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胭脂红（八）

　 第四章 红梦（3）

八月，秋高气爽，天高云淡，风儿静静的吹拂着窗外的柳枝。窗内，尹璧月正坐在椅子上，听从王三拐的安排，面前摊开一张洁白的纸，笔尖在纸上轻快的划着，她终于写完了，揉揉有些发胀的额头，对旁边的王三拐说，“这样写行吗？”
“就这样写，璧月不要担心，这是党的政策，我们应该相信党，热爱党的事业。”
“那是当然，可我总担心——”
“担心什么啊，相信我们团结起来就是力量。现在让我们招呼小鲁，小陈，一起把这个贴到村委会的墙上去，让大家都按照这个去做！”
王三拐走在前面，璧月跟在后面，明晃晃的太阳照着大地，都已经八月了，应该凉快了才对，但是那太阳仍然是想要引燃大地一样啊，她摸摸自己发烫的脸，抬头看那日头，“哦，还是走吧，这可能是对的，党的路线有什么错啊。”
王三拐一手拿着米粥做的糨糊，一手拿着那张被卷起来的纸，他在墙上摸匀了糨糊，璧月帮他将纸缓缓的展开，那封白纸黑字的《告全体村民书》就出现在每个人的面前了。璧月抬头看去，不觉有些头晕，但还是定了定神，仔细的看。

告全体村民书
为了贯彻党的政策，为了建设社会主义的农村，为了梁村的未来，我作为梁村的代理村长，作为广大知青中的一员，我希望把我们的知识奉献给大家，只要大家全力配合我们，按照以下几条去做，我敢保证不出三年，梁村的面貌就会焕然一新！
请大家和我们一起开荒种地。
请大家和我们一起修建沟渠，开挖荷塘。
村里凡满8岁的儿童，必须进入梁村小学读书，接受党的教育。
村里男女老少，除了老人儿童，所有人都和我们一起参加劳动。
破除陈年陋习，凡年满16周岁的男女，从今日起不得去桃花溪洁浴，若被发现，扣除该家庭的一年工分。
梁村现有的财务状况，以及从上级申请来的建设资金，我们将自觉接受村民监督。
特此公告。

代理村长王学军
1973年8月29日
人群中一阵躁动，人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喋喋不休，议论纷纷。其实，就梁村贫穷的现状，当然有国家政策的原因，也有梁村本身的地理环境。但是方圆几十里的其他几个村庄，并不是这样的，至少孩子们到了年龄，能够读书；至少成年的男女们洁浴没有成风；至少壮年的男人和女人们，懒惰没有成为习气。
人们的眼中喷着火焰，他们觉得开荒种地，修建沟渠，一起参加劳动，他们还能够接受，但是让他们花钱送孩子上学，自我戒除洁浴的习俗，这可能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他们像潮水一样，向中间围拢过来，璧月伸出双手，说，“请大家安静，大家好好想想......”
男人们都瞪着眼睛，伸着手，脸上露出狰狞的笑，似乎想要擒住她，璧月本能的向王三拐身边靠了靠，冷汗从她的额上急急淌下来，“你倒是说话啊，王学军，我们怎么办啊？”
王学军“噌”的一声，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尖刀，上前护住她，说，“璧月不用害怕，有我呢，我早就料到他们会有这手儿。”
他提了提嗓门，又说，“我看谁敢过来，谁要是想试试我的尖刀是否锋利，你们尽管过来就行，我可不管张三李四，我只管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不放点血怎么能行呢，哈哈，你们说是不？可是，大家还得听我说，我哪，我叫王学军，是党刚刚下派到梁村的代理村长，说白了，就是代替梁万贞村长的，我的职位，是梁村长自愿让给我的，不是我王学军抢来的。从省里到县里，从县里到镇上，从镇上到梁村长哪儿，都对我寄予了很大的厚望，希望我带领这几个同志，带领徐毅、尹璧月、陈维林、鲁秀芹、肖华、杨莲慧来改变这里的面貌！让大家参加劳动，在轰轰烈烈的劳动中改造自己的思想，是好事啊！当然，男女老少爷儿们，都懒散惯了，再提起精神来干活，必然不是那么容易，我们可以慢慢的来，让勤劳成为一种财富，一种延及后代的财富。有些错误的东西必须要改变，男孩子和女孩子16岁就去桃花溪洁浴，是会毁了他们的！再说，这也导致了婚姻的盲从，导致了近亲联姻，生育了弱智儿，给自己的家庭，给社会带来了难以解决的难题，你们说，这样的习俗是不是应该废除，废除这样的习俗，像发展教育一样，利在千秋百代啊！孩子是要上学的，不学习，不接受教育，怎么建设我们的国家，钱的事情大家不要担心，我自会带领大家解决！请大家放心，我王学军，王村长说出来的话，不会改变！”
令璧月没有想到的是，王三拐还真有一套儿，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笑着说，“你还真行啊，王村长！”
王学军也因为第一次迎来尹璧月对他的赞扬和微笑，而眨巴眨巴小眼睛，露出了属于年轻人的微笑，而站在人群外围的陈维林和鲁秀芹却吓得大气不敢出，等到人群散去，他们还抚着胸口，急促的喘气呢。
男人们的激愤开始散去，他们席地坐在了王村长和尹璧月的周围，像捧着太阳和月亮一样，让这两个年轻人忽然感到阵阵亢奋，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陈维林和鲁秀芹也从人群外围走了进来，加入了这年轻人的行列，他们真是青春啊，脸膛儿红红的，驱走愚昧的阴霾，让童话般的梦想腾升在1973年的8月。

第四章红梦（4）
亢奋中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发现一伙村民拿着镰刀?头和扫把，甚至有人还提着红缨子的长矛，绕到他们身后，哗啦一声就将刚刚张贴的布告撕下来了！其中有一个叫二愣子的年轻村民还拿着镰刀叫嚣着，“毛主席说的以阶级斗争为纲，这破布告怎么没有体现这一点！发展教育只培养臭老九吗，只培养剥削人民的流氓吗？让我们站起来推翻流氓的统治，打倒流氓！由镇上给我们做主，由毛主席给我们做主呢，我们还怕什么！”
王学军一看还真来了不怕水火的家伙，斜睨着小眼睛，摇晃着膀子向前，说，“小子，你王爷爷我的花招才使了那么一点点呢，你拿着一把破镰就想在你爷爷面前逞能！”说着嗖的一声从身上把那把尖刀又亮出来。
二愣子并不害怕，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说一声，“兄弟们，把梁村长带上来！”梁万贞被四五个人五花大绑着推到了前面，老人的头发蓬乱的像一个灰白的鸡窝儿，脖子上绑着一个高高的牌子，上面写着“打倒傀儡村长，打倒梁万贞！”老人垂着头，两眼没有抬起的力气，他既不去看王学军，也不去看二愣子，像一个木偶人一样，随着人们的摆布！
人群哗啦一声重新围拢来，男女老少都在齐喊“打倒傀儡村长，打倒梁万贞，让知青们快快滚蛋！
王学军一看这阵势，立刻明白了村民们早有准备，二愣子早有准备，他是低估了梁村的斗争形势。
首先惊叫起来的是杨莲慧，这个在城里娇生惯养的女孩，从来就没有见过流血，这时候吓得筛糠一般，倒是鲁秀芹显得比较镇定，一只手捂住杨莲慧惊叫的嘴，一手搭在璧月的肩上，璧月的脸有些白，但是睁大了眼睛，更紧更紧的靠着那两个女孩！肖华吓的连连向后退，陈维林说，“你一定要稳住，要稳住，不然王哥——”
被人撕烂衣服的梁云儿，慌慌张张向这跑来，她白皙的脸上被人抹上了泥巴和黑灰，泪水淌得河一样泛滥，踉跄着扑向梁万贞怀抱！徐毅从后面追得气喘吁吁，他说，“我今天在教室里打扫卫生，根本什么也不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都怨我，都怨我！”他狠狠地对着梁万贞抽自己耳光，又因为他用力过大，一注儿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淌出来。
尹璧月冲开人群，上前挡住了徐毅的手，说，“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吗？”但是徐毅抽得越来越响，几个知青女孩都吓的哇哇大哭！
二愣子仰天笑的更加厉害，并且高声说，“狗屁知青，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王学军鼻子一歪，嘴里一哼，说，“给你爷爷玩这套把戏，想欺负我们知青，你爷爷告诉你，你爷爷今天就杀了你，杀一个算一个，杀不了等明后天！爷爷告诉你，爷爷在镇上也是有官有职的，谁他妈的不怕死，今天就过来试试我的刀子如何？”说着，他就在他的手心手背上开始把玩那把尖刀，尖刀银光闪闪，白亮的吓人。
徐毅从背后猛地抱住了王学军，王学军呀的一声蹲在地上，刀子“当啷啷”落在地上，闪闪的像一条银鱼扑闪着。徐毅这时候想，他必须站在长远的角度上来思考这件事情，他必须紧紧和王学军在一起，紧紧的团结知青这个集体，让这个集体被梁村接受！王学军开始骂骂咧咧，徐毅马上开口说，“王村长，你看看我们的宿舍去吧，我们的宿舍已经被这一帮人打砸的稀巴烂，我们必须从长计议啊！”
陈维林和肖华也说，“徐毅说的对啊，我们必须从长计议。”
二愣子要带走梁万贞，梁云儿至死也要和父亲在一起，但是梁万贞抬头看了一眼女儿说，“云儿，你和璧月她们一起回去吧，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会好好的回来的，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听我的话！”
二愣子他们也不忘再向知青们投掷一些石子和土坷垃，知青们个个鼻青脸肿的回到宿舍，女知青们的宿舍没有发生打砸，还是老样子。但是男知青们的桌子被砸了一个窟窿，玻璃也被砸碎了！女知青们给云儿洗了脸，换了衣服，帮着男知青收拾房间，一直等到晚上10点，梁万贞才筋疲力尽拖着沾满大字报的身躯走进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