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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一个江南村庄的编年史      作者:顾心渭      发布时间:2016-09-14 14:21:08      字数:5045

  清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2月10日——1862年1月29日)
  
  正月
  
  新年的主要项目,除了走亲眷拜年吃酒饭,就是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都赌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千百年来,年年如此,尤其年初一至年初五这五天之内,在京城里也是金吾不禁。
  民间赌,太平军也赌。太平军早期军纪较严时,禁赌禁烟禁酒禁欲,禁很多东西,现在基本上全放开了。平时,胡长毛、张长毛一帮人就时不时地会赌上两局,过年时更是日夜大赌。这次抓私过妖年,胡长毛进账了三五千元罚款,张长毛更多。他们分了一小半给底下的官兵,大家就欢欢地赌了起来。赵家祠堂和兴教寺,都是彻夜在呼喊着、喧闹着。
  长毛的赌钱方式,主要是“杠子宝”:取乾隆“妖钱”两枚,旋转后用碗盖住,然后猜是字是背,猜中者赢。这种赌法简便,快捷,忙里偷闲都能抽出点时间来赌上两盘。因为快捷,铜钱的进出有如抢劫,齐梁人称之为“强盗赌”,后来这种强盗赌竟在古陵民间风行了很多年。
  周德金输了钱,跟一个安徽长毛吵起来。三句一吵,安徽长毛就掀翻了桌子,拔出腰刀要砍周德金;周德金也抄起长凳要砸安徽长毛,两人都被其他长毛拖住。
  黄仁法两天里头竟赢了二百元,年初二下午抽空回家,乐颠颠地把钱交老婆藏起来。他说:“老话说,三年烂饭砌个楼,三年薄粥买条牛。弗晓得我两天工夫就赢了三条牛!不过呢,介个钱放在我身边总归弗牢靠咯,看着他们赌我手痒,早晚要输干了才歇,还是放在家里稳当。”黄仁法老婆喜得合不拢嘴地说:“过了年就去买牛!”黄仁法气很壮地说:“还要请木匠来做一部水车!”
  年初五是接财神进门的日子,人们一大早起就要开门放炮仗,迎接财神;正月半是迎接年前上天奏事的灶神回家的日子,晚上糖圆煮出来,先舀一碗放在灶君龛里,同时就在大门口放三个炮仗,迎接灶神。今年这两个日子都冷冷清清,听不见一声炮仗。
  从“妖历”正月十二开始,兴教寺的太平军不知从哪里叫来一个戏班,天天晚上在兴教寺门前搭了台做大戏,邻近村民天天都去看戏。
  黄仁法老婆从不看戏,她每晚都在织布。“妖历”正月十五晚上,黄仁法老婆一个人在油盏下织布,忽然内急,到后面去蹲茅坑。她一走开,不知哪里跑出一只大老鼠,偷吃油盏里的豆油。黄仁法老婆回来时,那老鼠听见她的脚步声,竟衔起油盏里那根浸透了豆油的灯芯就逃。老鼠衔灯草也是常有之事,一般情况下,老鼠衔着灯草跑不出几步,灯草上的火就被抖熄了。但是这次却怪,老鼠衔着灯草逃到了阁上,灯草上的火竟还未熄灭。黄仁法家的阁上,跟绝大多数人家一样,堆满了麦草、稻草、黄豆萁,这些柴草都是晒得焦干才收贮的,一遇火就蓬蓬勃勃地燃烧起来。
  黄仁法的两个儿子以及村上的几乎所有青壮男女都去看戏了,黄仁法老婆喊“救火”喊破了嗓子,也没有喊来几个人。等到村人找来铜锣,一通猛敲,兴教寺场上的人也看见了火光,急忙赶来救火,已经晚了。
  黄仁法家房子全部烧光,衣服家什也大半烧毁,重建家园花光了黄仁法赢来的钱还不够。黄仁法老婆丧气地说:“真是横财弗富命穷人!”黄仁法说:“老话弗错咯,官场钱,一蓬烟;生意钱,一场雨;赌博钱,一阵风;种田钱才是万万年。这笔横财真的一阵风就呒没了,所以要想好过,还是只有靠两只手做。”
  
  二月
  
  正月刚过,陵南监军吕瞎子就责成各营乡官,令田产二百亩以上富户写大捐,每户捐六十千,“以作军饷”。
  隰坂军帅私自将捐额提高到九十千,他乡里一何姓大户拒捐,他就将何姓大户关押起来。关了三天,何姓仍然拒捐,军帅将他送交县里。被吕瞎子一顿拷打,最后何姓捐了六十千,又被罚钱六十千,家里人再给军帅和县里各送了三十元洋银,才被释放出来。
  阳溪杜国宏也将捐额提高到九十千,有富户拒交,他派乡勇去抓来拷打,最后那富户出了一百八十千才获释。
  
  三月
  
  苏福省各县举行县试。
  太平天国的科举考试制度,跟清廷的很不一样。清廷的科举考试,基本上沿袭明制,分为四级:第一级是院试,也叫童生试,应试者都是还未取得任何功名的普通读书人——童生(跟年龄无关,即使耄耋老人,只要还未取得功名,照样称为童生)。院试一般每三年举行两次,童生必须通过县、府、院三级考试,全部合格的才录取成为县学或府学的生员,即俗称的秀才;第二级是乡试,一般每三年举行一次,逢子、午、卯、酉年开科,是为正科。若遇到国家有重大庆典活动,如皇帝或皇太后做大寿之类,皇帝会特诏额外增加一次乡试,是谓恩科。乡试一般在各省省会的贡院举行,不过江苏和安徽两省的考场却是合在一起的,在江宁贡院,统称为江南乡试。乡试,必须是具有秀才或监生等初级功名的读书人才有资格参加,乡试合格(又叫中式),就被录取为举人;第三级叫会试,必须是有举人或贡生等较高级功名的人才有资格参加,一般于乡试的次年举行,考试地点在京城,会试中式者,被录取为贡士;第四级叫殿试,于会试结束后不久举行。参加者都是当年新录取的贡士,考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录取者称为进士。每一科录取的进士总人数,一般在三百名左右。进士按成绩分为三等:一甲、二甲、三甲。一甲三名,就是天下景仰的状元、榜眼、探花。
  太平天国的科举考试,也有状元、榜眼、探花之类名目,但考试制度一直在不停地变化。大体而言,太平天国的科举考试分为三级:县试、省试、京试。县试、省试都是一年一科,一般一打下某个地方,立即就组织县试或省试。而京试,在太平天国的早期,竟然一年举行四次,分别在太平天国四大巨头——天王、东王、北王、翼王——的生日举行,分别称为天试、东试、北试、翼试。每一试,都各有状元、榜眼、探花,以及大量的进士翰林产生,分别就称为“天试状元”、“东试状元”、“北试榜眼”、“北试翰林”、“翼试探花”之类。
  清廷的科举考试,有严格控制的录取名额,一个县录取多少名秀才,一个省录取多少名举人,都是历年雷打不动,不可随意更改的。而太平天国的科举考试,录取名额没有限止。太平天国只规定了以下三种情况不予录取:试文与策论未写满三百个字;题目或抬头写错;太平天国规定了很多要避讳的字,试卷上误写了避讳字或写了讥刺太平天国的词句。在太平天国早期,只要不犯上述三种情况的,一般都能录取。所以,京试时有的一榜就录取数百名进士(太平天国称达士)。至于县试录取的秀才(太平天国名之曰“秀士”)、省试录取的举人(太平天国名之曰“约士”),人数就更庞大到好笑了。
  某年湖北省试,不到一千人参加考试,竟一下子取中了八百多个举人。一开始,太平天国对录取达士、约士是授予官职的;后来由于录取得太多太滥,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官位来安排那些人,封官也就成了一句空话。据说有人中达士后还傻乎乎地去问太平天国官员何时封他官职,官员说:“你们这种人,又不能拿起武器上阵杀敌,封什么官?叫你们来考试,不过是为生日凑趣而已!”
  清廷的科举考试,搞得极其神圣严肃,出身不正的人,如门子、长随、番役、皂隶、禁卒、仵作、弓兵之子孙,以及出生于倡、优、奴隶、乐户、丐户、疍户、吹手等家庭者,一律不许参加考试。而太平天国则不加任何限制,任何人,只要想参加就可以参加考试,甚至你不参加他还要逼着你参加。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导致太平天国的科举考试缺乏清廷科举考试的荣耀性和吸引力。太平天国也认识到必须改革了,“王杀王”之后,东王北王首身异处,翼王远走高飞,京试一下子删掉三个,只剩下一个天试。其他考试条例,也年年修订。各级考试的录取名额,也大大收敛,试题也比以前正规多了。(按:咸丰九年,洪仁玕总揽文衡之后,又进行了一些改革,后来还搞出一个《士阶条例》,将考试程序改为五级:乡试、县试、郡试、省试、天试,同时将省试、天试由一年一科改为三年一科。然而,这个条例只是一纸空文,未及实施,天国就覆亡了。)
  这次县试,各县考试日期并不一致,陵南县和陵北县是“天历”三月初五日(夏历三月初六)考文场,“天历”三月初六日考武场。陵南县规定,应试的考生每人发给盘缠一千文。
  陵北陵南两县是合在一起考的,古陵城里没有贡院,江阴县城里有贡院,每当县试、府试、院试,陵南陵北等县的考生都要到江阴贡院去考。但江阴贡院被太平军烧毁了,因此这次双陵两县就在古陵府学的明伦堂内设了临时考场。
  双陵两县应试者共有三百来人,其中竟有二十多人是清廷科举的诸生。县试本来由佐将担任考官,但陵南陵北两县由于都未设佐将,因此,由古陵郡坐镇偈天安亲任试官。考试的前一天傍晚,偈天安及两县监军就红袍金幞头,带着随从幕宾,旗帜导从,驺唱鼓吹,风风光光地进了试院。次日五更,考生在试院门口排队点名,进入试院后,领试卷、编号码、盖印戳,一如清廷科举之制。
  这一天考试是头场,考生五更进场,到将近傍晚出场,三题一诗(做三篇八股试文,一首诗)。头场考下来,试卷上未写满三百个字,或写错了抬头、误写了避讳字的当即被淘汰,共淘汰四十来人。其他人次日参加覆试,一论一策,半天试毕,下午就发榜。两县共录取秀士五十二人,俊士二人(陵南陵北各一人)。秀士相当于清之秀才,俊士是秀士中的头名,资格相当于清之廪生。
  录取者偈天安立即发给俊士或秀士执照,各赏给头巾一条(秀士为红缎头巾,俊士为黄缎头巾)、蓝衫一件、花鞋一双。秀士俊士们穿戴起来,先去偈天安公馆拜谒考官,再拜谒两县监军,然后再去各太平军兵营、厘卡等处拜客,偈天安、监军和兵营、厘卡上军官各赠给贺仪。
  黄传祥对这次科举巴望了好几个月,即使不发给盘缠,他也一定要参加的。两场试毕,他如愿以偿,成为秀士。
  当黄传祥和新秀士们还在古陵城里四处拜谒时,监军派出的报录快船已到了天官堂,报录人锣声嘡嘡,将大红的捷报送到了黄传祥家。
  傍晚,黄传祥头戴红缎巾,身披蓝衫,足踏红缎花鞋,阔步高视,踌躇满志地回家来了。黄友金等人聚集在他家门外,一齐向他拱手祝贺:“恭喜恭喜,新秀才回家来啦!新贵人回家来啦!”黄传祥哈哈大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秀才算嗲咹,意料之中咯事体。”
  黄传祥踏进家门,家里也聚集了许多闻讯前来贺喜的亲眷和村人,黄传祥的老婆和儿媳们在灶间忙着烧夜饭招待贺客。黄传祥解下背上的青布包袱往八仙桌上一扔,“咚”地一声,响声沉重。众人齐问:“喔唷,嗲东西?”黄传祥笑着打开包袱,众人眼睛顿时一亮,白花花的,足有一百多个花边洋银,外加秀士执照一张。
  黄传祥长叹一口气,笑道:“考场我也算进过几十回咧,独独介一回才称得上隆重尊贵!原先清妖咯考场,小考那完全是伙食自带。乡试,算是供水食,江宁贡院,一列场屋,一百间,只有一个号军,哪支应得过来?叫他送水,真是难比登天!除非你事先塞给他钱了,才能一叫就来。吃饭,讲起来一天也算供应两顿饭嘚,每人一碗饭三盆菜。那个菜,全是蔬菜,真咯一点油星星啊看弗见,就是放在水里煮一煮,煮得半生弗熟就拿来给我们吃咧,哪哼咽得下去?那饭碗菜盆,全是糙瓷咯,粗糙之极弗说它,还只有一点点大,只好做做细佬咯白相故事(玩具)。一盆菜两三筷一夹就呒没了,一碗饭也只有三四口,塞塞牙齿缝啊弗够,哪里吃得饱!吃弗饱,只好出钱请号军帮你弄,号军也只帮你煮个饭而已,弗弄菜咯。很多人都是自己带了考菜进场,但是在场屋里三天,日里又热,菜容易坏,一坏,吃了就生病。有钱人家咯人,带了米和火腿之类,还有锅子和酒精炉之类,进场自己弄了吃,贫寒之士哪里办得起呢?”
  “长毛介次县试,虽然只相当于清妖的小考,可是介待遇咯隆重,让你真是觉着做念书人咯光荣!一日两顿全由长毛送到我案头来。早起点心,肉馒头、粥,尽吃!昼上一顿饭,一碗红烧肉,两碗素菜,饭和菜吃完要添就添,不限量!头场考完回到馆舍里,夜饭也是饭,有肉,还有酒!真是神仙日子喴!等黄榜出来,我们新进秀士一个个发给了穿戴、执照,是偈天安大人亲手发给我们嘎,弗是开玩笑嘎!清妖科举,考中了,去拜考官,你要给考官送贽敬;长毛呢,倒过来!我们去拜考官,拜客,一个个全给我们贺仪,我贺仪一共收了一百几!哈哈哈哈!”
  众人一齐啧啧称羡。黄立名喜滋滋地捧起那张秀士执照端详着,忽然指着一处问黄传祥:“咦,介上头也是介样写法,先前捷报上写中了‘莠士’我还叫是报录人写错咯咧,应该是‘秀士’。”黄传祥说:“天王名叫秀全,避他咯讳,所以在‘秀’字上加了个草字头。”黄阿平说:“这个字弗念‘秀’吧?”黄传祥也觉得这个“莠”字特别刺眼,这字的意思,就是结不出粮食来的狗尾巴草,通常用来比喻不成材的坏人,用在新进的秀才身上,简直是绝大的讽刺,只能怪洪天王这班人文化程度实在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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