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就像一只烂茄子
作品名称:住在三里河 作者:夕村 发布时间:2016-09-14 10:46:55 字数:3713
第六章:就像一只烂茄子
小库转到一所新的学校上学。新学校离三里河村有五公里远,离小库父亲库明忠所在的车站有两公里远。小库每天上学要往返六次,但这些并没有影响小库的好心情。
小库变了,变得不再沉默,不再郁郁寡欢。在此后的日子里,小库跟同学们一起嬉戏玩耍,欢乐着的小库,再也看不到他忧郁的目光。最让小库感到惬意的是每天放学后,他可以和同学曹阳一起到丰达磷肥厂附近倾倒垃圾的地方捡拾破铜烂铁。他俩每次都可以捡到一些细小的铁块,铜线和铝线。他俩把捡到的东西积攒起来,藏在放学路上的草丛中。遇到收废品的人来,小库和曹阳把他们藏在草丛中的破铜烂铁翻出来,卖给收废品的人,每次可以卖几块钱。卖完废铁后,分钱的喜悦可以在两个少年的脸上洋溢着好几天。
有时,小库和曹阳会沿着铁路捡东西。火车上丢下的一些果皮,小库从来也吃过和见过,偶尔,他会弯下腰把它们捡起来,凑到嘴边贪恋的闻上几口。
由于每天上学要走十多公里路,小库的一双鞋没穿几天,鞋底就给磨没,只有鞋帮和鞋面看起来还像双鞋子。走路的时候,路面上的碎石把小库的脚跟硌得生痛,这一切,只有小库知道,他默默的忍受着。晴天还好点,天晴的时候,可以用脚后跟代替一下鞋底,走起路来不怎么影响。下雨的时候,可就害苦了小库。一双只有一半鞋底的布鞋,套在小库的脚上,还没走到学校,整双布鞋就变成了泥鞋。如果不怕被人笑话,小库宁愿不穿鞋上学。
走进新学校的第二个月,这天晚自习课,教室里静悄悄的,小库和同学们一起温习着功课。班主任李春萍交代完作业内容,便走出教室。突然教室里一片漆黑。
“停电了!停电了!”
同学们喧闹起来。瞬间,女生的叫骂声和男生的笑声搅和着在一块,使得整个教室乱哄哄的。当听到女生们吼道:“谁啊!打着我啦!”的吵骂,就会传出一个男生嘿嘿的笑。小库感到头被狠狠击了一下,他本能地站起身来,想知道是谁用粉笔头打了自己。在小库站起身的当儿,电来了,李老师早已站在教室门口,审视着教室里的一切。
李老师阴沉着脸,半天没讲一句话,背着手臂在教室里来回慢慢走着。一些散落在教室地板上的粉笔头,被她一脚一脚地辗碎成粉末。二十多分钟过去后,李老师顺着教室走完一圈,才一句一顿地说:“刚才……那几个……闹!给我站上来!……”教室里死寂一般,小库感到一股寒光正射向自己。
小库想把刚才的一幕如实告知给李老师,可来不及了,小库感到李老师的目光正在犀利地盯着自己。小库的心开始怦怦乱跳,“难道李老师也要让我站上去”,又是一道寒光射向小库,小库被慑服了,他悻悻地走上了讲台和几个同学站在一起。李老师没再说什么,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早上,是李老师的语文课。同学们早早的进了教室,等着李老师的到来。李老师一直没来,教室里出奇的静。第二节语文课又开始了,依然没有看到李老师的身影。讲桌上的教鞭不在有它昔日的风采和威严。
“谁去叫一叫李老师来给我们上课。”
一个女生的声音,打破了教室里的沉寂。同学们开始小声嘀咕开来。有同学提议,应该让昨晚被罚站的同学去叫李老师。这一提议虽没人反对,但没有人愿意去,就这样又僵持下来。
“你去吧,你新来,李老师不会怪你。”
小库寻音转过头,狠狠的瞪了一眼曹阳,暗自骂道:“亏你还是朋友呢!再说凭什么让我去,你自己不是闹得最凶?”曹阳自知理亏没在说什么,埋着头不敢看所有人。
教室里的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小库压根就不想去,但他又分明感到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有期待、有指责、有鄙夷。小库的心开始怦怦地跳起来,不由自主,他甚至感到自己在微微颤抖。时间在慢慢流走,一切都战胜不了时间的磨合和损耗。
小库鼓起勇气,走到李春萍老师的宿舍,胆怯地站在门口叫了一声李老师。李老师没答应,自顾洗衣服。直至衣服洗完,李老师才不着边际地对小库说:“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读小学四年级的小库不知李老师讲的是什么意思,认为李老师是在对自己一般的批评。
新学期开始,小库被留了级。和小库一起留级的还曹阳。曹阳的父亲在丰达磷肥厂上班。
小库知道自己的分数低,但绝对不是倒数第二名。“为什么倒数第二名都升了,而自己却留了级,”带着这样的疑问,小库萌生出一种怨恨。每天李老师从教室门口晃荡一过,小库就想起被自己抛向草丛的那个土大碗,“李老师的头不就像个土大碗吗,顶在头上一晃一晃的,什么土大碗!我只一用力就可让它粉身碎骨,啪!啪!,喔……啪!啪!”联想到这儿,小库顿然升起一丝快意,他似乎已看到李老师的头颅在汩汩流血。
一九八九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小库推开家门,目力所及处,白茫茫一片,他欣喜地大声呼唤:“下雪啰!哦!下雪啰!……”空寂的小站,没有人理会小库的呼喊。小库站在空旷的车站四处瞭望,远处、近处,他想把满地的雪看个够。此时,如果把满地的白比作一块巨大的白绫,小库无疑是这块白绫上的一个污点。小库挪着步子,向学校走去。洁白的雪地上,显出一溜黑色的斑点,随着小库的身影越来越远,洁白的雪地上出现一条黑色的细线。
为了不让鞋子弄湿,小库在雪地上东一脚,西一脚,跳跃着前行。尽管走得很小心,小库的布鞋还是没能走到学校就完全湿透。
上学的路上,同学们渐渐多了起来,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降雪,好些同学跟往常一样,有的撑把伞,有的披块塑料布,大多数同学穿布鞋,只有少数同学穿着长筒胶鞋。本是雪白的道路,被他们踩踏得泥泞不堪。
上课的时候,小库把早已冻得通红的双脚从潮湿的泥鞋里拔出来,把鞋踩在脚下。
下课的时候,同学们陆续走出教室,在操场上玩雪。
雪花飘飘扬扬,落在远处的山野里,落在校园外的田野上,落在学校的操场上,落在教室的窗台上。
小库很想到操场上和其他同学一起玩雪。想到自己的鞋子,小库不敢走出教室,他怕同学们看到他裹满泥巴的鞋子,嘲笑他。被他紧紧踩在脚下的鞋子,仿佛一个负重已久的拾荒者,无论何时出现都不合时宜。
“哈哈!……,就像一只烂茄子。”
一个同学看着小库的双脚下面,一脸坏笑。几双眼睛立马围拢过来,一起望向小库的双脚。
小库无言以对,陷入了深深的羞愧和自卑。
秀芹爬起床,把头探出窗外,看着簌簌而下的雪花,她放眼看着远处的田野,惊讶道:“哦!,下雪啰,好啰!好啰!”
秀芹说着,把手伸出窗外,几片雪花落在她的手心上。秀芹缩回手,凑近眼前,看了看,用手指捻了捻手中的雪,自语起来。
“下!……,下雪麦子才会好呢。”
漫天飞舞的落雪,仿佛来自天外的物语。
放学的铃声响起,小库把双脚套进冰凉潮湿的鞋里,他最后一人走出教室,他躲避着一切,他不想再和同学们走在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小库有意和同学们拉开了一段距离。路面更加泥泞,没有融化的雪和泥沙搅合在一起,整条路面斑斑驳驳。小库看到曹阳在他前方停了下来,朝着他看,小库便放慢脚步,犹豫起来。“快点!”曹阳叫起来。听到曹阳的叫唤,小库走向曹阳。小库看到曹阳的双脚同样裹满了泥沙,他卑微的脚步稍微加快了一点。
“一鞋子都是烂泥巴,”曹阳跟小库抱怨。
“我也是,”小库说。
“我有个好主意,”曹阳说。
“我们下午不要去上课,我发现了一块红薯地,我们去那儿刨红薯,然后拿去烤吃,这种贼天气,冷了贼死。”
“给怕?”小库问。
“怕个吊,班主任是我哥们,”十五岁的曹阳自信满满地说,一副江湖义气的样子。
“不敢,”小库说。
“怕那样,前两天班主任还约我和他到小河里拿泥鳅呢,”曹阳向小库夸耀道,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色。曹阳说着,把手搭在小库的肩膀上。
“我日你呢贼娘,这种烂路,两只鞋子都是烂泥巴。走!到小河里洗洗。”
曹阳的话语在小库听来,很是新奇,充满了神奇的色彩。
“我爸爸他们厂,有个大炉子,每天要倒出好多炉渣,去那儿把鞋子烤干,红薯放在上面,几分钟就烤熟。”
小库和曹阳找到一条小河,他俩把鞋子脱下,在水里把鞋上的泥沙涮了涮,接着又套在脚上。
当他们来到丰达磷肥厂的一个大炉子前,在一块空地上,果真看到一些刚刚从炉膛里掏出的煤渣。煤渣还在红彤彤的吐着红色的火苗。小库和曹阳把鞋子脱下来,拿在手上,凑近火红的煤渣。顿时,鞋子就冒起白色的雾气。不一会儿,鞋子就烤干,从地里刨来的红薯已烤熟,他俩美美的吃起来。
晚上回家,库明忠问小库怎么早上不回家吃饭,小库说,因为下雪回不来,所以就在同学家吃饭。
从此以后,小库和曹阳就经常逃学。他们逃学去刨红薯,逃学去看电影,还有逃学去偷丰达磷肥厂里的一些废铁。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下了晚自习课后,小库和曹阳,还有另外一名男同学悄悄的躲在一堆稻草垛中。待夜更深的时候,他们悄悄的摸索到距离丰达磷肥厂稍远的一块菜地旁,探头探脑,四处观望。他们在静观几分钟后,确认安全,便挨近菜地。他们要去偷菜地的栅栏——菜地的栅栏是几根废旧的钢管和钢筋围成的。尽管夜已很深,菜地离磷肥厂很远,三个少年还是提心吊胆,不敢做出太大的动静。他们把钢管拔起,归拢,两人抬着,一人把风,悄悄的溜走。他们把钢管先藏在稻草垛里,过了几天,才把它刨出来卖给收废铁的。那一晚,他们每人分到五元钱。五元钱拿在手里,小库感到沉甸甸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