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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娃过年

作品名称:天灯      作者:湖北武戈      发布时间:2016-09-02 19:28:57      字数:3372

  长娃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后来便绕着牛家走路,他生怕牛家找他的麻烦,甚至打他的嘴巴子。
  好在牛家自从李雯偏瘫后,家中的里里外外,都是老熊一个人在打理,牛朝贵也很少到外面走动,他的两个儿子又不在跟前,因此,长娃倒也没有与牛家人碰过面儿。虽然经常碰到老熊,长娃却是不怕的。一方面因为老熊只是牛家的奴仆,二方面是因为老熊打不过他,也说不过他长娃,长娃照样有说有笑地生活在他美好的感觉中。
  往年的时候,牛家每到过年竖灯竿,都是少不了长娃的。长娃扎制灯竿扎得牢,也懂得竖灯竿的技巧,牛朝贵每年都会提前打招呼,请长娃在年三十的上午来帮着扎制灯竿和竖灯竿。当然,月大是三十,月小就是二十九了。
  长娃每次都很干脆地答应了牛家的邀请,因为牛家有钱,那一天,至少会给他一包好烟,而且还有酒肉招待。这对于一个单身汉子来说,应当是一个很不错的肥差。
  今年不一样了,长娃子晓得自己的那番胡说八道,得罪了牛家的老老少少;他不敢跟牛家的人见面,也不敢想着牛家会来邀请他去扎灯竿和竖灯竿了,他尽量躲着牛家人,避免与牛家人的正面相遇。
  牛家两个儿子过年回来后,原以为父亲对升天灯的事情已经早作安排,就懒得操那个闲心。可是,年三十早上的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远远近近上坟的,玩耍的鞭炮声,也都在此起彼伏了,还是没有看到张家长娃上门来帮忙扎制灯竿,难道父亲今年不想升天灯了?
  牛凌云在外面望了望,还是没有看到长娃的人影儿,就到屋里问父亲:“叔啊,今年还升不升天灯啊!”牛家人一直都把父亲叫叔,就像靠山村有些人把父亲叫伯,叫大、叫爹一样。牛朝贵正歪在沙发上养神,听到儿子问他升不升天灯?便立马坐正身子说:“升啊,为啥子不升?升天灯就得年年升,有一年不升,就得罪了天老爷。”凌云嗫嚅着说:“可是,可是,长娃咋还不来呢?我跟熊叔又不会弄,咋办啊?”
  “你赶紧去找嘛,你们这些娃子,一件事没安排到位就会塌火。老子要是死了,你们哪连年都不会过了?”牛朝贵把沙发扶手拍得啪啪响。
  牛凌云赶紧飞跑着去喊长娃。
  还好,长娃贴罢对联后,正坐在门墩上抽烟听炮仗。听到牛凌云在门前沟边一声喊,就激动地锁上房门,然后飞跑着来到沟边,跟着牛凌云一起去了牛家。
  竹杆、铁丝、钳子,绳索都是早已备好了的。长娃接过凌云递来的一包软装黄鹤楼烟,往上衣口袋里一揣,连茶也顾不上喝一口,便手脚麻利地开始扎制灯竿。
  牛家对灯竿的要求是,四丈九尺长,不能长也不能短,取一个七七四十九数。长娃给牛家扎了多年的灯竿,当然是晓得这个谱的。他用卷尺把每根竹杆量好,用铅笔划上记号,就在场院里快速扎制起来。
  半个小时不到,长娃已将灯竿扎好,老熊照例去喊章疤子、秦顺娃、解富等人来帮忙竖灯竿。几个帮忙的人到场以后,长娃将灯竿的一头对准原先的地洞,喊叫一声:“拽啊,拽啊,竖起来啊!拽啊,拽啊,竖起来啊!”喊得很有节奏,也很有韵律;三遍喊过,灯竿被稳稳地竖了起来。长娃又指挥着帮忙的人,赶紧钉桩栓紧绳子,把灯竿固定在原来的灯座上。他试了试滑轮,顺溜得很。就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着屋里喊了一声:“凌云子,我走了噢。”牛凌云闻声跑出来,一把拉住长娃的胳膀:“走啥嘛,饭都弄好了,吃了再走嘛。”长娃还在外面扭捏着,牛朝贵在屋里生气了:“长娃,你是咋的啦?我牛家的饭菜难道下了毒药不成?见不得哪个扭扭捏捏的样子。”
  长娃不好再推辞了,小心翼翼地走进牛家堂屋,非常拘谨地坐着。章疤子同秦顺娃是经常在牛家来往的,所以并不拘谨,他们帮着牛凌云收拾桌子,铺设盅筷,端菜掇汤,喊着长娃到席上坐。
  可怜的长娃,虽然在牛家吃过不少的饭,只是因为自己的一番胡说八道,把李雯气成了半身不遂,心怀愧疚地坐在席上,不敢放量地喝酒,也不敢大胆地吃菜,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便逃也似地离开了牛家。
  长娃是堂兄张金榜的小女儿的干老子,长娃每年过年都在堂兄家里过的。在这一方面,长娃跟我三哥一样,很痴情这件事情,每年都会为干女儿准备一个不薄的红包,为的是让干女儿开开心心地喊他一声“爹!”再给他敬斟两杯酒。我估计这是单身汉们共同的心态,因为他们也渴望着亲情,渴盼着天伦之乐。
  三十夜的火,十五夜的灯,这是靠山村的习俗。也就是说,年三十夜里,火塘里的火是不能熄灭的;元宵节的灯笼也是不能熄灭的。所以,年三十的晚上,必须有人坐在火塘边守岁,不断地往火塘里添加疙瘩或干柴,要保证火塘里的火旺旺地烧上一夜,预示着来年的生活跟火塘的篝火一样越烧越旺。
  长娃便承担了堂兄家的守岁任务。
  长娃的堂嫂是个贤惠的女人,每年在长娃守岁时,她都会抓上几个干果盘子,再煨上一壶好酒,纸烟和茶水也都备得足足的。
  长娃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看到堂兄和堂嫂待他这么好,自然也就尽心尽力地为堂兄守好岁,火塘里的篝火,也是旺旺地烧了一夜。半夜子时一过,他还会把初一早晨出天行的香表,火纸都用钱凿打了,黄表划得像一把圆圆的扇子,用小石板压在桌上;纸钱也划得像一排排金黄的瓦棱,齐齐地夹在桌牚子中间;他还把出天行的鞭炮,缠绕在一根长长的竹杆上,稳稳地靠在墙角边。
  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以后,长娃就自己跟自己较开了酒量。先是左手陪右手喝一盅,右手再陪左手喝一盅;然后又跟自己叨鸡子蚂蚁,左手输了左手喝,右手输了右手喝:“见面,见面,嗨。”妈的,左手是鸡,右手是蚂蚁,狗日的右手,你给我喝。滋,灌下去一盅。“再来,再来,见面,见面,嗨。妈的,你这只右手咋这么臭呢?”这一回,左手是蚂蚁,右手却是大拇指,蚂蚁啃土地牌子。狗日的右手,你给我喝一盅。滋,又灌下去一盅。
  长娃就这么玩着,喝着,天快亮的时候,竟然醉倒在火塘边,一只鞋子已经掉在火塘里烧得焦糊,幸好他是爬在桌子上的,要不然,后果很难预料。
  初一早上,长娃的四婶最先起床,从里屋出来后,看到长娃爬在桌子上睡得呼噜连声,一只脚盘在屁股底下,一只赤脚片蹬在火塘边,鞋子在火塘里变成一堆绿茵茵的炭火。
  四婶拍了拍长娃的后背:“长娃,长娃,起来到沙发上睡一会儿。”长娃哼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狗日的右手,你给我喝。”说完,咂了咂嘴,又睡过去了。
  四婶见喊不醒长娃,就自顾自地上厕所,洗脸,然后到厨房准备包饺子的馅子。
  天刚放亮,隔壁解家开始出天行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嗵哧嗵哧的烟花声,把长娃从梦中惊醒:“嗯,哪是天亮了?”他揉了揉布满眼屎的双眼,踉踉跄跄地去上厕所,走了几步,发现左脚有些不对劲儿,低头一看,是一只又丑又脏的赤脚片,鞋呢?鞋呢?我记得是穿了鞋的,鞋子哪去了?他踉跄到火塘边一看,鞋子已经在火塘中化成了炭灰。但是,鞋的形状还在。
  长娃在堂兄家的门背后找了一只鞋套在脚上,到厕所里美美地尿了一泡,回来就搬桌子收拾着出天行。桌子搬到道场上,长娃却忘记了今年的喜神方位是哪一方,到隔壁解记亮家一问,解记亮说是在西南方,长娃将桌子的上席对准了西南方。然后,又到屋里的香案台上找来焟烛、香炉、酒壶、酒盅,最后又到厨房问四婶:“四婶,早上出天行,该抓哪几样果子啊?”四婶放下手中的活,到卧房去找苹果、核桃、瓜子和糖果之类的干果,一样抓了一盘子,让长娃端到外面的小桌子上。
  堂兄堂嫂和侄儿侄女都起床后,长娃就大声催着他们快洗脸、刷牙,准备出天行。堂兄他们好一阵忙碌,并且换上新衣、戴上新帽,齐齐地来到道场上,忙着焚香、烧纸、化黄表,三巡酒后,就开始燃放烟花鞭炮;一阵“噼里叭啦”的鞭炮声和“嗵哧、嗵哧”的冲天雷,把门前的天空炸得烟雾迷漫,硝烟滚滚。
  堂兄家门上的炮子响罢了,其它地方的鞭炮声也连成了一片,嗵哧嗵哧的冲天烟花,把靠山村宽阔的山谷震得山摇地动。
  十点左右,公路上便有了人来人往,他们多半是去拜年的。长娃一边朝土地庙上走,一边瞄着公路上那些步行的,推着自行车的,背着大包小包礼品,去往某一个地方拜年的人群。
  这些人不是走丈人家的,就是拜外婆家的。
  十多年前,长娃也曾像他们一样,正月初一出罢天行、吃罢饺子后,把浑身上下收拾一番,陪着媳妇回娘家,美美地当一天客,享受着顿酒成席的高规格接待。可是,结婚没多久,媳妇却跟别人跑了,十多年没有任何音讯。他找遍了大坝河、小坝河、曹家河和兰河,却不知道媳妇在哪一方。
  不过,长娃还是很自豪的,毕竟他还娶过一次媳妇,正儿八经地当过一回新郎,比我三哥向廷义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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