟆吃上天鹅肉,推搡间女子打伤了老光棍。老光棍喝了酒,男人的豪气和酒气涌上来就不懂理智,像捏小鸡就把个美天仙掐没了气。
老光棍吃了人命官司。高家的男人捎了许许多多外边粘了糠屑里边是栗子面蒸的窝窝头,到县城里找门子打点,后婆婆吃了些苦头,腿也有点折,好歹回到家里。男人上了脾气,要把后婆婆开走。高家长辈发话了,高家的媳妇就像燕子孵蛋出家雀,一窝不如一窝,就硬摁着主了不再更妻换妇,留下这个惹事精先当女人用着。摄于高家长辈的恩威,后婆婆总算暂时规矩一点,但是男人经过了三起三落,早已麻木了家庭热情。
藏虎南山头新盖了庙宇,从南方来了一位云游僧人住持,庙宇的香火极盛。男人和那住持很是投缘,看破红尘后就入了南山寺庙,亦僧亦俗地住在庙内。后婆婆年纪轻轻守了空房,满腔的悲愤无处发作,就变本加厉地折磨袁崇英。
后婆婆套上毛驴,让毛驴和袁崇英推磨磨麦子。磨出的麦仁煮了,麦香满屋。后婆婆不让她喝,让她先喂小丈夫。后婆婆喝饱了,就把锅底用铲子铲几下,掺上凉水让袁崇英喝。袁崇英想起了小眼婶娘和大姑留给她和妹妹的糊锅巴,就迟迟疑疑地不肯喝那凉水泡的锅底。后婆婆一扫帚扑过来,骂道:“看你惺惺的!不饿,挑水去。”袁崇英委委屈屈地去挑水,小丈夫就在后边哭。后婆婆嫌烦,让袁崇英带着自己的男人去挑水。袁崇英到了井台,井里的水被人家都快汲干净了,那水车还在转动。她挑不着水,不敢空着水桶回家。仔细思忖一下,就背着小丈夫,步行着去小鱼庄。她想起婆婆待她的好,婆婆给她梳头,还给她烙油饼。她决定到婆婆家。
风里有太阳的味道,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时节,沿途都是美好。又走到一条小河边。现在的小河不深,清澈见底,她背着小丈夫蹚水过了河。走着走着就累了,她把小丈夫放到一棵歪脖子桑树下,自己继续向前走。听到小丈夫惊恐地哭喊声,她又转回身来,背着小丈夫继续走。又走了一会,觉得小丈夫实在累赘,就不管他哭还是不哭,扔下小丈夫自己走了。
到了小鱼庄,问了三个人就找到了婆婆。婆婆穿着红衫,比过去胖了。她的肚子突突的,像反扣了一个锅。袁崇英知道婆婆的肚子里又有了小孩,她十分害怕婆婆再给她生一个丈夫,一个人带两个丈夫是很累的!袁崇英怕得厉害。
婆婆见了袁崇英十分高兴,忙着冲红糖水,忙着找花生饼,忙着问结实,也就是她的小丈夫高了没有,胖了没有,还尿不尿床?袁崇英本来一肚子话,这时候想起路上还在哭的小丈夫,她就无心再停留,答非所问地应了几句,拔腿就走。婆婆喊住她,给了她七个地瓜干面蒸的窝窝头,让她撩起衣服前襟兜着。
袁崇英走出婆婆的院门,看见一个瞎眼的老妈妈拄着柺棒,站在门口的枣树下。那枣树刚刚从冬天里活过来,刚刚做着要绿起来的梦。听到突突的脚步声,老妈妈招呼她过去,袁崇英迟迟疑疑地走近老妈妈。老妈妈摸索着从袁崇英的前襟里掏了两个窝窝头,忙不迭地往嘴里塞,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唠叨:“不让自己的婆婆吃饱,有吃的送人!”那个老妈妈几乎掉光了牙,眼眶塌陷,满脸爬满蚯蚓,两眼乱翻像冻坏的猫眼。袁崇英觉得很恐怖,夺路而逃,窝窝头从衣襟里跌落了三五个,她浑然不觉。
等到她记起婆婆给的地瓜面窝窝头,她的双手已经自由活动了许久,衣服早已立正,窝窝头们早已荡然无存。窝窝头丢光了,有点怅然若失。好在沿途的树上都开始长出绿绿的胡须,还有许多小鸟欢蹦着歌唱。田间一簇一堆的劳作的人,大地上到处都是繁忙和生机,什么都有一种新生的力量!一时间袁崇英心花怒放。
她无拘无束地自由地玩耍,她拥有了整个的春天。等玩到茫茫的田间不见一个农人的影子,袁崇英这才想起放在路上的小丈夫。那条小路仿佛是一个梦,小丈夫就好像是晃动在梦里的一个影子。现在,干燥的风吹着有点草味的地面,每一寸红尘变得渐渐具体起来的时候。袁崇英猛然想起,没有小丈夫,她在高家就不能立足。一时间她终于觉出了小丈夫的份量。
开始寻找。但是仿佛醒来许久忘了梦境的真实画面,小丈夫杳无踪迹。她不敢回大鱼庄,害怕回去被后婆婆扒皮抽筋。小丈夫的去向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何去何从。
她在那棵歪脖子桑树下徘徊了许久。她忖度要不要再淌过那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