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
　　
　　“婉丽，怎么啦？”单父听见叫声，急忙赶来，“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她急忙恢复平静，镇定回答：“单伯，没，没有啥……”可两眼还盯着地上的裤衩。
　　单父拾起裤衩，翻了翻，很难为情：“这个混账东西，像个过日子的人吗？不行，等他回来了，我是得逼他赶快找老婆成家了！婉丽，对不起，让你见笑了，真是太为难你……你别搞了，让他自己搞吧！”
　　冯婉丽很为难，指指卧室周围说：“可是你看，已经这样了……”
　　单父没有体察冯婉丽的尴尬，只顾自己说着尽兴：“你单哥呀，要是他回来，不羞死才怪呢！”
　　“单哥……”忽然，她脸上发烫，心跳加剧。这是怎么啦？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前面叫他“单哥，都是巴结，装出来的，现在却发自内心，难道，难道心里有了他？从小就出落得如出水芙蓉，动作轻轻，说话柔柔，父母的掌上明珠，人见人爱的小公主——
　　初中，两个男生为她打得头破血流，她说活该！男同桌在她的书里夹了一张粉色信笺，要和她交朋友，她说无聊！高中，她成了班上所有男生心中的靓女、班花，每天遇到不少羡慕的目光，她泰然自若；每天收到同学悄悄传来的特殊字条，她冷眼相看，撕成小条，随风飘去……
　　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却不同意她交男友，并规定：大学毕业才能谈恋爱，而且必须征得父母同意。从小乖巧的她是听话的好女孩，一直到大学二年级，冯家有女已长成。终于，那年，她背着父母和学校一个最有才华最为英俊的学长好上了。谁都以为学长和她以后定能成为最幸福的亚当和夏娃，可第三年，学长毅然而然丢下她，和一个高干女出国了，从此杳无音讯。她将难过和痛苦埋到心里，发誓从今以后，在没有父母同意的情况下，绝不涉及这个问题！
　　她终于毕业回了家，没想到结识了韩乔妍和乐盈儿，居然和单左天玩起了“单刀赴会”，决心和他斗个高下！开始只是好奇，现在她自问到底是不是有点喜欢他？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还收不收拾？
　　“已经收拾成这个样了，再不继续，那自己前面的努力岂不白费？再不继续，单左天回来，岂不更是大发雷霆？”她只好一只手捏着鼻子，或蒙上两只眼睛的各一半，一只手拿着抹布划拉着……几乎用了整整两个小时，终于把卧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停停当当……她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笑了：“他回来岂不吓一跳？看他以后还乱不乱扔！”
　　突然，楼下卷起一阵风，单左天凶神恶煞冲上楼来，还没踏进卧室就大呼小叫：“谁让你进我的房间？我有叫你给我收拾吗？你以为你是谁呀？为了讨好我吗？”
　　开始，她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低着头分辩着：“单哥，这，这，是我应当做的……”
　　“你应当做的？你应当做的是守好你的本份！”
　　她有点倔强，说话声大起来：“单哥，这就是我的本份嘛……”
　　单左天听出她话里的逐渐强硬，更是得理不饶人：“少在这里哥长哥短的！你的本份是照顾好我爸，不该你管的事你少管！”
　　“……”冯婉丽眼泪直涌，说不出话来。
　　单左天意外地没有听见她还嘴，瞪她一眼：“怎么？我还委屈你啦？”
　　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她真想马上离开，但她忍住了，又开始了大声回击：“单左天，我叫你‘单哥’是尊敬你，不尊敬你啥都不是！你真是个蛮不讲礼的家伙！说起来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男人，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阴暗！你以为我愿意给你打扫呀，要不是因为做了你家保姆，我才不会没事找事做！”
　　单左天又一次意外地听见她顶撞，知道自己激怒了她，正好顺坡而下：“那好，从现在开始，我不需要你这个保姆了，请吧！”
　　“你不用赶我走，今天的事情做完了，我自会走的。而且，你得把我的工资准备好，你总不能不给我工钱吧？”
　　“爸——爸——”单左天走到卧室门口，向楼下叫道。
　　“嚎什么？”单父从对面卧室出来，脸色十分难看。看也不看儿子，“嚎什么？我还没死呢？”
　　单左天不顾一切，说：“爸，你那有钱吗？把工钱算给她，让她马上走人！”
　　“……那，以后你来侍候我？”单父不满地问。
　　“我明天就让林义来家不就行啦？”
　　“我不要林义……”
　　“你先把钱给她吧，林义的事等会儿再说。”
　　“我手里没有钱……”
　　冯婉丽知道老人的意思，走出单左天卧室说：“单伯，谢谢你，工钱我就不要了。我走后，你可要保重啊。”说罢，解下围裙，拍拍衣服，马上要走。
　　单父生怕她走，急忙抓住她的衣袖：“婉丽，我不让你走……”
　　她看单左天居然一副昂首挺胸的样子，没有表示可否：“单伯，我先去做晚饭……”
　　什么时候单左天出去的，谁都不知道。单父在楼上卧室里躺着直唉声叹气，冯婉丽身着围裙，臂带袖套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空调的冷气在大厅里，一道厚重的钢塑门把清凉隔在外面，厨房里热得不透气。但洗菜，切菜，炒菜，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
　　大厅里安静得连极小的声响都能听见，冯婉丽在厨房劳作的声音传到大厅，虽然显得有些遥远，但却使这个家充满了兴旺和活力……忙了好一阵，饭菜做好了。为了表示自己即将离去不再来，她特意多做了几个菜……饭菜端上了桌，厨房收拾好了，冯婉丽解下围裙和袖套，上楼走到单父卧室门前：“单伯，该吃饭了……”
　　没人回应，却听到里面“唏唏唏”的声音，仿佛有人在流伤心的泪。冯婉丽想，大概单父不想看到自己离开，故意不作声。她只好又叫：“单伯，饭做好了，我，我该走了……你，你要保重……”
　　忽然，卧室里“咚”的一响，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婉丽，婉丽……”她急忙推开门，看见单父坐在地上正努力地爬起来。满脸泪水，两眼红红，果真伤心过！她吓一大跳，以为老人又发病了：“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嘿嘿，没事，没事，你瞧——”老人说罢站起来，随手擦擦脸，伸伸腿，抬抬手，发出带有哽咽的笑声，“嘿嘿，完好无损。”
　　冯婉丽长长舒了口气：“你老真吓我一大跳，我以为你的晕眩症又犯了……”
　　“晕眩症没犯，可心病犯了。婉丽，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啊！”老人更哽咽了，同时泪水横流。
　　冯婉丽急忙扶着他，打趣说：“瞧你老说的，你的命好着呢！住着这样好的别墅，儿子开着一个大公司，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单父瞪大双眼：“别墅算什么？公司算什么？钱算什么？什么都比不上家庭完整，合家欢乐，共享天伦呀！”
　　冯婉丽继续打趣：“可以呀，以后你可以去找个老伴，单哥再给你娶个好儿媳妇，再生几个孩子，那不知你有多幸福……”
　　“别提了……”老人摇着头，慢慢腾腾走出去，从后面看，他像矮了好多。
　　冯婉丽扶着他下楼梯：“为什么？”
　　老人看着前面，若有所思：“我原也有个幸福的家……”
　　——那时，左天的妈妈是全城最漂亮的英语教师，是外地人；我只是机关一个小职员，本地的。我们在江边上认识，相恋，山盟海誓，爱得要死要活。可我父母坚决反对，说她长了一双会勾男人的眼睛，就是结了婚，今后也过不长。我不信，也不听，背着父母和她结了婚，住到学校她的宿舍里。尽管简陋，但我们婚后生活十分甜蜜，第二年就生了左天。生了孩子的她更显美丽，每天我除上班，首先想到的就是她和儿子。
　　我真感谢上苍，是他给了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一个金都不换的儿子。这种甜蜜的爱情米酒一直令我陶醉其间，以致她和学校一个外教有了私情我竟然不知。结果应了我母亲的话，左天五岁时，她突然不见了。左天问妈妈哪里去了？
　　我无语，只是铁青着脸，抱着头直摇。母亲旁边说，你妈呀，不是个东西，丢下你和你爸，跟着一个老外漂洋过海了。结果是她终于没有回来，成了老外的婆娘。我成了光棍，左天成了没有妈的孩子！不久我辞了职下海，带着孩子做生意，到处奔波！我父母气得吐血！不久，二老相继去逝。从那以后，家里再没有过女人！
　　左天的幼小的心灵变得敏感，脆弱，小小年纪，居然恨得咬牙切齿：天下的漂亮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越漂亮的女人越是蛇蝎心肠！我不要他这样说，他却偏要说。长大后，他竟然对着苍天硬生生发誓：今生今世，决不和女人打交道，更不和女人上床！
　　后来，高中毕业，他便跟着我在商海中摸爬滚打，用了十年，我俩真的撑起了一片天，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我将公司交给他，但他却提出个条件——公司里那些女职员统统下掉。我只好点头。从此，公司里上上下下，就包括搞卫生的全都是清一色的男人。
　　有人开玩笑，说电器公司一百多号人，有超市，有“宝马”、有别墅、有金钱，就是没有女人！连女人的气味都闻不到一点。的确，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和背景，像左天这样的男人，别说娶妻生子，就像现在人们说的找个“二奶”、“三奶”，也不是不可能。可谁在他面前提及哪个女孩，哪个姑娘，他都会显得不耐烦，竭力制止别人在他面前提谈这个，说他不喜欢！
　　我彻底退下来后，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聊，向他提出请个保姆，他口头上说得好听，让我把小区外卖豆浆的李老头叫来。我要他结婚，警告他再不结婚，岂不断了我家香火？他却说以后孤儿院给我抱养一个，气得我无话可说。
　　——久等不归引出的早时话！
　　冯婉丽这才知道，单左天曾有个温馨美丽的家！但他妈妈背叛了父亲，抛弃了儿子！这就是单左天之今天之所以反感女人，敌视女人的原因？同情和理解融进冯婉丽的心——她不能想象，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如何度过艰难日子，如何长大成人！难怪他这样恨，他恨的本当是他妈妈，却殃及天下所有的女人！单左天，我同情你，但不同意你，你的心胸太狭隘，难道一个大男人却不敢直面小女人么？
　　冯婉丽十分同情单父的孤独，亲切提议说：“单伯，你可以找个老伴呀！”
　　单父痛苦回答：“曾有人想帮我再成个家，可他坚决不准我再婚，说我如果要再婚，他就跳到江里去淹死……就这样，我们爷俩过了二十来年了，现在还是光棍对光棍……可是，没有女人的家再有钱也不能算家呀……”
　　忽然，冯婉丽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向前，向前，显出一丝惆怅：“是啊，这样的情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天黑尽了，突然下起好大的雨。桌上的饭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单左天还是没回来，单父没有心情吃，坐在一旁发呆。冯婉丽更不想吃，也不敢走，她只盼望单左天赶快回来陪伴单父，她好赶快回家。
　　墙上的挂钟响了又响，但单左天还是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