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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韵小说】胭脂红(三十)

作品名称:胭脂红      作者:开拓者      发布时间:2012-01-30 18:52:03      字数:4458

第十六章红魔(3)
钥匙旋进锁孔,我打开了办公室里的门。
我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打开了工作记录,正要书写一天的工作计划。那个姓胡的小护工,慌慌张张地闯开门,说,“吴医生,不好了,不好了!廖医生又来了!他在电话里吆喝着找你!他正在上楼梯呢!”
和他一起慌慌张张进来的还有一个张姓护工,他扬着头,两眼望着我,嘴唇张了张,好像有话要说,可当他看到小胡惊恐的样子,却把自己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说,“你们不要慌,有事情我们解决事情,要相信我们自己。我想,廖医生经过了一次病理治疗,他应该对自己有一个全新的认识的!”
我让两个护工坐在我侧面的木凳上,让他们各自从暖瓶里倒了一杯滚烫的水握在手里。我又一次叮嘱他们安静,一定要安静。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廖医生推门而进,他两眼放光,额头发亮,嘴角含笑,黑色的八字胡根根竖在上嘴唇上,他身穿白绸衣白绸裤,裤脚扎在黑布鞋里面,他双手抱拳,整个一精神抖擞的武师来派,把我唬得倒退了好几步。他一改往日的纵横跋扈,满脸堆笑对我说,“吴医生,吴女士,别来无恙啊!我廖某人病好了!看,我顶天立地还是一条汉子!我这一场病,可直接给我带来了人生最切肤得感受啊!我从今往后,强身健体,潜心切磋,一定要锻炼得刀枪不入,锻炼得你的精神病人百打不弯!有嘛别有病,坏嘛别坏心!我今天来,一是来感谢你的——,感谢你的金钱支持;二哪,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调查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新进展,你可想听?”
“哦,我出钱吗?那是我应该的。说起来,我实在是对不住你啊,只要你家嫂子不让我陪你一条性命,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还敢有别的请求吗?至于你的好消息嘛,你只要愿意告诉我呢,我就洗耳恭听!”我笑着说。
廖医生被大老张打晕了,我作为大老张的主治医师,在我的工作时间里,发生了这些不该发生的事情,我负有不可推卸的监督责任,医院就此对我做出了处理意见:“廖医生伤后的医疗费用,全部从我的工资中扣除,同时,医院还鉴于我作为廖医生的同事加战友,我还要无偿地奉献我友情的安慰。”对此,我没有半点儿异议,我是严格按照医院的处理意见来做的。——廖医生也终于在我们满怀期待的目光中,走出了伤病治疗室。
我再次见到他,实话说,我内心是满怀羞愧的。所以,我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和他紧紧相握,他也并不躲避我的目光,谈锋也很健。他说,“你不要看不起我,我的调查已经取得了显著效果!告诉你——”,他凑近我的耳朵说,“是两个小丫头所为——,她们的目的还不知道,我感觉——”
一个黑影唰地一声从我的门口飞过,他警觉地抬起头来,看看我,问,“你们六楼也允许闲杂人员进入吗?”
“不允许啊!”我说。我抬头问那两个男护工,“你们看清那个人了吗?”
他们摇摇头,说不知道。
廖医生沉默了一阵子,忽地抬起头说,“吴医生,我以前误解你了,还希望你原谅我!”
“你这是说哪里话啊,请求原谅的应该是我!是我的精神病人打伤了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你宽宏大量高抬贵手呢!”
……
廖医生正想向外走,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夹杂着震天的吆喝声在楼道里闷然响起,似一阵焦雷平地而起,似一团火焰凭空落下,两个护工扔下杯子看过去,——却是大老张率领着刘湘绣和王玉花,以及所有的精神病人吵吵嚷嚷地要打老鼠呢!他们晃着膀子,贼溜着眼睛,眼里喷着狼一样贪婪的绿光,这哪是在找老鼠啊,分明是想要从冰冷的浅灰色的地板上找钱啊!
我想出去看看,可我怕大老张见到廖医生会犯病,所以随口就说,廖医生你不要到处走动,在我的办公室等着吧。但廖医生再次双手抱拳说,吴医生你不用害怕,我廖某人已经练得刀火不入了,自此再也不害怕精神病人了!
我低头窃笑。我和廖医生一起来到了楼道里。
所有冲着楼道的病房门,都敞开了,阳光从楼道的窗户里扑闪着照进来,腾跃的尘土和杂沓的人声交织在一起。男护工们都奔跑起来,他们接受了上次的教训,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控制住精神病人,他们跑向一个个精神病人,摁住他们的臂膀,捂住他们张着的嘴,将他们一个个提拎起来,塞进一扇扇浅黄色的病房门里,啪啪啪地,啪啪啪地,一扇扇的病房门锁上了。
吵嚷声哭闹声脚踢声,声声入耳,接踵而来,整个病房楼都跟着震颤起来,这实在是一个癫狂的世界,这实在是一个我无法控制的世界!
我感到一阵眩晕,太阳想要和我开个大玩笑吗,是的,我无法左右它!我现在就告诉它!我向它投降,我投降了!廖医生顺着墙根,扶着楼梯,小心地下楼了。我却扶着墙站立不稳了,又一阵感伤袭来,我闭上眼,两行清泪顺流而下……
“王八蛋,还敢锁你爷爷!告诉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我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们没完!我大老张这就撬门出来了,我这就出来了!”劈啪劈啪劈啪的几声,大老张的门开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我的眼泪,他扔下木棍,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问,“谁欺负你了,媳妇?”
男护工们也围了上来,他们拉开大老张,问,“吴医生,你怎么了?”
“我有点晕,可能低血糖,没事的。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还有,今天要给所有的病人加大镇静剂的药品,是加大而不是过量,你们可理解我的意思!”
“咋了?”大老张拧着眉头,“我们给你惹祸了?我感觉没有啊!我们不就是要逮一只跑的非常快的老鼠吗?不行了!不行了,以后不逮不就行了,用得着这样吗?媳妇,不用着急,别这么大惊小怪,我刚才看到的,也可能不是一只老鼠,和老鼠差不多吧,——个条影子,像老鼠影子,呵呵呵——”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我像领孩子一样把大老张领进他的病房,转头对所有的护工说,“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
第十六章红魔(4)
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情书。
这封情书是由失恋人王红带给我的,她一边将牛皮纸信封摔在桌子上,一边气极败坏地对我说,“祝贺你吴医生,你走了桃花运了,真好啊!热恋人哪能理解失恋人的痛苦啊!”
我对这封署名为“月球华”的情书,充满了疑惑,我的手指撕开信封,将手探进信封里面,正想把信纸抖擞开,仔细读读这封早已被众人传烂了的信。王红一声接一声长长的叹息,像三月里的柳絮就飘在了我的身上,她拭拂不去的哀叹,让我禁不住盱眼看她的脸,她脸色有些难看,脸拉得很长,圆南瓜变成了长南瓜,她的眼睛红肿得也像桃子似的,很明显是刚刚哭过的。她说,“黄医生和我分手了!他说我长得丑,他竟然敢说我长得丑!他怎么以前不说我长得丑,他怎么在要我的时候,不说我长得丑!?他这明摆着就是在耍我,在耍我啊!”
“他什么时候和你提出分手的?”
“昨晚。昨晚我们在床上完事以后,他就说我们不合适了,我们必须分手。我问他我哪里错了。他说我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但必须分手,没有理由可讲。你知道吴医生,他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的态度很强硬的。”
“王八蛋!”我听见自己的内心炸响了这个声音,但此刻,我还不敢喊出声。被人遗弃的小姑娘比大龄剩女更悲伤,我知道我无法安慰她,但我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说,“你去看过徐曼莉吗?她的病情怎么样?那姬晓娅和萧艳萍又来过吗?”
“吴医生,你不要问我这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再也不要问我!我烦透了!你知道我的心里只有黄小华,我把我以前的东西都忘了,真的都忘了!你知道别人在背后说你什么吗?说你是巫婆,说你是妖道,说你是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的变态狂,——特别是自从徐曼莉住进医院,特别是这段时间里,你竟然把医院当成了家啊,——你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你是一个……”
王红挥舞手臂,唾沫横飞,她像一头发怒的小兽,血红的眼丝,虫一样的爬满她的眼白,那喷血的眼睛立刻成了虫们格斗的战场,她的嘴唇犹如上下翻飞的两片血瓤,血瓢里的透明唾液被阳光一照,立刻就是血红血红的血注儿了。
我是想安慰王红的,但我不知说什么。她显然对我的所作所为也不能理解。我想说的是,这段时间,徐曼莉犯病的间歇时间越来越短,她每隔四五天就犯一次病,夜里咳得能够将肠胃都吐出来;加之药物的作用,她黝黑的头发都已经掉光了,虽然天气还不算冷,但她经常说她冷,她已经穿上了棉衣,戴上了厚帽子,她说她冷得真想真想死去;还有徐曼莉的孩子——婷婷,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刚刚从阴霾中走出来,我怎么忍心让她再次陷入阴霾呢?至于王红,在我的潜意识中,我感觉她像我一样也身处危险,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忍心再让她越陷越深,只想她快些离开这个事件,而且越快越好!毕竟王红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也是单纯的可爱的,我对她是有爱的,这一点我是承认的,但我却不知她是这样看待我的,我的眼中渗满了泪,我把头望向窗外的晴空。
砰——,门被一个扎满红头绳小辫的老女人闯开了,她嘿嘿地冲我一笑,开口喊,“大姨,大姨,俺亲姨,俺听说你收到情书了,俺要看看哩,俺要替你相看相看俺姨夫!”她抄起信封掖在衣服里就走,我一把拉住她,说,“刘湘绣你不要跑,分管你那片儿的护工呢?他们跑哪里去了?他们没有给你吃药吗?你怎么又犯病了?”
她一听我说她犯病,怒目圆睁,急咧咧地说,“你说啥,你说俺有病!你才有病哩!大姨你这是犯混啊!你老实不老实,不老实我把你的情书公布于天下!其实,这破信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大姨你不信,你问问王玉花去,王玉花早就知道里面的内容了!小护士们都知道了!保安们都知道了,他们都在谈论这件事情了,这月球华早就是公共情人啦!可怜俺大姨,你竟然还闷在葫芦里!——大姨,你怎么还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信,我这就把它拿出来,让你看个真切!”
哗的一下,信纸从信封里像一尾鱼一样掉出来。可不,封口是被撕开后经胶水粘合的,信纸也被人抖擞的软沓沓的了,页边也起毛了,信纸上的句段被红笔曲线标了好几处呢,据说,那些保安和值班的小护士连信里面的经典名句都记住了,并且已经成为他们工作之余最为幽默的谈资了。
刘湘绣双手展开信纸,从门口射进来的阳光紧紧地裹住她,像裹住一颗花纸斑斓的甜心糖一样,她全身好似充满了力量,双手展开薄如蝉翼的信纸,精神饱满,而又抑扬顿挫地诵读起那封已被传烂了信:
“亲爱的吴,你可知我对你的思念啊!我对你的思念,像禾苗苛求春雨,像云朵苛求蓝天,像溪流苛求大海,我说不尽那思念啊!它这么深刻地折磨着我,我的女神啊,你让我怎么办啊!
所以,我于万般无奈之中,拿起了笔,我决心要用鸿雁传书这种古老的方式表达我对你的思念,对你的爱。你知道吗,这种爱,我心底的这种爱,不说出来会压垮我的!这也是我自救的一种方式,还请你理解我!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不知如何说出这句话,但这句话还就这么说,我爱你!
你肯定会猜我是谁,我是谁呢?远在天边,近在身边。每当你从我的身边走过,你身上特有的成熟的芬芳,就将我击倒了!我的女神,我的亲爱,你没见远远的有一个男人为此哭泣吗?你没见远远的有一个男人为此贪恋为此沉迷吗?我是谁呢?——我是月球华!
相信吧,相信吧,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拥有我的爱,我爱你,只愿你听得见……
……″
刘湘绣仍在大声诵读,但王红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轻的如同一张纸,轻轻飘到门口。我的声音越过刘湘绣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护工,护工哪去了。快,快,快把刘湘绣带入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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