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胭脂红》（九）

第五章红日（1）
我摸着滚烫的脸颊，想要发一阵无名火。
精神病科确实缺少女护士，原有精神病科的女护士都让精神病人吓跑了！在这个六层楼上除了我一个精神病科主诊女医生外，就是5个男护工，遇有精神病人发癫发痴拿刀子摔棍子，我吆喝一声，这5个男护工七手八脚一起上，就把问题轻松解决了。至于她愿意来精神病科，完全是脑子进水了！
说实话，在徐曼莉这件事情发生以前，这个医院大大小小的人物，从来就不知道精神病科有一个叫做吴小新的精神病专科医生，虽然她是本科毕业硕士毕业，甚至博士在读，可是这个社会承认什么呢，承认他妈的钱！承认他娘的权！没权的用钱买权，没钱的用权谋钱！这个社会是很势力很势力的，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只要能够谋到这两条路，你就是爷！
突然就记起了院长为什么对我不满了，院长曾经说，“小吴啊，不要这么死脑筋吗，要让病人活起来！”当时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今儿经了这件事后，我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要病人活起来！”是要人知道六楼住着的确实是有精神病的人，要让精神病人确实像个精神病人，特别是有家属来探望的时候，要让精神病人表现出有精神病的一面，也要让精神病人有精神一新的一面！这么多年，我是让他们太安静了，让医院也太安静了，安静的精神病人甚至都有点留恋安静的精神病房了！个个都说，咋，咋这儿比俺家都安静呢，花钱买心静哪儿买啊，皇帝老子阎王爷手里都没有，吴医生这儿有呢！
人家廖医生就是比我聪明，人家靠着徐曼莉让外科出了名了，如果我不出现，有可能市里省里的电视台都会来，有可能市长省长都会来，现如今人们的眼球都追着媒体追着大官转悠，媒体越大官越大，钓得鱼越大。到时候，我们这个医院就出名了，廖医生也会适时表现出一副救死扶伤的模样来，不评个全国劳动模范才怪哩！是我破坏了人家的美梦，我真该死！怪不得人家从来不承认我是医生。最让我生气的一次，有一个病人家属打问我的名字时，他说，“吴小新不是医生，她是专门整治阳鬼的母夜叉。为了工作需要，也早变成了两性人。我不知道吴小新是男人还是女人，所以我无法回答你！”
病人刘湘绣没有敲门就进来，坐下来就孩子般的说，“吴大姐，你是俺娘，你看看俺在你肚子里的时候，是不是就发烧，现在是不是也发烧，是不是就要烧死了啊！”
我拿手试了试她的额，是有点烧，她孩子般的竟倒进了我的怀里，而且有了泪花，说，“都是那年俺男人非让我脱了衣裳和他睡觉，你看看一睡就睡出病来了，还流血了呢，还有了孩子呢，我就想把那孩子掐死来着，掐死多好玩，多好玩！可我就病了呢，你说吴医生，我就病了呢！”
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病人们的胡言乱语，我安慰着她说，“孩子，你别哭，有病咱给你治，治好了你还要做什么去呢？治好了你还要去哪里呢？”
她双手一拍，呵呵直笑，说，“治好了俺还要结婚，俺还要种田呢！”
我拿了退烧药，领着她回房，两脚刚刚点在廊道上，一个护工高喊，“不要让大老张出去，拦住他！”但是那么多人，就没有拦住他，他嘿嘿向我走来，拧着眉毛一脸坏笑，说，“吴医生，我看你就是我老婆吗，老婆老婆你去给我暖被窝儿！我在这阴地儿撒泡尿马上就来，就来啊！”
我一挥手，护工们都围了过来，但是他已经掏出了他那套家伙，说，“好啊，鬼孙子，你敢抢我老婆，看我不让我的尿儿把你们淹死！”护工们的脸马上都拉了下来，每个人身上都淋上了腥臊气。我说，“你们还不快上，难道还要让他对你们耍骚！”大老张被死死的摁在了地上，用绳子捆绑了，扔在床上，我又指示，“给他吃两片安定，睡一觉就好了。”大老张是我们这里的特殊病人，只要发病，就会两眼发痴找老婆，他找老婆是拿着刀子拿着棍棒找得，上一次因为我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就误伤了刘湘绣，刘湘绣哭哭啼啼半夜里要找娘，我就充当了她一夜的娘！
电话铃声响了，是5楼的女胖护士，她说，“吴医生，我要去找你，我很想你嘛！”女胖护士的名字叫王红，我说，“王红，精神病科的工作绝对不适合你，你在外科挺好的，徐曼莉怎么样？”
她听我一问徐曼莉，马上来了精神，她说，“今天来了一个怀孕的女孩，又来了一大帮老师，有黑头发的有白头发的，有扎辫子的有留光头的，还有她的女儿在这里？”
我发了火，我对她说，“我是问徐曼莉的精神怎么样？”
“哦，”她的兴奋没有了，说，“她老是哭，特别听说她原来的班级出了事情以后，更是睡眠不足，总是半夜里起来。”
我缓了缓口气说，“王红，我现在交给你一个新任务，你要看好徐曼莉，她的精神正在崩溃，但愿我们能够解救她，你要等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去看她！”


红日（2）
胖护士看到我下楼，两眼放光，说，“吴医生，我就是想跟你学那招儿‘美美睡眠术’，俺家里俺妈失眠，俺爸也失眠，我也失眠哩！徐曼莉也失眠哩！我保证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我——”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命令道，“领我去见徐曼莉！”
胖护士非常热心，嘻嘻哈哈领我向徐曼莉的房间走。我发现胖护士虽然大大咧咧，缺少心计，但是比外科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阳光都可靠，她脸上的笑容，让我仿佛置身心灵的春天。她低头嘻嘻嘴角上扬，竟然有一种孩子般的天真，她哈哈一笑，鼻翼皱皱的拧成一个红蒜头，倒也可爱无比，我禁不住喜欢起这个姑娘来了！
胖护士说，“吴医生我为什么失眠呢，我是因为我一上班就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八小时一倒就倒到了下午四点，再八小时一倒就倒到了夜里十二点，再再八小时一倒就倒到了上午八点。上午八点太阳出来正好睡觉，但是太阳不让你睡啊，晒你闹你晒你闹你；还有消毒水的味道，吴医生你闻闻，我们这不是在坟墓里吗，在棺材里吗，棺材里为了保存死人，洒得就是防腐剂消毒水！你说晦气不晦气，你说，你还能睡到天明睡到斜阳夕照吗？”
我拿眼一瞪，胖护士马上改口，“我说错了吗，我哪里说错了？”
我加快了步子，想要甩开胖护士，胖护士紧紧跟随，嘴里说得什么，我已经听不清。
我推开徐曼莉的病房门，看到她倚坐床头，正在摆弄一把红梳子。红梳子上有她刚刚掉落的一根白发，她的女儿黎婷婷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手里拿着铅笔病床左面的一个小红木几的一张纸上画着什么。
孩子看到胖护士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笔，朝她张开双臂鸟儿一样快活的扑过来。胖护士又嘻嘻哈哈的捧起孩子的脸说，“呀，今天我们的婷婷长高了呢，还长漂亮了呢，前几天我给你讲的故事还记得吗，我教给你的字还会写吗，想念你的老师和同学吗？”
“是吗？”孩子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儿，羞涩的笑，“我高了，我漂亮了呢，我想护士阿姨呢，我等你来给我妈妈做检查，我等你来和我玩，我想我的老师和同学吗，可能想吧，可能想！”
胖护士欢喜地说，“我看，我们的婷婷是长大了呢！”
我坐到徐曼莉身边，想从她手里夺过拿把红梳子，但她的手抓得死死的，并且高喊，“你干什么你？！”
我扳起她的肩膀，让她脸对脸的看着我，我说，“曼莉，你看着我，一定要专注的看着我！外面的阳光掠不走你的目光，飞鸟儿也旋不乱你的思绪，云朵儿轻轻的飘动，我们坐上一朵最洁白的云，去了你感觉最可爱的最想去的地方，见到了你最想见到的人，现在我就是你最想见到的人，我就是她（他）啊，你快喊我的名字，你快喊啊！”
我指挥不明就里的胖护士赶紧拉上病房的白窗帘，房间里的光线立刻有些暗了，孩子睁大眼睛望着我的嘴，我的嘴巴动着，动着，……
徐曼莉哇的一声，带着哭腔喊，“任志华，你带我走吧！”
我又说，“我就是任志华，我带你走，但你必须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聪明的亲爱，我的亲爱，你要告诉我全部！”
徐曼莉说，“姬晓娅的爸爸从监狱里逃了出来，他给我要200万！姬晓娅要把孩子生下来，生下孩子不抚养，要卖掉！她也从此不再考试，要出家当尼姑，当尼姑！最要命的是，我所教班级的学生们，一起焚烧了书本和试卷，拒不参加高考！校长打发了主任打发了王老师打发了黎平，竟然也打发了王芳芳来叫我，让我回去重新主持班级的工作！一群王八蛋，一群烂蛤蟆！”
我心里一惊，悄声问胖护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
徐曼莉的情绪想要激动，我的声音又来了，“曼莉，任志华和你一起把这群王八蛋赶走！来，他们赶不上我们，我们坐在云彩上了，我们飞起来了，我们多幸福啊！你闭上眼睛你会看到你的心，你的心很美很美，美家乡的花儿都开了，蝴蝶们都飞起来了，看哪，那只蝴蝶不是你一只想变成的样子吗？翅膀是金黄的条纹，和阳光一起舞蹈，舞蹈，……，听，还有《春江花月夜》的月光照下来呢，你要睡了，枕着风声……”
徐曼莉睡着了。我示意婷婷和胖护士走出房间，随后我轻轻的关了门。
胖护士马上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摇得拧股糖儿似得，说，“吴医生真厉害啊，我第一次见识催眠术呢，什么时候教教我？”
婷婷却不快乐，郁郁的抬起眼睛说，“我妈妈不会死去吧。”
我说，“她不但不会死去，我们还要救她！救她离不开你，离不开我，也离不开她，更离不开姬晓娅和学校！”
胖护士说，“我太高兴了，竟然也离不开我？！”
我笑了笑，风儿从走廊尽头吹过来，掀开一扇窗户，窗户咣当咣当打开又关上。
外面的天空真的很蓝很蓝，云儿也很白很白，一团一团棉花一样洁白柔软，承载着心儿去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