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训子
作品名称:天灯 作者:湖北武戈 发布时间:2016-09-02 19:20:37 字数:3316
牛朝贵家场院边上竖着的天灯,早已被风雨吹洒成灰白色,解富门上的天灯,也只剩下半截竹竿戳在那里。那灰白色的天灯,与满山遍野壮美的秋色搭配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
截止到公元1994年,靠山村只有解富和牛长江两家,响应了牛朝贵家升天灯许愿的习俗。王家庄的柳旺,原本也打算在去年过年时升一盏天灯的,却被他大哥柳春给挡住了。柳春是个退休教师,也是最不喜欢牛朝贵的人。他见兄弟柳旺学着牛家升天灯,就把柳旺收拾了一个够:“信迷信要信得有个谱,整天信得个七像八不像的,反而把人心都给污染了。”柳旺被大哥一顿拾掇,灰溜溜地拆下了灯竿。
没有其它人的积极响应,过年的时候,也就是牛朝贵,牛长江和解富三家的房顶上,亮着三盏鬼眼睛一样的暗红色灯光。
从那个升天灯的响应者来看,靠山村并没有多少人趋他牛家的炎,附他牛家的势。有些人可能只是在表面上讨好牛家,并不是真正地巴结牛家。来往牛朝贵家最多的人,也就是六组牛家一伙。对于六组牛家跟牛朝贵家走得近,倒也无可厚非,因为他们毕竟都是姓牛,牛家祖祖辈辈都没有出一个吃公家饭的人,现在有了这么一个从街道办主任位置上退休下来的干部,对于牛家当然是个了不起的事情。巴结牛朝贵,维护牛朝贵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在各家各户遇事时,到政府帮着说说话,例如计划生育,例如收三提五统,哪怕少罚一点款,晚交几天税费,或者不被牵猪拉羊铲粮食,就觉得是得了牛朝贵好大的力一样。
六组牛家的人为了维系跟牛朝贵家的关系,便在每年三夏大忙和秋收秋种的时候,自觉自愿地给牛朝贵帮工,有几家甚至不惜倾巢出动。与六组牛家地密切往来,使牛朝贵不怎么平衡的心理中,又多了一个支点。每当有人给牛朝贵家帮工时,牛朝贵便腆着个大肚子,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背剪着双手,在村房周围晃来晃去。
这年秋天,牛朝贵把他老娘接到了靠山村。那是一个个头矮胖,声音却很洪亮的农村老太太,瞧她那个穿着,那个打扮,像极了电影电视里常见的地主婆。
但是,凭心而论,牛老太却比他儿子儿媳可爱多了。她首先不喜欢李雯把老熊使唤得团团转的口气,每逢李雯喊老熊做这做那时,老太太就猛咳一声:“唵,你自家的手呢,你自家的脚呢?现在是新社会,你们还这样使奴唤婢啊,唵!”牛朝贵怕他老娘,听到老娘训李雯,就连忙出来打圆场:“啥子都喊老熊,自己快去弄一下呗!”李雯不敢犟,乖乖地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再也不敢当着婆婆的面吩咐老熊了。
牛老太也喜欢串门子,每天至少要串上两、三家,跟人家啪一些家常里短的琐碎事,啪得高兴的时候,又总是喜欢双手拍着大腿面,“呵呵呵”地笑上一阵子。
从牛老太的口中,我们得知,老太太一共生育了三个儿子,牛朝贵是老大,家里面还有老二朝安和老三朝富。朝安的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一个在外面做生意,一个在外面当医生,对老太太也都很孝顺。老大牛朝贵在公家混,很少顾及到家里,老太太一年难得看到大儿子一次。牛老太还告诉我们,李雯是牛朝贵娶的第二个老婆,前妻还在牛家尽着一个儿媳的本分,只是没有了媳妇的名分。牛朝贵带着李雯和两个儿子迁到靠山村后,他的前妻带着儿子牛凌成,还守在老太太身边,对老太太像亲娘一样孝敬。
我就说怪么,李雯的年龄比牛朝贵至少小上十多岁,说话也嗲声嗲气的,根本不像是结发妻子。牛老太的话,解开了我们心中的疑团。
牛朝贵在这个秋天把老娘接到靠山村,本来是想留老太太过年的,后来因为一件事,母子俩闹得炉火冒烟,只好在年前把老太太送回了三天门村老家。
认真说起来,这件事都怪冬闲季节,人一闲下来,就会生出许多幺蛾子。牛朝贵一闲下来,就让老熊打扫佛堂,他要给几位佛菩萨念一卷经文,以保佑他不害病痛,能吃能喝。
那天晚上,牛老太刚刚睡下,牛朝贵就让老熊点亮灯烛、焚香烧纸,他自己敲动法器,自顾自地唱起了道情。老太太忍无可忍,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堂屋神龛前就是一顿臭骂:“念你妈的个球呀,念得这么嫌球人子,老娘我一辈子只信良心,佛祖照样保佑我。你这么搅得四邻不安,还指望哪尊神佛保佑你啊!”牛朝贵跪在地下争辩:“我经常这么念,也没得哪个说啥子嘛。”牛老太更来气了:“那是人家不跟你一般计较,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以为你家是庙堂啊!整天念念念的,念你妈那个球啊!”
牛老太的一顿臭骂,把另外几个准备许愿的香客吓得抱头鼠窜,其中就有牛朝贵那个当了镇党委书记的干儿子姚家根。牛朝贵不敢再跟老娘争辩了,乖乖地收起法器,躲到屋里睡觉去了。
牛老太把儿子骂了一顿还不罢休,三天两头地吵着要回去。这让牛朝贵很为难,当初接老娘走时,曾经跟两个弟弟说,要让老娘在靠山村过年的。现在送老娘回去,两个兄弟就是不说什么,乡亲们的唾沫,也能把他们两口子淹死的。本来,乡亲们就认为李雯在老太太跟前不孝顺,再把老太太这么往回一送,更加授人以口实了。
牛朝贵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让他三弟的缺手女子牛凌翠回娘家一趟,巧妙地说明老太太想回老家的意思,让哪个兄弟来接一下,这样要好说一些。牛凌翠揣着她大伯给她的路费,专程回了一趟娘家,跟父母亲说了老太太的意思,问父母能不能把奶奶接回老家过年。
牛凌翠跟父母商量这件事时,正好被牛朝贵的前妻候家英听到,她就让牛凌翠的父母不要操这份心了,说是这件事有她来安排。第二天一大早,候家英就安排儿子牛凌成去他老子那里,把奶奶接回了三天门。
牛凌成本来不想见他老子的,但是,经不住母亲地反复劝说,极不情愿地跟着堂妹到了靠山村。牛老太见到她的大孙子,高兴得哇哇大叫:“成儿啊,成儿啊,你是不是来接奶奶回去的啊!”凌成乖顺地说:“是哩,奶奶,我娘让我来接您回家的。”
牛朝贵很想跟儿子聊上一会儿,儿子却始终不拿正眼看他,牛朝贵就很恼火地咕哝了两句:“兔崽子,在奶奶跟前倒还不错,就是不晓得孝顺老子。”这话让牛老太听见了,牛老太又是一顿臭骂:“你这回晓得你的儿子不孝顺你啊,你是怎么孝顺你老娘的啊?唵!贤文上早就说了‘不信但看屋檐水,滴滴都在现眼窝’,这叫报应。晓得不?唵。”牛老太骂完儿子,拽起孙子就走。凌成说:“奶奶,今天没得车了,咋办啊?”牛老太说:“咱们到陶罐坪包一辆车回去。”看来,牛老太是一刻也不想留在大儿子家中了。
牛老太走了,方宗清再一次想起那块很像女人X的小竹园。他原以为那是牛朝贵给他老娘谋的一块阴地,现在他老娘死活不跟他过活,那块阴地就只能是牛朝贵自己享用了。至于那块阴地到底能发好大的热,牛家能不能从此出一个真命天子,方宗清是懒得研究的。
牛朝贵因为念经的事,被老娘骂了一通之后,好长时间都不敢敲响法器,方宗清乐得享受难得的宁静。
牛朝贵闲了几天之后,觉得实在没事可干,就请车到土地岭砖场去拉了两千块砖,又到街上买了十包水泥,请了几个泥水匠,让老熊领到小竹园,开始修筑他的墓地。
动工前,牛朝贵用罗盘左架右架,最后把中心点和子午线,定在阴蒂石的正下方,前面正对着罗汉尖上的罗汉球石。方位定好之后,老熊就放了一挂鞭炮,喊叫泥水匠们开工。几个泥水匠是包工做这个墓地的,所以动作都很麻利,不到一天时间,就已全部完工。牛朝贵对工匠们做的活儿很满意,利利索索地付清了工钱,腆着个大肚子,迈着八字步回去了。
牛朝贵把墓地做好后,一直都很自鸣得意,他相信牛家发富发贵的日子为时不远了,每天都会哼上几句从陕西学来的秦腔:“宋公明在山寨指挥若定,点三营并五哨到场听令;派戴宗和石秀四处给信,日千里夜八百不敢消停……”
但是,牛朝贵却没有料到,长娃是怎么晓得那块阴地是美女晒羞之地,而且还晓得阴蒂石对准罗汉球的说法的。长娃一直到处说笑,开始说了几天,牛朝贵没有听到,后来听到牛长江学舌说:“阴蒂石对准罗汉球,后辈儿孙竞风流,牛家后辈人肯定会出偷人精的。到时候,牛家生的囡子是偷人精,娶的媳妇也是偷人精。”长娃口无遮拦地到处嚷叫,一嚷嚷到牛长江的耳朵里,牛长江跟牛朝贵一学舌,把牛朝贵气浑身乱颤,李雯也被气得气血攻心,两个人的血压都是蹭蹭蹭地直往上升,两口鲜血喷出来,一齐病倒在床。牛凌智回来一检查,坏了,两个老的都有可能中风偏瘫!牛凌智赶紧打电话请医院的急救车,将两个老人送到县医院救治。
三天后,牛朝贵脱离了危险,李雯却站不起来了!