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四
　　
　　从外公家回来之后没过几天便又要开学了，而那本厚厚的《追忆似水年华》却依旧只看了一大半，整理书桌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寒假的计划要减一大半了。一到快开学的那几天，我又开始有些惆怅了，却也不知道燕子和柳峰他们怎么样了？燕子不知道写出了自己满意的诗歌没有？而柳峰亦不知道他的吉他学得怎么样了？只是一个寒假过去了，我却始终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变化，什么也没学到，什么也都没有做好。
　　不过，不管惆怅也好，高兴也罢，开学的时间终归还是要来了。然而，等到真正开学了，开学之前那几天的惆怅心情却也一下子没了。按照父亲所说，我们是“开学三日耍，放学三日打”，毕竟到了学校之后离别那么久的同学朋友又可以见面了，又可以一起玩了，自然是一件再高兴不过的事情；不过我在学校却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最想一起玩的燕子却也是很难一起玩上几回了。所以我也没有太多的兴奋，并且那种短暂的“三日的兴奋”我却也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很高兴的，不过惆怅之感却也确确实实的没有了。这或许跟人的本性相关吧，大多数的情绪，在郁积了一段时间之后，变换一个环境之后，往往就会不知不觉的消散了。
　　开学那几日热闹一过，学费一交，书本一发，这个学期也算是要真正开始了。既然开始了，大都便各自忙碌起来。燕子的诗歌又上学校报刊了，并且她也成了学校报刊的一名编辑了。她说是何老师引荐的，她说她在编辑部新交了一些朋友，她说进了编辑部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们学校居然还有这么多写诗的高手；柳峰这个学期学习音乐的时间少了，他开始了体育训练，他决定了，他还是想考体育特长生。因为他知道以他现在的水平，想以文化成绩考上高中是不可能的了，作为体育特长生或许还会有些希望；而唯独我，似乎始终都在庸庸碌碌的，却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长。每天认真把老师交代的作业做完，其他的时间却基本上都是用在课外阅读了。虽然我如痴如醉的阅读着，可是我的语文成绩却也始终都是平平的，就连我的整体成绩也是一样，处在整个年级的中游水平，不上不下。
　　我真的成了燕子口中所说的那种一丢到大街上便会被遗忘的人了。虽然处在热闹的学校，可是我却越来越感到孤独，并且这种孤单感似乎越来越深。不过，柳峰却不一样，他的身边总是不乏女孩子围绕着，他一般放学之后都要做体育训练，总是会有人等他一起回去。显然，柳峰在南桥中学已经有了不少很要好的朋友了。有一次，我似乎看到燕子坐在田径场旁边的草地上在等他，因为我看到她一直盯着正在做体育训练的峰在看。而我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全然没有看到我，我是欲言又止的想叫她，但是最终还是匆匆地从田径场边的路上骑出了校门。渐渐的，我发现我跟他们不知不觉的越走越远了。
　　燕子曾经说过要我写点什么，她说我既然这么喜欢看书，那么就应该写点东西。有一段时间，我也曾想过要写点什么，可是每次一提起笔来，我脑子就像空白了一样，一句话都写不出。不是没有话，而是脑袋里的话太多，那些东西仿佛在脑袋里纠缠成了一团麻，我似乎根本无法从中抽出一句话、甚至是一个词语出来一般，我开始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我这样疯狂阅读带来的后果了。所以渐渐的，我也开始放缓了阅读速度。初一下半学期的时候，我也报名参加了一个补习班，报的是与语文毫不搭勾的奥数。说来也奇怪，就单科成绩来说，自己在班上排名最前却始终都是数学了，所以我也就选择了报了这个数学奥数了。就这样，我也感觉自己有些忙碌起来了，那种沉浸在解数学题的逻辑世界当中倒也让我暂时性地抛开了小说中的世界。渐渐的，自我内心的空虚与孤独感却也不再那么强烈了。
　　一个周末，我又照常去上奥数补习班。然而，刚到南桥的时候我却无意中看到了柳峰和燕子。我发现燕柳峰正载着燕子沿着明兰河边上的那条路朝着明兰湖的方向走去。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心绪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刚开始我还很平静，可是没过一会儿我的脑袋便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了；鬼使神差地，我居然没有朝校门口走去，而是径直也朝明兰河的边那条路走去了。我如同侦探小说里的侦探那样，过了南桥，到了河边的路上，悄悄地尾随其后。本来我心里也想好了，要是他们真的发现了我，我就说正好要去外公家了。然而，燕子坐在柳峰的后座上显得很是开心，她坐在后座椅上手舞足蹈的，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后面会有人跟踪他。
　　到了明兰峰山脚下，燕子下车了，柳峰便开始推着单车上山了，我则把自行车寄存在山下的一位老农家里，然后偷悄悄地跟了上去。他们到了明兰湖边之后果然是朝着之前我们三人的秘密天地走去了。当时，我的心里非常的忐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行为委实龌龊，可是当时的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了，我脑袋懵懵的，也根本没办法克制自己了，这样的行为一旦开始，不到最后便是无法停歇下来了。我一边尾随其后，脑袋里又一边想着：如若在这里被他们发现我该怎样回答他们。然而，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峰和燕子两人是如此的甜蜜与忘我。
　　当他们转过沿着那个山坡转过那个弯，爬到了堤坝上之后，他们便把自行车放了下来，两个人一起朝堤坝下走去。燕子显得很是兴奋，她在堤坝的那个斜长的坡上欢快的蹦跳着，对着明兰湖远处的山脉招了招手，然后又对着湖面呼叫了几声，柳峰在旁边也跟着叫了起来。接着，他们在堤坝下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和我所预想的情节一样，渐渐地，他们开始拥抱，继而燕子依偎在峰的怀里，真的犹如三月阳光里在屋檐下看到的一只温顺而又活波的燕子。我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心里却是一种想走却又不想走的矛盾感觉，而当他们两个开始接吻的时候，我的脑袋里仿佛被火灼烧的感觉一样，终归还是离开了。
　　我沮丧的回到学校，奥数课已经上完了一小节课了。然而，接下来的那节课我却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我的脑袋总是会浮现着燕子和柳峰坐在堤坝下接吻的情景。那个情景反反复复在我的脑袋里纠缠不休，在我都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那节课却已经上完了。我看到身边的同学都开始起身离开座位去教室外边透透气的时候，我才恍然从那个纠缠不休的情景中缓过神了，我这才发现课已经上完了，而我感觉那堂课仿佛也就才刚刚开始而已。
　　我再也无心上课了。我收拾好书包，跟奥数老师说我生病了，需要请假。奥数老师倒也没说什么，于是我便又独自骑着自行车回去了。
　　回到家里之后，我便躲在哥哥的房间玩着他的那个大音响。哥哥的音响机里本身就放着一本还没听完的磁带，于是我便打开了。我也像哥哥以前那般，趴在书桌上，双手托着下颚，听着里面的那些歌曲，听着听着居然流泪了。那个时候，我完全听不懂那些咿咿呀呀的粤语歌里唱的是些个啥，可是那时我却感觉到那些歌仿佛都唱进了我的心里。它们搅动着我的心脏，我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手在使劲的摁着一般，我这才感觉到我的心里压抑难受得紧。我突然之间完全明白了哥哥在那个叫“海”的女孩子把那个收音机送回来之后，为什么会总是长时间的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地听歌了，我想哥哥那个时候也会我此刻的心情一样罢！
　　我就这样呆呆的听了一下午，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我才勉勉强强的从那种沉迷的情绪当中回过神来。我拉开了哥哥房间里的窗帘，远处的夕阳犹如一个巨大的圆盘一样停留在樊家山上，远远的看着，明兰河两旁的农田浸润在一片金黄色之中。我听到楼下哥哥的摩托车声音了，这才出了哥哥的房门，来到了楼下自己的房间。
　　晚上，静静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仿佛有团黑暗的东西在不断往外膨胀，似乎不把我的脑袋撑破绝不罢休一般。我控制不住地不断地想着燕子那可爱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漂亮的嘴巴，还有说话时娇羞而又可爱的表情，我无法想象那天他们去了明兰湖后来还做了什么。我不断地辗转于床上，音响中的音乐不断在脑袋里回响，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歌中所唱，那些歌曲里的歌词似乎就这么突然跑进了我的脑袋里。于是，我又起床，我拿着燕子送给我的磁带，用圆珠笔将磁带的音带挑出，然后狠狠地扯着，直到地上滚满了一团黑色带着，纠缠在一起；然后我再不断地用力地扯着带子，扭结在一起的带子在拉扯下变细，再断裂，变细再断裂……
　　当我从几近失去的意识中回过神来得时候，我这才发现手已被那盒磁抽出的带子拉得满手的红印子，而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留下来了。我又躺在了床上，眼泪却依旧止不住的流淌着，脑袋依旧还是混沌一片，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又在床上辗转了许久之后我终归还是打开了那个小收音机，我一遍又一遍的听童格安的《其实你不懂我的心》，那是我偷偷从哥哥那里拿来的磁带。我一遍遍地听着，心里却也跟着歌一步步的越陷越深，我不知道这样循环下去会不会把我拉倒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可是我却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听；就像今天在明兰湖边上做的事一样，仿佛这件事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只能看着事情这样做下去。我就这样一遍遍循环的听着，直到天外天已蒙蒙亮了，我这才带着浓浓的睡意睡去。直到早上被母亲叫醒，我才恍然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一般。
　　有时候真的感觉人似乎可以一夜长大，虽然在之前我已看过不少的故事，我以为跟着故事中经历过几次之后，自己能够真正的懂得了爱情，甚至是人生。正如同之前看完了《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一样，当我合上书本时，我恍然间感觉自己跟着作者变老了，在年老的时候思索着年轻时候的那些事情。当时我仿佛明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包括爱情、亲情、友情，在时间的洗涤下，年轻所有当时的热情，激情与痛苦，在老来都已不是那么的重要了，时间沉淀下来的唯有淡淡的回忆。
　　当时我仿佛看透了人生一般，我想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可以会有一种超然的态度去面对它。然而，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我才发现始终都幼稚得如同不韵世事的小孩子。那时我才明白，无论我跟着故事去感悟多次作者对人生的一些思索，却始终都不如现实中经历一次所懂得多。那一夜以后，我仿佛真正的懂得了许多东西。
　　第二天，我强打着精神上了一天的课，放学回到家之后，吃过晚饭便早早的睡了。那晚整整地睡了十二个小时，从刚入夜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尔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有些心浮气躁，做什么事情仿佛都无法集中精神一般。之后，奥数班的小考我考得一塌糊涂，而期中考试我的成绩也下降了不少，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因。因为这段时间已经很少花时间阅读了，我把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了课本上，然而成绩反倒越来越差了。于是有一天我又拿起了一本小说，当我阅读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心似乎才安静下来了，我似乎找到了问题的结症所在。我又一如既往的开始阅读起来，但是已不会再如同之前那般沉迷在小说之中了。每次阅读小说的时候我都让自己与小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可以从中学习知识，通过故事去领悟一些之外的人生哲理，可是那却始终都只是小说，不是现实。
　　后来，奥数班上到一半也没有再去了，奥数老师也没有说什么，反正我也只是一个不好不坏的学生，并且这也是课外兴趣爱好，所以也没有说什么；而母亲知道后嘀咕了几句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了，反而父亲说我不应该这么做事没有恒心。不过我却没有跟父亲过多解释什么，我只是说那些复杂的逻辑运算我实在做不来，所以就干脆不去了。父亲便又语重心长的跟我说，以后做一件事就要想好了再去做，想好了做就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之后便也没有再说我什么了。
　　我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虽然又回归到了那个有些自我的世界里，可是心里却始终还是平静下来了。我又在图书馆碰到了燕子，当时看到燕子正站在书架边认真地翻阅着一本书。我看到燕子内心却忍不住还是激动了起来，于是我便急忙准备离开。而燕子却看到了我，她反倒是先给我打了一个招呼。她轻声叫了我一声，我无奈，只好回过头看着她笑笑，她叫我等她一会儿，于是便马上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书，然后和我一起去了管理登记处。
　　她或许根本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她和柳峰之间的事。在河边的时候，燕子又兴奋的跟我谈起了诗歌，她说这个学期市里可能会举办一次诗歌竞赛，得奖者还可以免费参加一次诗歌夏令营；何老师推荐了她，她也已经报名了……然而，燕子虽然在我旁边兴奋地讲着，我却始终什么都没有听见去，我只是不断的“哦”“哦”的应承着，一路上却基本上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在岔路口的时候，燕子停下来看了看我，仿佛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然而又终归还是咽回去了。
　　燕子转身后，我便又骑上了自行车。一路上，明兰河仿佛也伴随着我一样沉默不语，我知道，不管怎么样，我和燕子他们终归还是会像这明兰河中的水一样，渐渐的越流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