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朵梅跑了
作品名称:住在三里河 作者:夕村 发布时间:2016-09-14 16:27:46 字数:3099
第七章:朵梅跑了
转眼一年过去,第二年秋天来临,三里河的整个田野,到处呈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象。秀芹开始在田里忙碌开来。这天吃过早饭,她让朵梅帮她到田里干活。母女俩埋头割了一下午的谷子。
秀芹让朵梅绑谷把,朵梅不会绑,秀芹就绑给朵梅看。秀芹抓起一把谷穗拿在手里,谷穗在她手里翻个身,绕了个圈儿,就端端的站在稻田里。朵梅抓起一把谷穗拿在手里,学着秀芹的样子,翻个身,绕个圈儿,结果,谷穗全部散了。秀芹大吼起来。
“短命鬼,老子有你大时,什么不会干。老子有你大时,早就嫁给你那个杂种的爹了。”
“短命鬼,养你干那样,你挨我滚。”
秀芹越骂越来气,她顺手拾起身旁的一根扁担,朝朵梅劈头盖脸打来。扁担沉沉的落在朵梅身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空响,那声音,就像一只哀雁的孤鸣。随着响声的起伏,招来村里人的观望。
三里河的水在汩汩的流着,吃过午饭的村里人,都喜欢把自家的鸭子赶往三里河里。渐渐围拢的人群在长嘘短叹着,在指责着秀芹的不是。在他们的指责声中,蓝天白云下,一个女孩消失在一片金黄色的田野里,多年以后,她变成了这片田野里的一株杂草。
朵梅路过村口的山神庙时,她朝山神庙看了看,近似祈求,哀怨地大声说道:“让这个女人死!”在朵梅内心深处,永远铭刻着几道深深的疤痕,任何时候想起,都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还清晰的记得,几年前,就是因为一只老母鸡的翅膀把一只小鸡夹死。秀芹回来,不问青红皂白,揪提着她的耳朵,厉声吼道:“短命鬼!老子是咋叫你看管鸡的?”秀芹把她从院子里一直拖到大门外,她的耳朵被秀芹撕裂开来,血流了出来。还有一次,灶台上,一碗猪油被鸡跳上灶台踩翻,秀芹用一根竹竿抽打她的脚裸,直打到竹竿炸裂,变成竹丝,秀芹还在打她。她双脚血肉模糊,走不去上课。
朵梅没敢回家,她摸爬到村里的一间装有草料的木楼里——以前生产队时的公房。夜里,寒气袭来,朵梅本能的往草垛深处挪了挪,她碰到一样坚硬的东西。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把稻草移开,一口黑亮的棺材跃然眼前。惊悸,朵梅全身被吓出了冷汗,她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直至僵硬。宽大的公房似乎在顷刻间就压缩成另外一口大棺材,朵梅感到身体就要被什么东西撕裂,或者说被掏空。朵梅机械地爬出草楼,走上村里的大路。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心在咚咚的跳着,像要炸裂一样难受。
大路上,村里的狗汪汪叫着,有几户人家的窗户亮了起来。朵梅走过自家大门时,大门紧闭,屋里黑灯瞎火。夜里,秀芹那座黑色的老屋,宛如一朵黑色的蘑菇。
整个村庄湮没在漆黑的夜里,在朵梅的脚下,是一条她惯走的乡间土路。而在此刻,她仿佛爬行在一条巨大的绳索上,绳索的源头,来自黑压压的天穹。朵梅在漆黑的夜里,在凸凹不平的土路上摸索着往前走,在她眼前是遥遥无期的黑。无处可去,她选择去李酒钱家。
朵梅跑了,她跑到李酒钱家。
朵梅来到李酒钱家时,天还没亮,朵梅力不从心的敲打起李酒钱的房门,一股冷风拂过她单薄的身躯,朵梅吸了一口冷气,幽恨满面。李酒钱打开房门,看见是朵梅,没说一句话,抱起朵梅,就把朵梅放到床上。朵梅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她身上被秀芹用扁担打的地方已经发紫肿胀,李酒钱用粗糙的大手在上面抓挠着,朵梅感到撕裂般的疼痛。朵梅流泪了,泪水在她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河流,河水漫过她饱满的乳房,冲刷着她满身的伤痕。想到从此再也不用担心遭到秀芹的毒打,朵梅感到几许慰藉。
从此,丰达磷肥厂的菜摊上,少了一个买菜的女孩,少了一个清秀的女孩。
朵梅出走的第二天晚上,祖新到古井取水。他吧嗒吧嗒的走到古井旁,在他蓬乱的卷发下,忽闪着一双小眼睛。他四处看了一下,自己跟自己嘀咕起来:“朵梅跑了,唉!……,死老奶也太下得了手,她把自己的娃儿当成一只小猪、小狗的打。”
“囡囡!命苦啰!遭遇上这样的娘老子。”
“命苦啰!哎!……哎!……”
祖新站在古井旁,愣愣地站着,并不急于打水。几分钟过后,他才从古井里打起一脸盆水,把双手伸到脸盆里洗了洗手。
洗完手,他又用脸盆在井里打起一盆水洗脸。
洗完脸,他奢侈的打一盆水洗了洗脸盆,然后再打一脸盆水抬着往回走。
“唉!……,我挨他娘日的,怪下得了手,哎!……”祖新的长叹,有些哀婉,有些悲凉的缠绵,就像一丝游走的晚风,或者说是一条消失已久的古道。
祖新走后,古井恢复了平静。
对于古井来说,太多的听了祖新的自怨自艾。比如说:“谁家的姑娘又到城里打工去了,回不来了,白跟人家养。”在祖新心里,一条母牛外卖都是三里河村的一种损失,何况是一个女孩儿外嫁到别的地方。
库明忠知道后,他回到村里跟秀芹狠狠的吵了一架。
库明忠用右手食指指着秀芹怒吼道:“导致今天这个结果,你要负全部责任,你这个臭家伙,多大的人了,你就下得了手打她。”
秀芹反骂道:“我打千打万,没有打你那个烂婆娘。”
库明忠青筋涨脸的走了,他想把朵梅叫回来,可已经来不及了。朵梅微微隆起的肚子,绝不协调的躲藏在她雅嫩清秀的脸庞下。
库明忠走后,秀芹跑到村口的山神庙旁呜呜咽咽的哭了一个下午。她的哭声,仿佛在冬天的旷野里,刮着一场猛烈的北风。秀芹悲痛地哭道:“阿爹!……老子,你的小囡不活啰,呜呜,阿爹!……老子,你的小囡不活啰,呜呜。”秀芹一遍一遍的哭着,直到阳光冷了下来。
库明忠来到一个地名叫山沟子村的村子,找到李酒钱家,大闹了一场。
他骂李酒钱是土匪,是流氓。李酒钱叫他爸爸,他没答应。他凶狠狠地骂:“呸,没见过。”骂够了,骂完了,他忧心忡忡地对李酒钱说:“现在生米做成熟饭,便宜你这个杂种,没花一分钱。我不求你什么,只要你以后对朵梅好点,好好的过完你们的日子。”
李酒钱忙不迭的满口答应,来自心中的窃喜,告诉他,他不仅征服了一个女人,还征服了这个女人的父亲。李酒钱想高唱凯歌,他极力克制着自己飞扬澎湃的喜悦,恭恭敬敬地双手垂立在库明忠面前。
夕阳落尽,秀芹红肿着眼帘从山神庙旁挪身往回走。
夜色初降,秀芹推开大门,大门发出吱咯的一声,破败的老屋,立刻亮起一盏昏暗的灯。秀芹咚咚冲上木楼,那盏昏暗的灯顷刻间又熄灭,如同拂过夜空的流星。秀芹躺在床上,她红肿着眼帘,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顶。夜风从窗户里灌进来,两只老鼠在窗户周围窸窸窣窣,最后探头探脑的钻了进来,跳到楼板上。秀芹听到响声,侧脸看了一眼,又把头扭转回来,没有理睬。
半年后,朵梅生下一个女孩,起名叫霞菲。
秀芹在自家油菜地里拔草,李酒钱找到了她。李酒钱朝秀芹生硬的叫了一声妈,显然,他还不习惯。秀芹半天没反应过来,秀芹没答应,她直起腰,默然中带着几分谴责,疑虑中透着几分不安。
李酒钱尴尬的站在田埂上,他在思索该怎样把心中的话出来。“妈,你的油菜还好呢,”李酒钱从齿隙间挤出几个字来,眼神极不自然地看着黄灿灿的油菜花。两只蝴蝶在花间飞舞,其中一只朝向李酒钱飞来,在他头顶上萦绕。秀芹又直起腰杆,手中捏着一把青草,目光中少了些许默然,但却透着几分厌恨。在李酒钱头顶上飞舞的那只蝴蝶,又朝向秀芹飞过去,蝴蝶在秀芹的眼前翩翩起舞。李酒钱鼓足了勇气,把目光投向飘飞的蝴蝶,语气艰涩,语无伦次地说:“朵梅生了,生得个姑娘,下个月二十号办满月酒。”
“在哪儿生的?”秀芹问。
“在家里,昨天早上九点生,”李酒钱答。
秀芹沉着脸,表示出了不满,她责怪地说:“我生朵梅时是在昆明一家大医院生的,才生出来时,朵梅差点就死掉。”秀芹嘬嘬嘴,鄙夷地说:“九点钟生的,又在这个月份,女命不好。”李酒钱不满的看了秀芹一眼,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朵梅一个人在家里,我要回去了。”
秀芹没搭理,弯下腰来,依然拔草,李酒钱气恼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