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作品名称:踏遍每一寸红尘 作者:日照望乡 发布时间:2016-08-18 09:44:26 字数:3659
(一)孟良崮战役即将打响的时候,爹还托人给袁崇英母女三个捎回来两块银元。娘接着银元,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接着就眼皮跳,后来心口一个劲地疼。到了战役结束,村里去支前的也陆陆续续回来。就有多种说法传回来,一种说法是袁崇英的爹战死了,一种说法是被敌军俘虏了,还有一种说法是爹临阵脱逃被击毙。种种说法都是不祥的消息,但是在炮火连天的时候,各种说法都不会有人给个明确的答案。娘哭得死去活来的。等三叔也上了前线,这个家就剩下袁崇英母女三人苦熬日子。
村里地主的女儿庄玉镯,曾经因为苦恋家里的雇工三叔,被爹用绳子捆起来,吊在房梁上抽了个半死,然后硬是配给邻村的薛财主的大儿子做续弦。庄玉镯死活抗婚,和家庭斗争的结果是弄错乱了神经,薛家也毁了婚约。后来庄财主薛财主被人民政府枪决,庄玉镯因为成分太高,又有癫病,连村里娶不上媳妇的贫穷人家都没有打她主意的主。她三头两头跑到袁家纠缠三叔,把三叔追得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后来一咬牙,不怕子弹乱飞,和几个年龄相仿的一块参军吃军饷去了。三叔走后,庄玉镯越发往袁家跑得勤了,天天把袁崇英母子三人弄得提心吊胆。有时半夜三更也来拍窗户敲门,日夜搞得鸡犬不宁。
袁崇英的大舅是后村的劳动模范,他过来把妹妹一家三口接到自己家里。大舅妈是穷人家的女儿,可是她最不待见穷人,人穷看财,再说她自己也拉扯着一群儿女。对回到娘家的小姑子指桑骂槐,就被男人打过无数个回合。出家的闺女回娘家住,几张嘴都是没底的口袋,手里又没有几个钱贴补日子,活着就很难受。姥娘就劝娘说,再往前迈一步吧!要是有个男孩,守着也能有个出头的日子;只守着两个丫头,怕是老了更有饥荒呢。娘权衡再三,就改嫁到岳家庄,嫁给了因为家里穷、一直未娶亲的任明理。任明理把两个女孩视如己出,袁崇英姐妹俩都很喜欢这个新家。
过了几年舒坦日子。袁崇英又有了三个弟弟妹妹,一家人其乐融融。三叔在前线负了伤,就回到村里来。他听说哥哥的骨血随了外姓旁名,不由得火冒三丈,他召集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开拔到岳家庄,一副开战的架势。任家的族长是个读书人,知道秀才和兵讲理的严重后果,二话不说,就裁夺袁崇英姐妹俩认祖归宗。娘泪眼婆娑地拉扯着两个孩子,哀求三叔放两个孩子一码,不要活生生拆散母女们。三叔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是为了给哥哥撑门户,完全是为着一口气。这样,两个女孩就跟着打光棍的三叔过日子。
三叔的脾气很暴戾,动辄火冒三丈。庄玉镯却把个三叔爱得入了骨髓,每天用炭灰把眉毛画得如同烧焦的豆虫,摇身弄姿地来撩拨三叔。三叔次次把她打出门去,她照例一次又一次找上门来。庄玉镯是花癫,她也撩拨有家口的男子,庄里人觉得有她是祸害,就想密谋了她。恰好她把村里嘲弄她的兴旺媳妇推到井里淹得只剩一丝气息,庄家又是斗争对象,就以装疯卖傻祸害群众的罪名,组织人马批斗庄玉镯。事先制定好了计策,因为三叔上过前线,杀人有经验,集体推举他执行任务。那天,一伙人把手舞足蹈的庄玉镯押到村口批斗。先是由兴旺一脚将庄玉镯踢倒,庄玉镯挣扎着要反抗,三叔过来,她两眼盯着三叔,两眼都是喜悦的光。三叔左脚踏在她的胸口上,厉声喝问她是不是想害死兴旺媳妇?庄玉镯说是;再问她该不该死?庄玉镯说该死。兴旺就拿来刺刀诱导庄玉镯把刀尖对着心口,庄玉镯两手攥着刺刀嗷嗷叫着不肯用力,两手鲜血淋淋。指挥的老者就说这样太可怜,要帮她。袁崇英分明看到是兴旺拿着刀把,是三叔用脚帮助庄玉镯把刀子送到心上。庄玉镯两眼呆呆地望着青天,直到咽气也没合眼。袁崇英从那时起觉得三叔是那样的叫人害怕。
那天本来晴着天,后来突然下了一阵雨。庄玉镯本来在雨里泡着,后来不知是谁给盖上两捆谷子秸秆。再后来庄玉镯的尸体不知被大人们弄到哪里去了。袁崇英那时才九岁,只记得村上好多人说庄玉镯死了好。为什么一个人死了好,没有人对一个九岁的小孩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二)没有庄玉镯昼夜侵扰的村庄,一下子空旷了不少。到了该采摘棉花的时节,大姑领着两个儿子,带着一个小眼睛的女人来了。那个小眼女人也领着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两个鼻孔挂着两道鼻涕,头上长满疖子。三叔早早到棉花地里去了,大姑就找出半瓢金灿灿的小米,开始生火做饭。那弥漫着香气的小米饭,让院子里玩耍的五个孩子都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希冀里狂喜起来。大姑只盛了五碗饭,又把一大勺米饭放在一个泥瓦罐里,让袁崇英去给三叔送饭。袁崇英回头看看那一碗碗的小米饭,咽下一口口无辜泉涌的唾沫,再看看流着涎水的妹妹,很不甘心情愿地提着泥瓦罐出了门。
路上,袁崇英一次又一次靠咽唾沫抵御自己的嘴馋。她不是没有动小米饭的念头,但是她只是掀了几次泥瓦罐的盖,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偷吃的想法治死。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老人拉呱,说一个小男孩去给自己耕地的爷爷送饭的时候,提着一个盛满糊涂的泥瓦罐,一路走一路用鞭子抽打沿途的荞麦,把正生长的荞麦打坏许多。后来这个男孩竟然时气生心搞了一个恶作剧,掀开泥瓦罐盖向里边放了一个响屁。后来就把这混合了屁味的糊涂给自己的爷爷喝了。据说那天本是晴朗朗的天,忽然一下子就阴了起来,接着霹雳火闪的一阵动静,雷击男孩。在他的背部还有两行烧焦的字迹:鞭打荞麦三百亩,屁呲糊涂一小罐。结论:上天有眼,小孩不能干坏事。袁崇英知道偷吃米饭肯定也会遭天谴,会引来雷公。对上天的敬畏让她打消了对小米饭的窥伺。
远远地就看见了大片棉花地,还有包着头在棉花地里摘棉花的男男女女。三叔从良莠不齐的棉花棵里闪出来,接过小泥罐,直接用手把粘糊糊的小米饭掏出来塞到嘴里,然后把泥瓦罐还给袁崇英,就又回到棉田里。袁崇英提着空瓦罐,转身就跑,已经走远了,又跑回来说大姑让早点回家。三叔不置可否地看了袁崇英一眼,弯下腰继续劳作。袁崇英一路小跑回家去。她觉得大姑会给她做小米饭。大姑要去娘紫色的绸子衣服的时候,还带给她一大把青枣呢。
谁知小米饭没有自己的,妹妹也没有!妹妹吃着米锅巴,大姑也给她留了半碗。袁崇英不吃,她去抓花生吃。那个小眼的女人就说袁崇英不会过日子,那么大了也不知好歹!大姑就狠狠地说她。叫她管那个小眼女人叫婶娘,还说不听话就狠狠打。把袁崇英恨得不行,就把大姑家的那个说话含混不清的小表弟暗里给他拧疼了,叫大姑怎么哄也哄不欢喜,自己领着妹妹到村边沟沿的枯草堆里找一种叫“姑娘子”的蚂蚱。等到日坠西山的时候回家,大姑和和那个女人大概对三叔说了舌头,三叔二目圆睁,青筋暴露,咆哮着打了袁崇英一顿。
那个小眼女人就在家里驻扎下来。她先是撺掇三叔把袁崇英送回岳家庄。不料,不到半年娘那里已经今非昔比:任明理采石的时候伤了头部,已经不能再打磨卖钱,一家五口的日子已经过得口渴吃盐,冷不丁再添两张嘴,定是饥荒难打,说白了不好接收的意思。这里的小眼女人本来是后娘心眼,让两个丫头蛋子和自己的儿子争嘴,说什么也是空嚼牙齿白耗牙,就和三叔做计划把大妮、二妮送人家做童养媳。在三叔还左右摇摆的时候,小眼女儿已经嘁嘁咕咕找好了人家,还收了人家一推车瓜干。
小眼女人和三叔深夜密谋的事,还是被袁崇英听到了。她只想逃走,又害怕自己走了妹妹肯定就被送人了,她决定带着妹妹一块逃。别处是没处去的,逃也就逃到大姑家,翻过一座山就到了大姑家。大姑和小眼婶娘是一个鼻孔喘气的人,每个人给吃了一个凉地瓜,就把姐妹俩送回三叔家。再逃亡,这次就凭着记忆逃往亲娘家。亲娘流着眼泪烙了一张粗面油饼,边吃边动员姐妹俩回三叔家。没等油饼吃完,三叔叔已经领着人来了,不由分说,把姐妹俩一人装在一个麻袋里,让姐妹俩在黑暗和恐惧里回到原点。
还是要逃亡。这次出逃的起点是在一块空闲地里。小眼婶娘让姐妹俩放了一头小花猪,还给了她们俩一个大提篮,让她们边放猪边挖一些七七菜和苦菜以便蒸菜团。袁崇英就擅自做主遗弃了小眼婶娘的那头小花猪,带着妹妹和提篮,漫无目标地逃亡。穿过一片栗子树林后,有一条流水湍急的河。河上架着独木桥,妹妹不敢过桥,袁崇英就把妹妹放到大提篮里,准备挎着篮子带妹妹渡河。袁崇英挎着篮子摇摇晃晃不敢走,就把篮子放到桥头,自己大着胆子摇摇摆摆过了独木桥。再想往回走,眼晕腿软就走不回去了。袁崇英和妹妹隔河相望,彼岸的妹妹坐在提篮里嚎啕大哭,袁崇英在这边急得跺脚。无奈河水滚滚,此岸和彼岸竟成了楚河汉界。
密林里活动着土匪的游兵散卒,就把这惶惶不安的姐妹俩截获了,带到卧龙山。卧龙山的大当家贺大壮是庄财主的亲外甥,他是个义匪,一般不祸害周边百姓。当年他一念之差帮着干兄弟绑了自己的亲舅庄财主,庄财主自救逃走了,他在小鱼庄呆不下去,就干脆跟着干兄弟干起了肉票买卖。他们一般不整得人家家破人亡,也轻易不撕票。他见手下弄来了两个小女孩,两个小女孩脸都吓黄了。就问了是哪庄的人家。袁崇英筛着糠回清了自己的籍贯。贺大壮沉吟一阵,说了句“那家孩子惹不得”,就挥手招呼两个手下弟兄,将袁崇英姐妹俩送回村子。
三次逃亡均未成功。小眼婶娘和三叔就紧锣密鼓地张罗。最后形成决议:袁崇英到大鱼庄给高家一岁半的儿子做童养媳,妹妹留着给那个鼻涕虫换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