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6）

　　来年开学之后，学校搞了一次比较特殊的活动。在春天的时候，南桥中学所有的学生在规定的时间里，每人必须至少要交一条柳枝到各自的班上，然后再由各班的班主任带着各自班的同学去将将柳枝插在明兰河的两岸。这个活动一个班级一个班级来，由低年级的学生来，然后再到高年级的学生，就这样，明兰河边的柳枝越插越远。
　　那个时候我已上初二，而在轮到我们班级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明兰桥边上，至于那些更高年级的学生要插到什么地方却也是不得而知了，我们能做得也只是尽力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不过，插柳条这件事在初春那短短的几日之内便完成了，很快，有些荒芜的明兰河两岸便又有了许多的柳条的绿装点了。然而，插柳条的活动一结束，学校很快又一如既往的恢复到往常的平静。
　　然而，初二至初三的那一年对于我来说很平静，却也很是忙碌。我忙碌于上课，写作业，看小说，却也不亦乐乎。直到某天看小说的时候，恍然抬起头，看到教室后边的黑板上写着，“再见初二，你好初三”的时候，我才想到我的初二已经过完了，已经快要升入初三了。虽然时间在这种不知不觉中溜走得飞快，不过我自己心里清楚，占据我心思最多的还是看书的时间。我喜欢那种一个人的孤独，我喜欢那种多愁善感的时光，就像我会时不时的心疼一下明兰河，也时不时的会又会幻想一下等到那些柳枝长成高大的柳树，明兰河岸上一片绿荫的场景。
　　然而，明兰河的水已经越来越浑黄，它似乎如同得了一个重病的病人，病情越来越严重。再遇上涨水的时候，它已经不会再如同去年那般反复了，它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昏黄浑浊的了，哪怕在没有涨水的时候，明兰河真正的成了家乡的“黄河”。明兰河里也已看不到鱼的影子，看不到丝草在水中轻灵的摆动了，就连易老二家中的鸭子也都不敢放进河里了。时间久了，河边流塘上的小草开始枯黄了，那些树木也已经开始败落了，而在那年夏天的时候，那一次洪水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大，也更久。
　　那一年的洪水持续了几天。那几天的时间里，河水一直都是平着河岸的高度，然而更主要的是，那雨却似乎依旧还没有停的趋势。明兰河决堤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了，就连我们的学校也被洪水给淹没了。原来青绿的田径场，现在却也被水淹没得只剩下两个球门框的横梁了，学校迫于无奈，只得放假，整整放了一个星期。当洪水退去后，学校里一片狼藉，洪水在墙壁上留下了痕迹。操场里，田径场上被一层厚厚的淤泥给覆盖了，学校动员我们也帮着学校打扫卫生，而至于那些沉积下来的泥沙则叫了一班外面的人清扫处理了。
　　明兰河两岸的水田那几天一直都处在被淹中，那一次的洪水是少见的大，“从解放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洪水。”父亲在河边看了水之后回来说道。那一年的庄稼收成也不是很好，农中的那些田地的收成都很差，反而平时收成最低的河背麻土里的那些田的产量是最高的了。本来麻土里的那些田，地势又高，放水又困难，所以在往年一般的收成都只会那么好，可这一次却没有洪水的影响反而比其他肥沃的农田的收成要高了，父亲说这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洪水退却之后一切又回归了平静，学校继续上课，农田继续播种，秋季稻也要开始插秧了，而倒塌了的水渠又重新修起，毕竟生活还是得要继续。暑假的时候，二伯又组织了队上的一些青壮年上了几次工，把南桥下面那段水渠简单的修整一番；修整好水渠之后，父亲回来感叹道，明兰河已经不是原来的明兰河了。
　　明兰河确实已经不是原来的明兰河了，就连我上学去的那条路也一样了。那年的洪水之后，明兰河两旁已经被洪水冲得坍塌了不少，那些插在岸边的柳枝，插得靠河水下一点的全部被冲掉，插得上一点的也剩下不多了；而原来宽敞的路，现在却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危路了。崩塌的地方，路面已经变得很窄了，最窄的地方只有一两个人的身宽，并且坍塌的地方，再也不是那种平缓的河岸了，更像是一个陡直的峭壁，虽然只有几米高，可是从那段窄路经过时，望着下面的河水却已不免让人眩晕。久而久之，那块坍塌进路面的地方，仿佛成了明兰河的一个小小的港湾了一般。只是那港湾太过危险，却也不是人们所希望看到的港湾。
　　岸边还有其他几处也成了危险之地，从旁边已能看得到很宽的裂缝，人们都说，这指定是经不了明年的那场洪水的，不晓得明年的洪水过后又会成为什么模样了。然而担心归担心，却也是无能为力，想要修正明兰河却也不是一个小工程，人们也只能眼睁睁望着了。
　　虽然这一年对于我来说是平静的，然而，对于明兰湖甚至是南桥镇却是无法平静的。明兰峰里有金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了，去明兰峰里采金矿的人越来越多了，已不仅仅是明兰村里的村民挖矿了。刚开始是洪源镇上的，继而便是临镇了，南桥镇上已有不少的人去了，就连我们清水村也去了好些人了，后来听村上的人说就连挨着我们省的江西老表也来了不少。
　　人们疯狂地涌向明兰峰，仿佛都是去那里捡金子一般。然而，终归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有开洞发了财的，有赔了的，还有搭上性命的。有人挖了洞，却一粒金子也没有挖到，有人却是一夜之间就成了百万富翁。赔了的，却也依旧不死心，哪怕是就去帮着别人去挖，也不愿离开那里了；发了财了就请那些没有挣到钱的去挖了，出了事，也没个合同保障，也就是象征性的赔点钱了事。
　　明兰峰上采金的狂热愈演愈烈，而明兰河下游的人们也不知不觉滋生了怨意了。明兰河的水自然是不能用了，甚至连灌溉都成问题了，明兰河下游的一些村组已经考虑在引用其他河道的水源了；而南桥镇附近却没有其他的河流经过，特别是明兰河附近清水村的那些农田，如果非得从其他的河流引水，无疑成本会大得惊人。最重要的是明兰河附近的居民饮用水都成了问题，人们打的井越来越深，然而心里却始终都没有个安全保障。靠近明兰河附近的居民已经开始从白兔潭镇的三眼泉那里去打水喝了。人们用一个大大的壶，打上一大壶水，放在家里倒只当饮用水用，倒也可以吃上一段时间，而其他的用水则还是用井水。虽然问题是解决了，可是这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却也是很大，人们的抱怨声越来越大了，而对明兰峰上挖金越来越反感了。
　　初二的时候，南桥镇上举行了一次规模颇大的游行。关于游行集会，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是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在我还未认识燕子之前。那时候因为镇上出了几次大的烟花事故，所以那年县里下了命令，禁止乡下鞭炮作坊，有不少人因为违法作业而被抓进了牢房。最后，镇上几位生产烟花的大户和镇上的人联合起来，组织了一次游行，而我们清水小学也在需要游行的名单之列了。不过那时候懵懵懂懂，只是服从了老师的安排跟在队伍里而已。而那些走在前面的人愤怒地叫嚷着“宁可被炸死，也不要饿死”，“反对取缔烟花生产，我们要吃饭”……由于那时还小，游行之后具体有什么变化，现在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了。
　　只是这次游行的规模似乎更大，人们在306国道上举着横幅，举臂高呼着口号，“洪源人民再挖金，南桥人民要造反”、“我们不要被毒死，我们需要干净的水，还我母亲河一个清白”……人们声势浩大的从南桥最边上的太平村小学出发，一直沿着306国道走到了南桥镇，穿过南桥镇的街道，一直到了洪源镇的边界。然而，游行过后，南桥镇的人们会快便又恢复了平静，该怎样的还是怎样，就像明兰河的水一样依旧还是这么静静的流淌，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明兰河的水依旧浑浊，山里依旧不断有人涌入那里，甚至连南桥镇里也有不少人去了，人们在诱惑面前仿佛失去了理智与思考一般。据说现在的明兰峰里，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的了，人们疯狂的在那里开洞、砍树、淘金。而人们为了争夺地盘大打出手，有人还用起了鸟铳，而且山里的人们已经开始拉帮结派了，甚至还在山里打起仗了。南桥镇上的人们越说越厉害了，洪源镇里俨然成了人们眼中的“乱世小香港”了，人们提起洪源就仿佛提到了某个战乱的国家一般。
　　山里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人们的想象，那些埋藏在山中的金矿已经如同恶魔一般完全吞噬掉了人们的心，人们剩下的就只有狂热与金钱了。人们的心，已经如同明兰河里的水一般，只剩下浑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