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公私分明

　　天翔集团新产品广告拍摄完成。“班长制造”果然没令杨天舟失望，短短数十秒的广告又是一则微电影。广告制作精良，对场景的布置、画面的雕琢、色彩的运用以及演员的表演要求十分细致、走心，恰到好处地营造出本片特有的意境和韵味。
　　全片采用隐晦的手法说明了产品的功能和效用，仅在最后出现了名称和包装，看后不禁令人回味联想。
　　片中的女主角的演绎很是传神，两种情绪把握有度、转换自然，尤其是眉眼间带着的那一点点情欲的味道，为广告片增添了一抹亮色。
　　不得不说，女主角钟贞的气场足够强大，在极强的画面感和人气偶像的映衬下，仍掩饰不住其光芒与风彩。
　　此广告投入市场，必火。老妈看人的眼光果然毒辣、稳准狠，大器晚成的钟贞成为炙手可热、万众瞩目的明星指日可待。
　　如今，天翔集团的第二部电影作品正在拍摄中。杨天舟在翻看资料时，在演员表里发现了弟妹白丽莎的名字。他才想起，她在没嫁给天舸之前，是十八线女性。现在自家组建了影业公司，弟妹重拾老本行，既照顾了兴趣又可以节约一笔开资，如果一不小心捧红了，那就赚大发了。
　　看来，自己的这个堂弟还是蛮有头脑的吗，自己之前倒是小看他了，杨天舟头一次有了危机意识。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不如到片场转转，说去就去。
　　到达取景地时，正在拍摄男女主角和女二号三人间的对手戏。女二号正是由自己的弟妹白丽莎扮演。挺着孕肚，站在雨中，也是蛮拼的。
　　杨天舟在一旁看着，对三人的表演作出了基本的评价：男一号的贺聪表演功力还停留在青春片、偶像剧的水准，摆酷、耍帅没问题，过于复杂、多面、立体的角色就显得力不从心了。但看得出，他演得很用心、很努力，演技能否突破、提高，就看他的造化和运气了。
　　弟媳妇白丽莎婚前出演过多部影视剧，但都是低成本、小制作且都是跑龙套的配角，没有好的机遇和赏识的伯乐，自然红不起来，年纪轻轻嫁作了商人妇。作为科班出身的演员，功底是有的，至于是否向前走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说动自己老婆出山、入伙，堂弟天舸的想法还是相当高明的。
　　最后是钟贞，她的表演渐入佳境，自然朴实、不矫情做作且不失生动活泼，和演出经验多多的两位演员相比并不逊色，抢去不少风头。她是三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和前两位同框，毫无违和感，她的走红指日可待。
　　“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钟贞深情而卑微的一段对白令杨天舟回过神来，关注着片场的动向。
　　贺聪扮演的男主角心虚、愧疚地别过脸：“对不起。”
　　弟媳妇的女二号在一旁露出很欠扁的笑容。
　　“对不起……”
　　女主角终于明白她与男主角的感情已是覆水难收、无法挽回，失神、傻傻地呆立着，木偶似的转过身，走近雨幕中，任凭雨水淋透全身……
　　“咔！”导演喊停，“你怎么没按剧本‘走’啊，下面应该是女主角大声质问、伤心欲绝继而放声大哭，改了戏，后面的演员怎么接啊？”
　　“对不起，导演。”钟贞连忙道歉、解释：“我是突然产生的想法，我觉得女主角被拒绝一言不发、失魂落魄地走向雨中，比起大喊大叫、连哭带闹更能体现人物遭受重大打击后凄怆、麻木的心理状态，达到‘无声胜有声’的效果，留给观众回味想象的空间。”
　　“这个？”导演为难了。女主角钟贞虽然是本剧的演员，同时也是编剧，亦是影业公司的当家花旦、力捧对象，与天翔集团的关联他不是不知道，因而此刻拿不定主意。
　　杨天舟走了过去，“刚才我在一旁都看到了，周导的意见呢？”
　　周导略作思考：“后一种的效果更好一些。”
　　“那好，就按后一种来。”
　　周导得令，拍摄继续进行。
　　钟贞刚才的临场发挥绝了，尤其是眼神，几秒钟内完成了由悲伤到失落再到茫然最后空洞的情绪变化转换，将女主角骤然失恋后的痛苦忧伤、心灰意冷、生无可恋的心境表达得淋漓尽致，感染了场外的他，他相信影片上映后也会感染观众。
　　杨天舟知道，她的出色表现并不是演技高超，而是“本色出演”。他知道，她喜欢贺聪。面对他时，他的眼神、表情、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都带着似有若无、真真假假的爱意柔情。
　　她不是“入戏”了，而是戏如人生。
　　“杨天舟。”陆晓敏叫他，“你来探班啊？”他问。
　　“是啊，这样的好事，少了我怎么行？”
　　两人走到一处无人区，“你有话对我说？”
　　陆晓敏盯住他：“你不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吧？”
　　“多少也听到一些，你怀疑我还是怀疑她？”
　　陆晓敏很是无奈：“你们俩的为人，我当然清楚，我相信你们。可外面的那些八卦留言实在是传得太汹了。说钟贞是你在外面包养的情人，为博红颜一笑，不惜花大价钱为她开公司、拍电影，帮她出名、捧红她，还专门给你起了个名字——‘公车私用’。其实说句实在话，不是特别了解你们的人，谁都会有想法，包括高中时的一些同学也是这么认为，我想替你们辩解、说两句话，根本没人听、没人信。一个公司大老板，砸钱给一个单身女性做广告、拍电影，两人又曾经是同学关系，你说是纯洁的同窗情、异性友谊，谁信哪？你倒好了，多了一桩风流韵事，给自己的魅力加分了，可钟贞一个清白无辜的大姑娘，平白无故被泼了脏水，多冤枉，你看网上的一些言论，骂得那个难听。”
　　陆晓敏替好友叫屈。
　　“钟贞知道吗？”
　　“知道。”
　　“她怎么说？”
　　“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她就是太天真了。”
　　杨天舟赞同她的做法：“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要学会承受误解、被大众消费。经不起，别出来混。人，就是这样，有把你捧上天的，就有踩到底的。有送花的就有扔砖的，凡事都存在两面性，没有哪个行业十全十美。就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嚼几下舌根就放弃大好前程，谁会这么傻？再说，捧她出道做明星，是我妈的主意，也是经过公司商讨决议的，目前的经纪公司也是由我堂弟打理，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虽然如此，可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不知。”
　　“我没空去向他们解释，也没必要，时间会说明一切的。”
　　但愿如此。“我回去了。”陆晓敏离开了。
　　杨天舟望向片场方向，正在中场休息。钟贞正和贺聪说话，似乎聊得很投机。“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公车私用’。”杨天舟心说。
　　周导正好走过，杨天舟叫住他。
　　“电影结局是什么？”
　　“男主角最终追回了女主角，两人重归于好，大团圆结局。”
　　“改成悲剧式怎样？”
　　“我回去商量一下。”
　　“好。”
　　出了片场回公司，取一份重要文件。经过后勤部时，听到里面传出异样的声响，于是推开门。
　　后勤主管赵部长正在训斥的人竟然是方倩，像犯错的学生似的站着，一脸伤心委屈，眼角处有泪痕，其他员工摆出工作的，却是在暗中看热闹。
　　见到他，赵部长向他问好。
　　“怎么回事？”杨天舟看了一眼方倩，问道。
　　“办公室的卫生打扫得不认真不彻底，表面上很干净，可一些边边角角——”为了说明一下，赵部长抠了一下桌子下面，抽出来，手上沾染了灰尘，“光知道洗脸不洗脖子，不让人笑话吗？清洁工作是公司的脸面，做不好影响形象。”
　　赵部长是全公司出了名的洁癖，要求严格也无可厚非，只是——
　　“办公室的卫生不是由保洁员负责吗，怎么由她打扫？”
　　“之前的保洁员因病告假了，现在是用工荒，人事部招不上人，只得先由内部解决。”
　　“保洁员告假多长时间了？”
　　“一个星期。”
　　“薪水怎么算？”
　　“薪水、自然是照付的。”
　　“这一个星期都是由她打扫吗？”杨天舟指着方倩问。
　　赵部长气势上弱了一些：“是的。”
　　“大家同在一间办公室工作，卫生人人有份，为什么全由她一个人打扫？”
　　“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我没有。”一直没说话的方倩开口了。依她的为人秉性，不到忍无可忍，不会回击反抗的。
　　“到底怎么回事？”杨天舟一脸严肃地问。
　　赵部长也拉下脸来：“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是多干点活吗，有什么呀？我也是为了她好，年轻人参加工作，多经历磨炼一些，有错吗？现在的年轻人，只知道安逸享乐，受不得半点辛苦和委屈，没大没小的。”
　　最后四个字，赵部长一语双关。
　　“你说的我不反对，前提是不违背她意愿的基础上，她不愿意，不能强迫。”杨天舟挺直了腰杆，与她理论：“办公室比她年轻、进公司晚的员工大有人在，为什么单单只磨炼她一个人，理由呢？”
　　赵部长火了、怒了、生气了。她可是天翔集团骨灰级员工，资格老、资历深、水平高、能力强，虽然是下级，但年龄差不多是他的姨母辈，连董事长都要礼让她三分。眼前的这位少总、衙内、富二代仗着与生俱来的身份和头衔，压根没把德高望重、劳苦功高她放在眼里，当众教训起她来了，这口气如何忍得？不挫挫他的锐气、杀杀他的威风，以后的她如何在公司立足、领导下属，还不都骑到她头上。
　　“想管我是吗，就凭你？”赵部长冷森森地一笑：“我进公司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不就是一个小员工吗，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大张旗鼓吗？我难道还不如她？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不喜欢、不待见她，让她加班、扫地、擦桌子、倒垃圾怎么着？年轻人，这是职场上的潜规则，好好学着点吧，你的那套民主共和、平等自由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年轻人刚参加工作，就得伺候老的，大包大揽、低眉顺眼、毕恭毕敬，也是必须经历的过程，虚心学着点吧。”
　　杨天舟并不畏缩动容：“何为潜规则？就是见不得光、拿不上台面的暗箱操作。做人做事自然不能完美无缺，但尽量做到正大光明、堂堂正正。您作为一个领导，安排员工打扫办公室，这点小事上做到公平公正很容易，为什么您没做？原因很简单：您在公报私仇。”
　　“什么！”赵部长差点没跳起来：“你敢给我扣帽子，您……”
　　口头禅“知道我是谁吗”到了嘴边，改成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和她的关系，你招她进公司不也是出于私心吗？”
　　“公司招聘方面的事情，您去人力资源部普及一下吧。”
　　“说了这么多，你想怎样？”
　　“根据您的表现，您已经不能胜任后勤部的工作了，希望您能自动离职。”
　　不光赵部长，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
　　赵部长脸色发白：“我为公司服务、工作这么多年，老了、没用了，一脚踢开！”
　　“您为公司做出的贡献，公司已经、会回报给您的，您确实不能胜任这一职位了。作为领导，最忌讳的就是凭个人喜好去看待人和事，在工作中夹带私人感情。您不喜欢方倩，让她打扫卫生、加班、干重活，我可以理解是您对她的刁难和整治，那么无论她在工作上多努力、多出色，您都不会认可她是吗？反过来，您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做好做坏、甚至不做，您也认可是吗？这样一来，工作谁做？您不喜欢的，做也没用，不做；您喜欢的，不做也行，也不做，那么，公司的工作谁来做？最终受损失的是公司。请问，您的资历、业务、水平可以解决吗？还有，办公室的卫生我想您也并非没有考虑到其他人，只是，请不动。作为一个领导，连手下的员工都支配、调动不了，说您胜任不了工作，有错吗？再者，您的领导理念和管理方法已经不适应当今时代了，不能与时俱进只会成为公司发展的阻力，有时候急流勇退反而是最佳的谢幕。”
　　“好小子，你给我等着。”赵部长指着杨天舟的鼻子，脸部扭曲，咬牙切齿。
　　“悉听尊便。”
　　一阵风似的，赵部长风卷残云般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办公桌，昂首阔步、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差点踹破后勤部的大门。
　　杨天舟转过身扫描，剩下的几个员工都在认真、专心地工作。
　　“你去工作吧。”杨天舟对方倩说。
　　杨天舟回到家，从冰箱里取出点食品正准备填肚子，堂弟天舸打来了：“哥，我听导演说你想把《那年雨季》改成悲剧结尾？我和钟贞商量了一下，改成开放式怎样？”
　　杨天舟忙说：“你不说，我都忘了。其实，我也只是提一下建议，改不改、怎么改，你们说了算。”
　　“那，好吧。”
　　杨天舟心里泛起了琢磨：“不知道堂弟怎么想，会不会认为自己干预、插手得太多，对自己产生了不好的想法？应该不会吧，刚刚自己已经解释清楚了，他不应该怀疑自己，以后还是少参与那边的事情为妙。”
　　刚放下手机，方倩上门了。
　　“我听说赵琴（赵部长的名字）出了‘天翔’后直奔大娘家了。”方倩深感内疚：“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们受累。其实，你不必为我出头的。不就是打扫卫生吗，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为什么不说出来，我和你大娘替你做主的。”
　　“其实也没什么，过后想想真的不算事了。”方倩倒是很宽容大度：“虽然我不懂经营管理上的事情，但我知道公司内部一定要团结稳定。上班干工作、人与人之间相处哪有不受委屈、绝对公平的，我的很多同学也都差不多。受点委屈就去打小报告、芝麻大点的事就去找上级领导，时间长了，同事间互相猜疑、人心不稳，公司会受影响的。‘天翔’对我有恩，我哪能给公司添麻烦呢。”
　　杨天舟感动她的深明大义、知恩图报，同时也心疼她的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因我而起，是我不好。”
　　杨天舟问她：“同事们知道赵琴被辞退，什么反应？”
　　“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我知道，大家心里高兴坏了，终于摆脱黑山老妖的辖制和压迫了、广大劳苦群众翻身得解放了……”方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杨天舟，对她一笑，方倩豁然开朗：“天哪，不会是……”
　　你倒是不笨、挺聪明的吗。
　　“没错，就是这样。”杨天舟说出了实情：“其实说到底，说我们以你借题发挥，让赵琴离开天翔。”
　　“赵琴依仗着自己资格老、功劳大，越来越肆无忌惮，做事情没原则无底线，后勤部的工作一塌糊涂，弄得公司上下对她怨声载道。有人举报，她暗中收回扣、中饱私囊，一条鱼腥一锅汤，再由她搞下去，公司肯定受影响，拿掉她是迟早的事。今天你的事正好提供了机会，公司去掉了一个隐患。不好意思，未经你同意让你做‘先锋’了。”
　　方倩不介意，只是担心：“赵琴可不是省油的灯，背后的原因我都想到了，她会想不到？依她不问青红皂白、有仇必报的性格，她会不会对‘天翔’、你和大娘不利啊？”
　　杨天舟不认为有可能：“她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见得会真正采取行动。况且，老妈给了她一笔不菲的‘安家费’，她也没必要打击报复，拼个鱼死网破，放心吧。”
　　“哦。”方倩心里石头落地了，心情放松了。
　　“怎么，晚上就吃这个？”低头看到桌上的面包、香肠、牛奶，方倩皱起了眉头：“早知道，我在楼下给你买一些好了。”
　　“这不挺好的吗？”
　　“这些有保质期的哪比得上自己‘DIY’的呀。”
　　“谢你关心。”
　　方倩起身到厨房打开冰箱，左翻右找，取出一些食材，点开煤气灶，锅里倒上水，忙开了。
　　不一会儿，一碗热舞腾腾的泡面端上了桌。
　　“做的不好，凑合吃吧。”
　　阵阵面香扑鼻，碗里除了面条，还有两个荷包蛋、几枚柿子片、香肠片，数根青菜叶，红绿搭配，营养均衡。
　　如此一碗面，做出了饭店的标准。
　　方倩替他整理冰箱：“你家里的东西不少，记得及时消灭。喏，这罐辣酱快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