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雨终于停了，但单左天还是没有回来，大厅里的灯光耀进饭厅，把一老一小的脸映得有些变形。冯婉丽起来又坐下，坐下又起来，不时看看单父。她想走又怕单父难过，不走的话又担心时间太晚，使得父母担心了。冯婉丽到单家的事没让父母知道。她告诉父母说自己和几个高中同学搞“转转会”，全班几十个同学，天天都有活动。父母相信了她的话，由她去了，每天忙着给毕业班的学生上课，中午，两个人在学校吃饭，晚上很晚回到家，婉丽已经把饭做好了。可今天晚上，爸妈的饭怎么办？
　　
　　
　　正在冯婉丽左右为难的时候，大门被打得“嘭嘭”响，有人在喊：“老人家，单总回来了，你开一下门……”
　　冯婉丽急忙跑去开了门，一看，两个小区保安扶着单左天回来了。一个保安说：“刚才我们检查大门的时候，才发现单总倒在铁闸门下，额上破了皮，身上全湿了，吐得到处都是，看来醉得不轻……”
　　冯婉丽一看，果然，单左天额上有伤，还有点点血水，衣服裤子全湿了，满身都是脏物，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的皮鞋半挂着，全身散发着薰人的酒气；此时，他两眼紧闭，两只手在空中乱晃，乱抓，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我不要……走开……我不要……我不要……女人管……”
　　两个保安把单左天放到椅子上就走了，单父看着儿子一动不动，冯婉丽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场景，问：“单伯，单哥以前经常喝成这样吗吗？”
　　老人哭了，嘶哑着说：“婉丽，不怕你笑话，自他成人，只要不高兴，就喝成这样。平时公司里的应酬，都是林义帮他喝的……”
　　单左天两条长腿放肆地伸成一个“八”字，头斜着耷拉在椅背上，嘴里流口水，脸颊上还有泪痕，只有胳膊紧紧地夹着，握紧两个拳头，好像随时准备着回击来犯者。看这样子就知道，今天他是带着气去喝酒的，而且喝了个昏天黑地，否则哪能这样没有理智呢？
　　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单父慌了，竟然问起：“婉丽，怎能么办？怎么办？”
　　“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得先用冷开水给他洗洗额上的伤……”冯婉丽指着单左天身上，果断地说，“另外，衣服湿了，吐得全身都是，还有泥，脚还光着，也得好好洗洗……”
　　单父迫不及待地说：“那咱们动，动手吧？”
　　“可我，得走了……”冯婉丽看看墙上时间，十点多，已经晚了。她挎上包很犹豫：额上的伤可以洗，可是自己一个大姑娘，怎么好给一个大男人洗身子呢？
　　单父看出她心思，便说：“你帮我把他弄到我背上再走好吗？一下就行了……”不等她回答，马上弯下腰蹲着，冯婉丽把单左天放到单父背上，单父试图背起儿子站起来，但单左天太重，单父想站起来只能是妄想。冯婉丽连忙从后面把单左天用力往上托，但使完浑身的力，单父到底也没能把儿子背着站起来。
　　“婉丽，我弄不动啊，早几年我还行，现在我是没有办法了……”单父回头向婉丽求告
　　婉丽还在紧张，还在犹豫，捏着包带的手湿了。忽然，韩乔妍的话回响在耳边：“你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明白，他这一生是不可能离开女人的……”再看看单父，可怜的老人，像无助的孩子，眼里含的全是期待和祈求。不容她再犹豫，也不容单父再开口求告，她扔下包，下决心似的说：“单伯，你去找来他的睡衣睡裤，我把他扶到卫生间去……”
　　单父已失去主见，说：“是……是……最好把他弄到楼上卫生间去……”
　　“好，上楼！你老不行，还是我来吧。”冯婉丽说罢在单父帮助下，架起单左天的胳膊半拖半背吃力地往楼上爬……
　　
　　卫生间，单父在里面，冯婉丽在外面，看着玻窗里透出来的灯光，听着里面传出的“哗啦哗啦”的水声以及单父的唠叨声，揣测着单左天醒来后的自责内疚心理，希望今天这事是他能够改变的开端。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单父。
　　她小心翼翼问道：“单伯，洗好了吗？你还行吧？”
　　单父回答有些吃力：“还没呢……还好……”
　　冯婉丽更加担心，劝阻道：“单伯，休息一下吧，夏天，不会冻着他的……”
　　突然，一声重重的“嘭”从卫生间传出来。“不好！”冯婉丽急忙推开门，单父摔倒在儿子脚下，儿子则浑无知觉地耷拉在马桶上，全身一丝不挂……
　　“啊！”冯婉丽不敢看，急忙侧身，扶起单父回到他的卧室。然后急忙赶回卫生间，抓过浴巾，将自己的头脸全部裹住，只给鼻孔留点出气的空。
　　她仄着身小心地摸索着，一手护着单左天额上的伤，一手捡起马桶上的喷头朝单左天的脸上，脖子上，从上到下冲了个透。她不敢用手触摸他的身体，怕不小心触到男人最敏感的地方。
　　“不要，不要……”单左天似乎醒了，但还糊涂，说着呓语，两只手没有目标地乱划，没轻没重地击打冯婉丽的头和脸。
　　“滚——滚——滚开——”一连几个含含糊糊的“滚”字，似乎证明他心里明白着呢，不过身不由己，“爸……我，我要……喝……喝水……”
　　冯婉丽不作声，忍受着闷热和汗水，摸索着完成了对他的冲洗，没有擦拭，又摸索着将睡衣睡裤胡乱给他套上。摸索着打开卫生间，冯婉丽解开浴巾，满头是汗，满脸通红，而单左天竟然睡得呼呼作响。冯婉丽用力架起单左天的胳膊，又是半拖半背地进了那间不准她进去的卧室。她到处翻腾，看看有没有药水和创可贴！
　　单父稍事休息，马上过来，准备把儿子洗好送进卧室。不想卫生间里竟空无一人。他连忙走进儿子卧室，一看，冯婉丽正在给儿子额上贴创可贴。儿子十分老实，任她在头上忙乎。原来他呼呼睡得正香呢！
　　老人惊异了：难道是她给儿子洗的身子？哎呀，真正好难为情！但不能问，否则太让姑娘难堪了。于是十分感动地说：“婉丽，真难为你啦！他这么大个块头，让你受累了……”
　　“不，单伯，我送你回卧室后，他就醒来了，洗好穿好，自己回到卧室。我只不过帮他贴一片创可贴……”冯婉丽平静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像事情本来就是这样，无需解释。
　　哦，原来是这样！单父松了口气：“这回他没吵没闹？”
　　冯婉丽还是那样平静：“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我怕他的伤感染，所以……”突然，冯婉丽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妈妈电话，没等她出声，妈妈便说：“婉丽，现在快十二点了，你太忘乎所以了吧，到现在还不回来……一个女孩子，应当自重……”
　　夜很静，婉丽妈妈说的话，单父全听到了。冯婉丽马上回答：“好了好了，妈妈，你放心，我马上就回来……”
　　单伯十分内疚：“婉丽，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挨骂了。”
　　“没事……”
　　忽然，单左天两腿重重一蹬，一下醒来，睁眼一看：咦？冯婉丽怎么坐在自己床前？随即一个鱼打挺，怒目而视：“你，你怎么，怎么还不走？你在这里做什么？”
　　单父生气了，吼道：“你叫啥？今天要不是人家婉丽，我是没有办法……”
　　“我怎么啦？”单左天打断父亲的话，转过头，恶狠狠瞪着冯婉丽：“你，你又对我做了什么？你说，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他用力抓着冯婉丽的肩膀，拼命地摇，好像冯婉丽是他今生今世的仇人！
　　他伸出一个食指，狠狠点在婉丽额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真是个不知羞的女人，你以为你这样就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了，妄想！我就是找女人，也不会找你这样不知羞的女人……”
　　冯婉丽一动不动任他发泄，两眼朝别处看，就当没有这个人吧。
　　单左天继续嘟哝：“我说嘛，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全都让你占了……真是不晓自重！”
　　冯婉丽气极了，扬起手，“啪啪——”两个耳光扇上单左天的脸。她好惊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大的勇气！单左天惊了，他不相信居然有女人敢在他脸上扇耳光！单父也惊了！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个女孩竟然这么刚烈！单左天想还手，但单父马上拉开他的手，对冯婉丽说：“婉丽，你快出去，他要疯了！”
　　冯婉丽却不急不忙地收拾好面前的药箱，对单父说：“单伯，我已经把那些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了，一会儿洗好你拿出来晾上，要不，会臭的。我走了……”说完就朝外面走去。
　　单父马上跟过去：“婉丽，他就是这么个东西，你不要见气，我会骂他的！”
　　“不会，怎么会呢？我只不过尽我最后一点力罢了。单伯，以后我不在，你可得保重……”
　　单父低声问：“你，你真不来了？”
　　冯婉丽有意大声说：“不来了，人家不愿意我继续留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赖在这里不走呢？”
　　单父说不出话来，急忙跑进卧室，一会儿拿出一大叠百元大钞递给她。冯婉丽坚决不要：“单伯，咱们有缘，才可能相识。你老这样实在太看不起我了……”
　　说完“保重”，冯婉丽静静地走出门，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