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曲终人散

　　小城桃源的冬天依旧宁静、美丽、祥和，漫天飘雪，杨絮飞花，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步履悠闲。昨日场景依旧，却已又是一年匆匆而过。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不知何处传来了应景的音乐声：“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的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沿着熟悉的路径走去，昔日影院的门面房已是光秃秃的一片，牌子摘了下去，门上落锁，一张写有“出租”字样的白纸贴在上面。
　　杨天舟朝相邻的彩票站走去，门里黑乎乎的，只有张乐天一个人呆愣愣地坐在电脑前。听到响声转过脸，“来了。”他向他打招呼。
　　杨天舟走过去，胳膊上的黑色孝布令两人相对无言。
　　“我到现在也不认为是事实，总觉得好像是场梦，小表姑并没有离开。”张乐天对他说，他并不十分哀伤悲痛，反而显得洒脱淡然。其实，杨天舟也是同样的感受。当他听到他传达给他的消息时，只是长时间的沉默。
　　“走吧。”张乐天起身，关闭了店门，两人一起赶往目的地。
　　路上，杨天舟听张乐天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小表姑已经准备结婚了。当天正在幼儿园上班，有个孩子午睡时醒了，在园里到处乱走。等到老师发现并寻找时，那孩子溜进了后院一处空地的废弃工棚。由于年久失修加上连续下雪，本就是危险建筑更加摇摇欲坠。孩子进去后碰到了一个支柱，头顶上开始掉落沙土、瓦块。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在场的人们也是束手无策。
　　关键时刻，小表姑站了出来，冲了进去，棚子倒塌了……最后关头，孩子被推了出来，小表姑留在了里面。
　　其实，她原本可以不必如此的，可她……
　　就这样，小表姑走完了她的一辈子。
　　说话间，到达了，两人下了出租车。风雪中的殡仪馆更添几分森冷肃杀。
　　告别厅里，除了董妍的爸爸和几个亲戚外，没见董妍的母亲、张乐天的大姑奶。每个人的眼睛都是又红又肿，其中一个小女孩哭得稀里哗啦。
　　“小表姑的堂妹。”张乐天告诉他说，“来看她最后一眼吧。”
　　他领他到灵柩前，撩去上面覆盖的绒布——
　　杨天舟的心脏瞬间抽紧，呼吸困难。董妍躺在棺木里面，一切如常，仿佛睡着了，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不知是谁起的头，顿时哭成一片。
　　眼眶开始发紧、发热、发酸，杨天舟强忍着、强忍着、强忍着，她就这样睡去了，永远不会醒来了。
　　杨天舟示意张乐天打开棺盖，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他从手心取出盒子里的一枚亮闪闪的戒指，戴在了董妍的无名指上。接着，打开随身的袋子，将里面的“房子”、“电脑”、“手机”、“照相机”、照片等一一投进火盆中，被火舌燃烧、吞噬，最后统一化为灰烬。
　　做完后，张乐天示意他，走吧。
　　门外，董妍生前的朋友、同事、同学等赶来送她最后一程，其中有她的好友闺蜜雪儿，和她男朋友一起来吊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同是大龄剩女，她最终等到了，可是董妍……
　　殡仪馆外，仍是一派银装素裹、雪飘如絮。安宁祥和的景象。
　　两人回到了彩票站，室内的温度有点冷飕飕的。
　　“怎么没见你大姑奶？”
　　“小表姑死了，她整天抱着遗像，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句话不说，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知道——还没吃饭吧，我叫外卖，咱俩喝点。”
　　杨天舟这才想起，于是问他：“这里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影院关门了，彩票站一个人打理就够了，大海和蚊子都出去找活了。”
　　“哦。”
　　“我和蚊子想找你商量点事，朝你借点钱。我和蚊子打算把对面的商品房买下来，算是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这几年也攒了点钱，远远不够，想向你借这个数。”张乐天比划了一下。
　　“没问题，一会儿转给你。”
　　外卖送来了，张乐天倒满酒杯。
　　“小表姑算是解脱了，天堂安好。”张乐天抽动着鼻子，扭过脸抹了一把眼睛，先灌下一杯。
　　“事情怎么解决的？”
　　“给了不少荣誉称号，被救下的孩子一家也够意思，拿出了一笔钱给大姑奶一家，不过有什么用呢？”张乐天伤感地说。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杨天舟安慰他。
　　张乐天又灌下一杯。
　　“你呢，有什么打算？”杨天舟转移话题，问他：“人家已经结婚了，你的公务员还考不考了？”
　　“考。”张乐天很坚定：“我要证明我自己。”
　　“你行的。”
　　“对了，咱班的同学现在怎么样了？”
　　杨天舟重点介绍了班长和徐子的情况，张乐天听后，暧昧地一笑。
　　“别说他们了，说说你吧。”
　　“我，挺好的。”
　　“得了吧。”张乐天掀他的老底：“现在是信息时代，你的那点事瞒得过谁呀。”
　　杨天舟低头不语。
　　“舟子。”张乐天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开心、不快乐，干脆离吧。”
　　没理会他的不高兴，张乐天接着说道：“其实当初你们俩走到一起时，我和徐子、班长都不看好，你们俩性格都太强势，凑在一起硬碰硬。既然都过得不开心、不快乐，何必两下为难呢。爱情的小歌唱到尽头了，好合好散吧。”
　　“你今天是怎么了，管起我的家事来了。”
　　兴许是亲人离世的打击，大脑暂时短路了。
　　“没什么，小表姑的事情让我明白了，人生无常，及时行乐，别留遗憾。”
　　
　　
　　从桃源回到帝京，一路上颠簸晃荡，杨天舟折腾得七荤八素，只想着回到家里美美地睡上一觉，解解乏。
　　但愿江露薇能够“高抬贵口”，不给他找麻烦。
　　刚拦下出租车，李嫂来电话了：“天舟，你快到你姐家看看吧，出事了。”杨天舟登时清醒：“怎么了？”
　　“你姐夫给你妈打电话，声音特别急、特别大，你妈听了脸色大变，慌里慌张地出门了，十有八九是你姐的事情‘漏’了。”
　　这可是大事，弄不好要出人命的。杨天舟立即调转方向，直奔而去。
　　杨母给他开的门，从来都是整洁干净的客厅变得杂乱不堪，卧室里传出两人的吵架声：
　　“杨天舲，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孩子、对得起这个家吗？”
　　“我怎么对不起你了？我是缺你吃还是少你喝了？没有我，你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对，我是出轨了，因为我对你没感情了，只要看见你就厌烦、讨厌，你懂吗？没有‘爱’的婚姻还维持个什么劲？”
　　“怎么‘漏’了？”杨天舟低声问杨母。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早晚是要‘漏’的。”
　　“那甜甜呢？她才多大，你忍心抛下她不管？”
　　“我没说不管她。天底下离婚的家庭多去了，孩子不也都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了吗？放心，抚养费我不会少给的。”
　　“她要的不是钱，是一个完整的家。”
　　“家已经不完整了，勉强维持下去有意思吗？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对她也是一种伤害。亏你还受过高等教育呢，思想还这么老旧腐朽，到底是小县城出来的，没见识。”
　　卧室的门开了，姐姐杨天舲从容、淡定地走出来，姐夫张宏杰跟在后面。两人无视杨母和杨天舟的存在，继续“战斗”。
　　“你说，你要我怎样才行，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办得到。”张宏杰乞求她回头。
　　“嘁。”杨天舲从齿缝中挤出一声轻蔑的笑：“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糊涂，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留恋、没有一丝感情了，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完全就是陌生人，懂吗？你听明白了，我、要、跟、你、离、婚。”
　　“你跟着他就幸福了？”张宏杰不服气。
　　“有他在就是幸福。”
　　这句话，张宏杰听懂了、明白了。他面如死灰，一个踉跄扶住了墙，“你从一开始心里就只有他，没有我是吗？”
　　杨天舲不答，算是默认。
　　“那我呢，这些年我算什么？”他悲愤地问。
　　杨天舲口气平和了些：“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现在是改正的时候了。”
　　张宏杰讥笑：“你真以为能和他回到从前吗？别忘了，你已经结过婚、生过孩子，他会捡你这个‘二手货’。”
　　杨天舲翻着白眼：“说你是小市民还真是不假，都什么年代了，还固守这种思想。告诉你，婚姻不是束缚女性的枷锁，有更好的选择干吗不去追求？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绝不会选你这种无车无房、月薪万元以下的‘凤凰男’。”
　　“你看不起我，你又怎样？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绝不会选你这种‘二手货’。”
　　杨天舲悲哀地看了他一眼，无语，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我告诉你，我不会离婚，拖、我也要拖死你。”张宏杰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回应他的是一声潇洒的门响。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杨母羞愧地呢喃道。
　　“吧嗒”，客卧的门打开了，小甜甜从里面出来，走向张宏杰。
　　“爸爸。”他叫道，稚气的脸上呈现出早熟的淡然和镇定：“你和她离了吧，我知道你过得苦。甜甜愿意跟着爸爸，不离开爸爸。”
　　“甜甜——”张宏杰一把搂住女儿，父女俩抱头痛哭。
　　杨母和杨天舟悄悄退了出去，一路无语。
　　回到杨母住处，杨天舟已累得快散架了。一头栽倒，呼呼大睡。
　　次日早晨回家，准备冲个澡、洗漱一番去上班。可推开浴室的门，“啊——”两声尖叫几乎同时响起。
　　杨天舟赶紧退到卧室。等待片刻后，打开房门到客厅。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向穿戴整齐的唐静道歉。
　　唐静满脸羞红：“我没想到你会回来。昨天晚上，露薇打你的电话，她婆婆接的，说你不回来了。她一个人不敢睡，所以找我陪她，她一早起来上班去了。”
　　“真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嘴上说着，眼前却不停地浮现、闪回刚刚浴室里的一幕，杨天舟控制住不去想。
　　“没关系，是我不好。”唐静说完，起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她，示意她坐下来。
　　“小唐，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吧，能帮上的我一定帮。”
　　“你能帮我劝一下露薇，让她不要拼命工作，多花点心思在家庭上面，照顾一下家里。”
　　唐静颇感无奈：“你以为我没劝过吗？我劝过很多次，她不听。其实，我也不赞成女人为了工作、事业不要孩子、冷落家庭。毕竟工作离了谁都照样运转，家人可是只属于自己。为了所谓的事业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可最终能回报你什么？‘事业’不属于任何人，你不做，多的是人接替你，忘了上一个你是谁。只有‘家’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唯一的，才是最值得珍惜、珍爱的。”
　　是啊，可为什么你不懂呢？杨天舟深感失望，“你能帮我劝劝她，接受你的观点吗？”
　　“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基本上不可能。”唐静虽然同情但也爱莫能助：“她是那种被宠坏了的，凡事都要服从、依顺她的人，时刻捧在手心里哄着、护着。有一次，她晚上给我打电话，要我帮她查一份资料传输给她。我当时也在忙，让她等一会儿。可她说她现在就需要，必须马上传给她。我当时也很忙，忍不住发了句牢骚，她当时大发脾气，说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不用了，‘啪’的就把电话挂了。我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帮她找到、整理好传了过去。过后，她连一句道歉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实话，我心里特别不好受。”
　　“你受委屈了。”杨天舟替妻子向她表达歉意。
　　唐静摇摇头：“都过去了。”
　　杨天舟垂头沉思。
　　“杨哥。”唐静试探着说道：“你太宠她了，把她惯坏了。感情的事不是一味地让步、付出就有回报，也要对方真正感恩。珍惜才可以。”
　　“我和露薇是好朋友，按道理有些话我不该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后，唐静接着说道：“你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她是不会改变的，你真该想想你们今后的路该这样走了。”
　　“她会改变的。”
　　“你真的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