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胭脂红(二十九)
作品名称:胭脂红 作者:开拓者 发布时间:2012-01-29 16:50:03 字数:4914
第十六章 红魔(1)
这夜,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中,我不但梦到了徐曼莉、姬晓娅、萧艳萍,我还梦到了廖医生、王红和年轻的肺病主治医师。
在梦里,我们是被一层影影绰绰的雨雾所包裹着的。起初,只有我和徐曼莉站在那片坡地上的,坡地上有棵粗壮高大的泡桐树,大朵大朵厚嘟嘟毛茸茸的紫色花朵灌满了雨水,不堪重负似的强撑着腰肢,微风吹过,花朵醉酒似的东摇西晃着,华舱里蓄积的雨水就嗦嗦地倾洒下来,浇在我们的身上。我们站在开满泡桐花的山坡上,一边说话,一边忍受着积雨的袭击。雨水很沁凉,有时是一滴,有时是一大杯,恶作剧般的突然倾落在我们的头上,脸上,脖子上,惹得我们不时缩起脖子,哇呀呀地尖叫两声。这时,徐曼莉突然大着嗓子对我喊,“你知道吗,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发生的,人是没有一点儿办法的。”
我禁不住愣了,她的日记中没有这一句潜台词啊,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鬼话啊,我透过紫喇叭一样的泡桐花,看到她举着那些小紫喇叭还在喊,她的喊声变得像花朵一样硕大而饱满。我们所到之处都是湿淋淋的,我的手指上也散发着一阵发了霉的怪味。我把食指拿到鼻子上闻的时候,引来了一个披着栗子色的黄头发女孩的耻笑,她说,“还闻哪,医院的臭味儿你没有闻够啊,医院就是一个大臭坑,我宁可生孩子憋死,也不去住你们的破医院!”我抬头一看,发现那不就是姬晓娅吗!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我不能不说,这个孩子如果生长在一个和谐的家庭,其前途应该是无量的。现在她虽长得美,却真是生错了家庭!她的美让我久久捂着胸口,久久不敢说话。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眼光凌厉却调皮,她有一张如同朱砂点过的红唇,说话乖巧而又有燕语的呢喃之声,她的脸被浓浓的雨线切割开,又被风吹漾了重合到像花朵一样精致完美,让我禁不住想起琼瑶小说里的那些美女主角儿们,但她好像比她们要坚强的多!我有些可怜地望着她,她忽然张嘴哈哈哈大笑,她重复起徐曼莉地话来,“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发生的,人是没有一点儿办法的。”
我正在思讨这句话的含义,雨幕中出现了萧艳萍的身影,但萧艳萍根本不理我,这个倔强的小丫头,正在搬运着一个人型的东西。我透过白茫茫的雨雾,依稀能够辨认出那东西,是有头有手有脚的,也有胸膛有腰胯要小腹的,那东西的中间部分很显眼地插着几把明晃晃的尖刀!我想喊,杀人了,杀人了啊!但萧艳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在田野和泡桐花的树林里走动,她的脚步看起来很轻,很空,就像一个影子,就像一件没人穿的衣服,晃晃荡荡,飘飘悠悠的。我奔跑着去追她,但更让人奇怪的是,她始终与我保持一段距离,任我如何地健步如飞,都赶不上她,她一转身,我再抬头时,人影却不见了!
山坡上,突然只剩下了我和绵延的雨声,雨声汇成最为凄切和最为哀伤的低鸣,它们发出一阵沉闷而落寞的声响,像空山的鸟鸣,一处处的雨洼儿深处更深处,那就是一个透明的坟墓啊,坟墓里装着许多许多透明而烦恼的心脏啊!
一声女人的哭声好似王红的哭声打破了这山坡里的寂寞,随着哭声的临近,一张熟悉的女人脸映入我的眼帘。可不,就是王红这个小丫头,她可是从来不哭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她也受了这雨天的感染,感伤起来了。我想去哄哄她,但身强体壮的肺病主治医师,却伸出手臂,他的手臂能够无限延长和伸展,手臂穿过迷蒙的雨幕,他的两手忽然就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嘴说不出话来,我的眼白渐渐地泛上来,我的鼻息也越来越弱,我想,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啊,但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死,要死在他的手上哪!这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大地显得异常空阔宁静,连树上的鸟儿也不鸣叫了,猛然间,我听到廖医生的呼喊,“幽——灵!幽——灵!”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我已经死了,我感觉我的身体已经冰凉了,一刻也不能在世间待下去了,因为我是那样的孤独,因为我知道了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于是我的灵魂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匆匆地上路了!我对自己说,你是一个鬼,你知道吗?那个鬼现在要穿越最为明亮宽阔的大地啊,春天的泡桐花在我的头顶恣意盛开,美丽的紫色花朵就像一串一串玲珑精致的小喇叭,原谅我这样形容它们吧,我感觉这是我最美好的形容了。我的目光掠过那些柔嫩的花瓣,目光像岩石像刀锋,也像流水像灿云,我不知我面对死亡哪来这么多复杂的感情,我只是想说,我还真的该向一个人道别,该向一个人问问,那“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发生的,人是没有一点儿办法的”,是什么意思?尽管那个叫徐曼莉的女人已经紧闭了她的嘴唇,但她此刻一定还在那些泡桐树下面的——
我的魂魄和她又站在那些泡桐树下面了,黄昏已经来临了,空气里有腐烂颓废的气息,夹杂着疲惫倦怠的甜蜜。一朵朵饱浸了雨水的泡桐花从头顶悄悄落下,轻轻打我们的在脸上,打着我们的肩胛和脚裸,发出叭嗒叭嗒的声音,一地的轻红淡紫。她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是多么高兴啊!”
恍惚中,我听到她的声音轻轻下落。叭嗒。敲醒了即将落下去的太阳。就在这时,太阳终于要出来了,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亮堂而又温暖,在百鸟欢畅的黄昏里,我们也一起唱了起来。她手持封闭已久的魔匣迎着灿烂的阳光打开,一缕血似的红光刺破薄薄的魔盒,埋藏在宿命里的秘密终于泄漏出来了,刺眼的光芒瞬间刺瞎了我的双眼!
时光的齿轮飞转,飞转,我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是多少年后啊,在汹涌滚滚的波涛里,世界已精神错乱,像我一样白发苍苍!到处是空无一物的坟场,真正的坟墓正在缓缓隆起——
不过分明有人还在说,“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发生的,人是没有一点儿办法的!”……
……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急促的闹钟声吵醒了我,太阳已经透过窗户爬进来。我揉揉眼睛,睁开,我的双眼已经红肿不堪,显然在那个梦中,我是哭过的。我重新回想那个梦,那句我依然不能解读的话,涌上我的心头:
“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发生的,人是没有一点儿办法的!”
第十六章红魔(2)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那梦中的一切依然萦绕在我的脑海,那下得淅淅沥沥的雨,那迷漫的缠绵悱恻的雨雾,那一个个或笑或哭的人,一切都让我感到陌生而又熟悉。我以前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也从没有在梦中体验过这么深沉的死亡!死,谁又会去死哪!要死的终究会去死,不死的只有等待着去死,但是死亡确实是所有生命的共同归宿!
在这太阳普照的早晨,一切都那么美好啊。我怎么能够在这样美好的早晨,一遍一遍想起死亡哪?我甩甩头,背起我的大布包,我要去上班了,我要融入到活人的人流中,我要为救治活人而奋斗,我有足够的勇气来认识和征服这个世界。
在医院一楼的拐角处,我遇到了王红。
王红又比前两天要胖了许多,她的大脸膛看上去像农田里长势良好的南瓜,眼睛显得更加细长,上眼皮和下眼皮一睁一闭之间,她那小黑眼珠儿显得越发黑亮而聚光。她把她的胖手搭在我的肩上,问我,“吴医生,你看出我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啊,你哪有什么变化,你不是原来的那个王红?”
“我没有给你开玩笑。我说的是事实,你看出我有什么变化吗?”
“你胖了。舒心了。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了。金童玉女,珠联璧合,花好月圆,多好。”
“哈哈,吴医生,你妒忌我!你干吗对我这样啊!我和他还没有怎么样哪?”
“我要走了,我没有时间和你说这些。”
“但,请你再看看我,看看我的脸,我的脸上有什么变化吗?”
我这才仔细地瞅她的脸,她脸颊的红颜色不正,紫得像半熟不熟的茄子,鼻头变得比以前圆而亮了,再看她的眉心,——她眉心向外凸着,好似她不经意间拧出的一个圆疙瘩,圆疙瘩越凸越大,好像要变成一个肉球砸下来一样。我说,“王红啊,你和我说话,至于这么紧张吗?快把你的精神放松下来。”
王红无可奈何地说,“吴医生,我近来老是感觉头疼,一头疼就禁不住要皱眉头。人啊,比如得病而死,比如疯死,比如车祸等等,人真是拿这些没有办法!我感觉,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发生的,人是没有一点儿办法的。”
她最后一句话,我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啊,她让我想起了昨夜的梦,我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正想要把我的梦境说给她,她却甩甩手,唉叹一声,从我的身边轻飘飘地走过去了。
我没有直接去我的办公室,我上了二楼,来到了医院的档案室,我请求值班的文员小王和小周,要她们以最快的速度给我调出肺病主治医师的个人档案。
文员小王撇撇嘴,对我说,“吴医生,那人是个神经病,我看那人他应该去你六楼治疗一段时间,你知道吗?那人,他,他,他可那个了,不是色,而是变态!变态你知道吗?”
小姑娘皱着眉头,好像天下的事情,她都知道一样。文员小周坐到电脑旁,对小王说,“小王,你怎么这么多话啊!怪不得连廖医生都不要你这样的人,你呀,太嘴碎了,快干活,快!”
小王噘起她的红嘴唇,她找出纸质档案和小周打开的电子档案相互对照。
小王对我说,“喏,这就是他,我们医院最优秀的帅哥,听说都有少女为他落泪,为他自杀呢!吴医生,你好好看这个帅哥吧。”
我拿过小王递过来的资料,比照他的电子档案,我仔细地研究着这张年轻的男性照片,以无比审慎的目光看着照片下面的文字。
医生姓名:黄小华
医生介绍:黄小华,男,26岁,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学历:呼吸内科学硕士。2006年起担任雁城人民医院呼吸科主治医师,讲师。他的理论基础扎实,能够不断学习创新,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为科室的骨干力量。2007年荣获雁城人民医院先进工作者;医院优秀党员;省科技带头人等光荣称号。他参与多项国家级、省厅级研究课题,参写《内科胸腔镜》专著,任《呼吸内镜进修学习班》讲师,在病人心理学方面也做出了突出贡献,并独立完成病人心理学专著《焦躁心理给心肺造成的负担》等。
职称:主治医师
工作医院:雁城人民医院
擅长疾病:急慢性咳嗽、哮喘、慢性阻塞性肺病、肺结核、肺癌、气胸、胸腔积液、呼吸衰竭等,对于气道炎症性疾病以及危重症救治有丰富经验。对肺癌的早期诊断,分子病理诊断,化疗,分子靶向药物治疗,生物治疗等多学科综合治疗有较深入研究,对慢性阻塞性肺病、哮喘、重症肺炎、呼吸衰竭及弥漫性间质性肺病变积累了较多临床经验,熟练掌握呼吸内科急危重症抢救技术,成功抢救过多名急危重症患者。
他来医院已经有两年多了,而我作为这个医院的一个医生,竟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肺病主治医师姓什名谁!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但我告诉你,这种事发生在我的身上并不稀奇,因为我只要上了班,就必须要躲在那个精神病科的办公室。只要我一踏进六楼,那我一整天就不会消停下来!那些患有精神病的精神病人们的癫狂心理,深深的折磨着我,让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与他们相处,如何让他们摆脱那种癫狂的心理!所以说,致力于精神病人治疗的工作人员,他们的工作是特殊的,同时也是不易的。这种不易,你完全可以从我的装束,从我的感情,从我的婚姻上看出来!我对于世界的看法是灰暗的,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和精神病人的接触而产生的,而是因为我特殊的职业,一个像巫婆一样的女人,她走到大街上,人们连和我说话的勇气都没有!那些男人也都在我的阳光里死绝了!死绝了!我与这个火热的世界无奈地隔开,这是我的错吗?——只是我还不知道。
当我把黄小华的资料,发到我的电子邮箱时,我听见了小王和小周窃窃私语。小王说,“看见了吧,吴医生这老处女要老牛吃嫩草了,——她相中了咱们的肺病主治医师!嗨,相中了就相中了吧,还不说?说什么工作需要,冠冕堂皇的做给谁看!……”
“嗨,做给你看啊,你看你那两眼珠子急得都掉下来了,至于吗,人家王红早就蹲了厕所占茅坑了(她糊上了肺病主治医师)……”
“黄医生能够看上王红?鬼才信哪!你看王红那大南瓜脸,我估计着是耍着她玩哪!我看这吴医生才是——”
阳光照在我们的白大褂上,我的手指碾过一丝白亮圣洁的阳光,我站起身来,冲她们展开我久违的笑容,我说,“谢谢你们!我还要告诉你们,我还真的相中了这个黄医生哪!你们说,我一个精神病科的主治医师配他一个肺病科的主治医师,难道这不是绝配吗?你们见到黄医生,可以替我告诉他,我就要追求他了……”
这次轮到她们睁大眼睛了,我迈开步子,摔门而去,脚步还没有拐进二楼楼梯口,我就听到档案室里一阵小女人们的呕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