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然而，初一的寒假我们几个并未相聚。柳峰在寒假想自己学吉他；而燕子却也说，她也想寒假的时候努力写诗歌，她说何老师希望她能够多写一些诗歌，算是寒假给她额外布置的一些作业。于是打算聚会的事我也就只好作罢了，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了，当然我也不例外。我从学校借来了一本厚厚的《追忆似水年华》，每天读上几个小时，这却也是我寒假学习的打算了。
　　春节的时候去了外公家，明兰湖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特别是在春节的这场大雪之后。刚一来到外公家的时候，耳朵里似乎还有一种嗡嗡作响的错觉，山里的那种特别的安静似乎一下子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我发现原来我一年里来外公家的天数已然可以用个位数来算了。进外公家的时候，外婆正在房里烤火，父亲和母亲提着春节礼品进去了。外婆看到我们来了，自然很是高兴，赶快又去大厅里给我们泡茶。泡茶的时候我问外婆：“外公呢？”
　　“外公呀，在湖边放牛去啦，等下就回来了。”
　　听到外婆的话，我便急急忙忙地跑着出去了。果然，外公正在湖边抽着水烟，牛儿也正在湖边悠闲地吃着草呢。太阳斜照在湖面，虽然已经有些高了，可是始终都还是有些冷的。外公穿得厚厚的，他依旧还是穿着长长的套靴，带着一定巨大的斗笠，腰身的位置用一张大大的薄膜纸围住，只是围着那张薄膜纸围着厚厚的衣服，外公看起来多少还是给人有些臃肿的感觉。我远远的便叫起了外公，外公看到我咧着嘴笑了起来。他依然还是那么的健朗，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泉清过来拉！”
　　我跑到外公身边点点头，外公依旧还是习惯性地摸了摸我的头。“爸爸妈妈都过来了吧！”
　　“嗯。”我再次点着头，望着不远处的大水牛发呆。大水牛越来越老了，它低着头吃着草，然后又时不时地望望我们。
　　“还是那么的不爱说话。”外公望着我说道。接着，他拔起了牛庄，将牛庄移了一个位置。冬天岸边的草已经枯黄，短短的，大水牛也只能从那些枯草挑选一些食草了，那些草终归还是要比外公码放在牛栏前面的那些稻草还是要有营养一些的。
　　冬天是有些萧条的，明兰湖的水位低了很多，露出大块曾经在夏季被水掩盖的地方，剩下一片黄泥岸堤，远远的望着，明兰湖看起来也小了很多。山上的树枝也是光丫丫的了，偶尔还能看到一两片树叶孤零零地挂在上边；近处，湖的周边看起也是一片枯黄色，不过，再往上看还是能够看到一些绿的。
　　外公把水牛牵好后又开始抽起了烟来，我则站在外公的身边，无聊地望着四周。外公便问有一句没一句的问我问题。外公本来也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无话了。
　　中午的时候，我和外公牵着老牛回家。外婆和母亲正在厨房里做饭，远远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了。进房间之后却意外的看到了舅舅，舅舅已经退伍回来了。舅舅看到我，一把把我抱了起来。舅舅的力气很大，抱得我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舅舅还是和以前一样留着小小的八字胡，小小的眼睛，头发始终都是梳成那种三七分。
　　不过舅舅自从当兵回家之后跟外公的关系一直都搞不好，舅舅当初复员回来之后，先是在家里种了一年的田。农活倒也干了，或许跟在军队受过体能训练有关，做起农事来再也不是以前那般的毫无力气了。虽然外公还是嫌他做事有些太过马虎：舅舅打的稻谷总是要飞落在田里好多，并且他打的稻谷也不会认真的把禾苗上的谷粒打干净，总是打过谷之后还是会残留很多在上面。然而，看到舅舅至少愿意做事的份上，外公与舅舅的关系在舅舅刚回来的时候倒也缓和了许多。
　　可是在那年送粮谷的时候，却还是惹得外公勃然大怒了。原来舅舅给国家送粮谷的时候自作聪明，给在稻谷中参杂了许多风车的尾谷（尾谷是从风车吹后面吹出来的干瘪的谷粒，往往只有谷壳），结果，粮检的时候却又被给检了出来，拉过去的粮谷却又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从来没有被退过粮谷的外公感觉自己的面子被丢尽了，拖拉机刚一停，外公就要打舅舅，而舅舅则一溜烟儿地跑了。那之后，舅舅便嚷着不要再种农田了。他说，自家辛辛苦苦地种的粮食，就这么便宜地卖给了国家，太不值了；他说他要出去，他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有一个战友在广东那边怎样怎样好。于是，外公便激他说：“你有本事就出去呀！”可没有想到舅舅还真就出去了，结果在外面待了一年之后却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外公看到舅舅回来，只是冷笑了几声，看到他回来都没有去接他的行李箱。舅舅回来后，在农忙的时候还是会去做事，但是平时放水、修田岸那些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所以他倒也有蛮多闲余的时间。后来，他又爱上了赌博，人家赌博是十赌九输，可是舅舅也不知道是原因，却是经常赢。所以舅舅在家中虽然除了农忙之外也没有个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却也从不缺钱花，不知不觉也就成了这附近有名的二流子了。而外公则似乎更像是死心了一般，从此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始终如同冬天的钢铁一般的冰冷。
　　舅舅抱了我之后又看到后边的外公，便又立马把我放了下来，然后不动声色地又坐在火炉面前烤火去了。外公把斗笠放好，把外面的那层薄膜纸脱掉后也进到房间来了。他先是跟父亲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便坐在炉子边烤了烤双手。
　　他看了看坐在旁边看电视的舅舅，然后没好气地说了声“还知道回来呀”。
　　舅舅没有吭声，只是一个劲地盯着电视看，也不理他。外公看到舅舅不理他，似乎也越看越气了，便又说道：“这大正月的，又跑到哪里去赌了？”
　　“你怎么知道我赌了，你看到我赌啦！”舅舅也似乎憋了一肚子气似的。
　　“你除了赌，你还能做些什么？”外公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激动地站了起来。
　　这时听到声音的母亲急忙从厨房里出来了，她一把拉住了外公：“这大过节的，又是怎么了呢？”然后她又转过身去，对舅舅说道，“弟，你也真是的，这大过年的，一个晚上不落屋，又大半上午才回来，也不知道说一下。”
　　“我是真的有事情去了。”舅舅亦有些生气了。
　　“你有事，和尚跟道士！”外公在旁边讽刺道。
　　辛亏这时姨妈带着她的一家人来了，大厅里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紧张的氛围才算缓和了下来。母亲趁机把舅舅拉倒了他的房间去了，却也不知道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舅舅出来的时候心态看起来亦平和了许多。不过饭桌上，舅舅始终还是没有跟外公说一句话。中午饭过后，大伙儿围在炉子边烤火的时候，舅舅已经不知何时出去了，外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刚刚学会走路的表弟在玩耍，反倒是姨妈问了一下，于是母亲赶快接话道：“正月里，去哪家朋友家热闹去了吧！”然后暗地里给姨妈使了一个眼色，外公听了也仅仅只是哼了一声。
　　姨妈便又说道：“这达军呀，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在家里多呆呆，整天只知道往外面跑。唉，爸妈，明天去我们家吧，过两天大王庙又要放大戏了。”
　　外婆倒是应承得很快，不过外公却没有答应，他依旧在逗着表弟玩。
　　姨妈便又问外公，外公头也没抬：“你先把老婆子接过去吧，她喜欢看戏，我后天再过来一下吧。”
　　姨妈听到后便再也没有说话，她知道外公既然这么说了，也就代表他做好了决定，是不会轻易改动的了。
　　接外婆去南桥镇上的大王庙看花鼓戏，也不知从哪个春节开始，渐渐的成为了一个惯例。每到春节的时候，外婆都会要去姨妈家住上那么几天了。外婆是个花鼓戏迷，很是喜欢听戏，而每年春节的那几天听戏也就是外婆在这深山里唯一的精神慰藉。其实，外公也是很喜欢花鼓戏的，以前在跟着外公放牛的时候外公有事没事也会哼上几句，并且唱得还颇有感觉；但是外公很少会去看戏，他每次总是在姨妈家待上大半天，一般也就是看上一上午戏，吃过午饭之后便自个回去了。无论姨妈怎么留，都是留不住的。
　　下午三点，外婆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便决定还是要离开了。母亲说，冬天的白日比较短，从明兰湖走到南桥镇上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再加上老人家又会走得比较慢，所以还是尽早一点出发的好。离开的时候，我们一大堆子人站在外公家门前的坪地里，只剩下外公一人坐在大厅里，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跟我们挥手告别，依旧是那副慈祥的笑容。下了山后，在南桥上我们便分开了。姨妈一家带着外婆沿着国道朝南桥镇上的方向走去，而我们一家则一起沿着明兰河边的那条大路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在明兰河边上的时候，母亲颇为担忧的跟父亲说道：“今天也不知道弟到底是什么事，他在房间的时候跟我说的也是神神秘秘的，他说如果事情是真的，那么他家将很可能发大财了。唉，发不发财都无所谓，我就是怕他走上了邪路呀！”
　　父亲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冬日的太阳有些沉沉的，照在明兰河上，却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次去到外公家，心里总会有些重重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